沈家情形复杂,不适合嫁,徐家呢,门第又太高,一朝进门怕是日日都要小心谨慎着过。
温父有仔细观察过吴家子,有才情,脾性温和,人也孝顺。
沈氏除了刚知道时的那点讶然外,如今已渐通晓温叶的心思。
她这个庶女,一向心思与他人不同,别人介意忌惮的,譬如继室名头、譬如继出子女,于她来说都是有利之处。
就算温叶将来对待继子与亲子一样真心,国公府的人怕是也不会全然相信,这对温叶来说,却是正合了她的意,能多晚生就多晚生,最好一辈子都不用生。
沈氏瞥了一眼温父,道:“吴家儿子虽不错,但到底还是徐家更好些。”
寒门仕子与国公府二爷,到底选谁,显而易见。
沈氏没说的是,他那位在家住了十多年的嫡亲表妹始终是个麻烦。
表妹与普通的妾氏,到底还是不同的。
若温叶嫁过去,单是这一个麻烦就够她好好费一番脑筋。
至于为什么不和温父说这些,很简单,这种事,世上的男人都不会理解,在他们眼里,纳家道中落的表妹为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纵观整个盛京城,单沈氏知道的就有三四家。
他们只需要享受妾的美貌和温顺即可,其他自有当家主母去管理,若处置不妥,便是主母的错。
沈氏再次瞥了一眼垂眸深思的温父。
比起那些爱好风流的男人温父已经算是高出好一截,可即使这样,沈氏也仍清楚,温父除了这一点外,与世间其他男子别无二致。
好在少女时,家中有个喜新厌旧沉迷女色的兄长,多年耳濡目染,以至沈氏从未对男女之情有过丝毫期待。
出嫁前一晚,母亲教导她日后要对公婆恭敬,对夫君温顺,善待庶出子女,她一一照做了。
此般几十年过去,却碰到温叶这根软刺头。
可无论刚开始多么震惊、气愤、恼怒,最后都会归于寂静。
沈氏眸色微暗,究其根本,或许是也曾过有一丝向往划过心底吧......
温父想起下职时专门过来与自己‘偶遇’的徐国公,即便再无巴结攀附之意,可得知要与国公府做亲家,温父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激切之感。
他是已无往上之心,可他还有两个儿子在朝为官呢。
有这样一位能力脱俗的妹夫,日后在官场的路总是要比现在顺些。
因此温父点点头:“那就这样吧,回头多给叶儿添点嫁妆,毕竟对方是国公府。”
国公府显赫,兄弟俩感情深厚,府中老国公夫妇去世多年,徐国公却从未动过将亲弟分出去的念头。
这也是许多世家夫人愿意将嫡亲女儿嫁给徐月嘉做继室的原因之一。
沈氏道:“二姑娘三姑娘出嫁时,都是按照一般庶女出门的份额准备,温叶这边,就按双倍吧。”
不过即使是双倍,也越不过嫡女,否则规矩乱了,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温父对此没有意见,只道:“夫人看着安排。”
*
温、徐两家私下就婚事有了默契后,国公夫人陆氏便安排了一场去郊外普庆寺上香偶遇携儿媳庶女一同前往普庆寺的沈氏的戏码。
结果自然是俩人‘一见如故’,从普庆寺回来没多久,有关温、徐两家正在议亲的消息便流传了出去。
这一消息透出,可谓是惊住了盛京许多世家夫人。
这国公夫妇到底是如何想的,徐月嘉元配已算出身不高,听说是老国公一旧将的女儿,幼时在徐家养过几年,与徐月嘉有过一段总角之谊。
这位元配夫人齐氏嫁入徐家后,极少出门,说是身子骨不太好,果然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子。
曾嫉妒她的人又暗暗开始幸灾乐祸,在爱慕徐月嘉的有些女子眼里,这就是齐氏没福气。
若嫁的是她们,当不会将日子过成这般,能让旁的女子有机会做自己儿子的继母。
也有旁的人家,见不得国公府和睦,很是阴暗的想,或许就是国公夫人不想家中弟妹越过自己,故意为之,第一回 借着幼时的情谊,让小叔子娶了出身不高的武将之女,第二回虽选了太常寺卿温家的女儿,但却是个庶出。
唯有永诚伯夫人知晓后,一脸讳莫如深,她对陆氏最终选了她儿媳娘家的庶妹只微微惊讶一瞬便很快了然过来。
她是相信陆氏的品行,定安侯府的嫡长女,心胸哪会如此狭隘,选温家庶女,大概是为了她那不到两岁大的侄儿考虑,怕继室出身太高,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容不下徐玉宣这个元配所出的嫡长子。
无论外间如何议论,温、两家的亲事终究还是在炎夏结束之前,定下了。
顾及温叶的年岁,婚期没有定在年后,而是在秋末初冬时节,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
好在给温叶的嫁妆,沈氏早在另外两个庶女出嫁时就一同备好了,眼下只需添减一些物什便可。
给二姑娘和三姑娘的压箱底银都是三千两,温叶这边沈氏添了一倍,六千两,其他一应嫁妆亦如此。
六千两,温叶拿到手后,总觉得有股不真实感。
她两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在这里,普通百姓家里一年的嚼用也不过两三两。
六千两,普通人家要得赚多久。
温叶粗略一算,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投胎进温家,一辈子都不用为吃喝穿用发愁。
有了沈氏给的六千两压箱底银,温叶便将本来要在出嫁前才还给姨娘小妹的三百多两银子还了回去。
常姨娘极力不愿,温叶劝说道:“姨娘,你全为我考虑,小妹怎么办?她读书好,少不得要经常去书坊买书,那儿的书有多贵,你我都知晓,而且母亲已经给了这么多,足够我用了。”
她没说完的是,等嫁去国公府,她的月例铁定比现在多,所以根本不愁没银子使。
见温叶坚持,常姨娘说不过她:“可你即将出嫁,除了这些银子,姨娘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添妆。”
说着说着,眼圈一周又红了。
温叶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人,这是她这辈子的亲母,真心实意爱了她二十年,若说心中没有动容和感情,那肯定是假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要那些银子。
这辈子,温叶是个月光族,每月例银都是月底既光,常姨娘和温然存的这些都是从她们的月例和温然素日功课优秀时得的奖赏里省出来的。
温叶两辈子都学不会真心去谦让,却也不会去占有他人的应得。
哪怕对方是她的亲娘和胞妹。
常姨娘和温然素日里对她的关心和爱,温叶愿意接收并时不时反馈,但这种近乎‘自损’的好,属她无福消受。
说她没心没肺也罢,可若心里放太多对人的情感,会累。
温叶既然决定这辈子做个咸鱼,那么自己这颗心必须永远有一半只装着自己,完完全全的一个她。
面对常姨娘的‘眼泪杀器’,温叶微微一思,有了。
她道:“不如姨娘给我做身冬装?母亲备的嫁妆里那些都是绣娘们绣的,我想要一身姨娘亲手做的。”
两个多月的时间做一身冬装,正好也不会累。
常姨娘一听,不仅心里热乎乎的,眼圈里的红也退了,道:“你想要,我肯定给你做。”
解决了常姨娘这边,温叶又道:“至于小妹那,我回头列个书单,就用她的奖赏银子买,当是给我添妆了。”
学堂先生给温然列的书单里的书都比较贵,一本至少都要好几两,她爱看的话本子就不同了,一两能买三四本,买个五两银子的,就够她看好一阵子。
常姨娘以为温叶说的是四书五经那些,便欣然同意了。
蘅芜院的紧张备嫁氛围没有持续多久,温家远嫁显州的温二姑娘终于随夫升迁抵京了。
当然,紧张的是常姨娘还有底下的婢女们,温叶除了在嫁衣上补两针外,还是如往常一样过日子,只等两个月之后嫁出去。
温慧虽然是庶出,但到底出嫁后六年没能回一次娘家。
因此在她递话来温家时,沈氏没考虑太久便同意了她后日回娘家的请求,同时还递信去永诚伯府和桂姨娘女儿的夫家,让她们后日也一同过来。
得知女儿能归家,一向低调的桂姨娘喜极而泣,自从女儿嫁出去后,她们母女能见面的机会极少。
可一向对麻烦避之不及的温叶,心情就很一般,甚至不太好。
温慧的生母白姨娘在她出嫁后不到一年就病逝了,回想自己与温慧过往的种种‘恩怨’,温叶认为温慧此次回娘家,多半是来找她麻烦。
抱着这种想法,很快到了后日。
温家外嫁女全部回到娘家,以给温慧一家接风的名头,聚上一聚。
温玉婉就不用说了,此行除了她自己,还带了双胞胎儿女一起,剩下两个还太小,便留在家中,由心腹嬷嬷们照看。
沈氏当年给温兰选的夫家是工部侍郎王家的幼子,王家五个儿子,无一庶出,幼子读书的天赋不如前头几个兄长,不过好在有家人宠爱,人也踏实,往后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温兰的性子随了桂姨娘,胆小,一般复杂的人家,她驾驭不了,这种家中人口简单,氛围好的才适合她。
时间证明沈氏给温兰挑的夫家不错,出嫁后,夫君体贴,妯娌和睦,她作为小儿媳,上面有四个嫂嫂顶着,只需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出嫁五年,有了一儿一女,夫君只在她怀孕时抬了个通房,对于温兰来说,这样的婚后日子已经是极幸的了。
因此桂姨娘时常告诫温兰要孝顺沈氏这个嫡母,若是那等会苛待庶出的,她如今哪能有这样好的日子。
温叶与温兰关系尚可,见她过得好,也替她高兴几分。
温兰比做姑娘时丰润了些,胆子倒还一样小,说话时轻声轻语的。
在见过桂姨娘后,温兰走到温叶身边,悄悄说了句:“四妹,恭喜你。”
恭喜的自是她即将嫁入国公府的喜事。
对于真心实意的祝福,温叶一向是坦然接受,她道:“谢谢。”
“哼!”二人之间突然插入一道颇为尖锐的女音,“不过是嫁过去当继母,有什么好恭喜的!”
温叶懒洋洋移开眸,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美是美,就是昂首挺胸的,很像一只斗赢的公鸡。
对方怒视:“看什么看!”
温叶眉头一跳,六年了,怎还是......不长脑子。
温叶懒得和温慧掰扯,随口阴阳道:“是不如你,你温慧最厉害了。”
温慧嫁人后,六年生了三个儿子,底气那是相当的足,再加上夫家尊重她,夫君又上进,离京数年非但没有收敛她那身脾气,反而比出嫁前更甚。
一气之下,说话就不过脑子:“当年要不是你,我早就――”
温叶及时打断她:“当年要不是我,你现在怕是早就到了阴曹地府。”
话罢,瞅了她身旁两个小子及身后嬷嬷怀里那个,幽幽道:“或许争气点,能骗个美男鬼,结个冥婚,再生几个小鬼头。”
从小就怕鬼的温兰身子一抖。
心道,四妹的嘴还是如此厉害。
从小就嘴不过温叶的温慧:“......”
第9章 小孩背诗
偏偏身边的大儿子还仰头问她:“母亲,四姨说的小鬼头是我吗?”
在午时的接风宴上,温慧和五岁的大儿子介绍过温家众人,眼下刚行过午膳不久,自然还没忘记温叶。
见温慧不说话,又接着问了句:“那父亲是什么?”
温慧:“......”
温叶没憋住,笑出声道:“你儿子倒是生得比你可爱多了。”
温慧憋了一嗓子眼的气,最后只憋出一句:“以为谁像你,二十岁才嫁出去的老姑娘!”
说完她故意摸了摸长子的头,炫耀道:“我儿子读书可厉害了,来,明佑,给你三姨四姨背几首诗!”
温慧夫家姓杜,五岁的杜明佑听到自家母亲的要求,立马熟练地背起诗来。
确实如温慧所说,是有点聪明长在脑子里。
起码比他母亲高出好一截。
温叶听的时候也没闲着,时而露出欣慰满意又带点严肃威严的神色。
杜明佑越背声音越小,他怎么觉得四姨的表情和他学堂的夫子似的。
那种天然的敬畏感一下直冲杜明佑的脑门顶。
好在十首诗没有因此背错。
结束后,杜明佑暗暗长呼一口气,小小的人儿,大大的庆幸。
别人家的小孩就是好玩儿,等他背完,温叶立马鼓掌,道:“好!”
没见过这样直白的,杜明佑眼都睁圆了。
温叶不管,她看向温慧,一脸认真道:“事实证明,你儿子果然不像你。”
一旁听懂了的温兰,小幅度弯了弯唇角,笑了。
温慧还没反应过来,继续骄傲道:“我儿子长得像他爹,读书当然也――”
说到一半,反应过来的温慧美眸怒瞪:“温――叶――!”
五岁的杜明佑赶紧捂上懵懂二弟的耳朵,自己也熟练地缩颈闭眼,后面的嬷嬷更是早已抱着三弟默默背过身去。
俩人之间的吵闹,前头谈论朝事的男人们一无所知,倒是韩嬷嬷知晓后,和沈氏说了一嘴。
正院,温玉婉带着一双儿女陪沈氏说话。
听到韩嬷嬷的禀告,她诧异不已,看向沈氏:“母亲,她们一直如此?”
温玉婉以前住靠近正院的芳菲阁,与几个庶妹们住的地方相隔甚远,再加上那时候的沈氏对她要求比较高,就算她有心想与几个庶妹玩耍,也没有时间。
这么多年,她对三个庶妹的只有模糊的几个印象,并不明朗。
沈氏喝了口茶,道:“你二妹爱掐尖,以前白姨娘在的时候,总给她出些馊主意,这些年除了我,也就温叶能治治她。”
温玉婉对温慧的记忆倒是比另外两个深刻,因为她那个爱争爱闹的姨娘。
“温叶能治住她?”温玉婉不免怀疑,迄今为止,她仍然觉得温叶是个柔顺的姑娘,最多是有些巧思,以及不像温兰那么胆小而已。
沈氏不准备解释,只道:“日后接触多了,你会明白的。”
温玉婉点点头,也没想深究。
她想起出门时婆婆嘱咐的事,想了想,道:“我这有一套赤金头面,瞧着不错,想给四妹添个妆。”
沈氏一语戳破:“你婆婆给你的?”
温玉婉笑笑,让两个孩子出去玩会儿,等孩子们走了才回道:“娘真是,什么都能猜到。”
那套头面确实是她婆婆永诚伯夫人托她带来的。
“想来是你那小姑子婚事定下了。”沈氏再次言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