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舟觉得闷，单手解开领口处那颗纽扣，懒倦的倚靠在领奖台背后的墙上，闭着眼睛养神。
顾初晴终于敢抬起脑袋明目张胆的盯着他看。
这幅画面让顾初晴终于把程千舟跟昨晚对上号，那时他就是这样，不怎么规整的穿着校服，整个人懒倦又冷冽，眉眼稍微带着些疲，不耐烦的问她，是不是站着等死呢。
好凶的。
其实那时她是想要跟他打招呼的，但程千舟把顾初晴积攒了半年的勇气一下子全给凶没了。
好不容易攒的。
顾初晴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有点不甘心。
或许是程千舟闭着眼睛的样子过于温顺以至于给了顾初晴一种他很好说话的错觉，把她那点小小的勇气又拱了出来。
她莫名产生一种焦虑感，好像如果今天不去跟程千舟说上一句话的话，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领奖台另一侧两个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没人注意到顾初晴此时的心里斗争。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手，呼之欲出的名字却如鲠在喉，怎么发也发不出来。
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要是他觉得她突然跟他打招呼很突兀怎么办？
要是他觉得她在套近乎，觉得她有别的心思，以后会不会就再也不跟她说话了？
他没有主动跟自己打招呼，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并不想认识她，也不想搭理她？
贸然打招呼会不会惹他厌烦？
空气又开始闷热，让人透不过气来。
顾初晴心率加速，眼神躲闪，她突然觉得所有人都在朝她看过来，好像只要她叫出他的名字，他们就会向整个学校宣布，顾初晴喜欢程千舟。
可明明没有人在看她。
她晃了晃脑袋，把所有胡思乱想通通赶出去，打算背水一战。
不就是叫出他的名字吗？有什么难的？
顾初晴深吸一口气，紧紧攥着手心，朝程千舟走进一步，然后张了张嘴。
没等他的名字从顾初晴口中跑出来，领奖台前突然传来徐高中气十足掷地有声的“解散！”
顾初晴：“……”
站在操场上的同学一下子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开始乱窜，朝操场出口方向涌过去，领奖台后面这块阴凉地顿时成了男男女女的聚集地。
好姐妹挽着手从这里经过，暧昧期的男女在这里进行短暂的感情升华，不服管教的学生躲在这儿偷偷掏出手机扒拉。
也因为程千舟的存在，原本安静的阴凉地瞬间爆发了。
“愣着干嘛呢，上啊。”一个女生推搡着另一个戴着眼镜散着头发的女生。
那个女生拨弄了两下头发：“我现在怎么样？好看吗？”
“哎呀好看，好看死了，快点的一会儿他该走了。”
顾初晴环顾四周，耳边聒噪，口中那三个字被熙熙攘攘的人流冲的不知所踪。
她最终也还是没能叫得出口。
他的名字就这样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主动跟程千舟搭话。
更何况程千舟身边围着一圈炙热而滚烫的眼神，每一个都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搭话或者加个微信什么的，她在这里面显得太渺小了。
算了。顾初晴肩膀垮下来，耷拉着脑袋转身想要从程千舟身边的人流中挤出去。
原本就闷热的空气突然涌进来一群人，就像给桑拿房的炭火里加了一盆水，热气蒸腾。
顾初晴垂头丧气的想要逃离。
她不喜欢这种混乱。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低沉又冰凉的嗓音，像夏日的气泡水咕嘟嘟的冒着泡泡：“顾……”他拉个长音，似乎忘了她叫什么了。
程千舟眼睛有些疲惫的微微眯着，他站直了身子，眉心微拧，终于想起了她叫什么。
“顾初晴。”
冰镇气泡水的泡泡“咚”的一声炸开。
主人公一出声，身边吵嚷的声音都减弱了不少。
被叫到名字的顾初晴耷拉的脑袋一下子抬起，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似乎过于激动。
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顾初晴激动的能拖着她这个废物身子跑十圈。
她强装镇定的在一群人的视线中僵硬的转过身，声若蚊足的说了声：“怎么了？”
程千舟双手插进口袋，抬脚面无表情的朝顾初晴的方向走过去，他肩宽腿长，在人群永远都是最出挑的那一个，永远都是视线的落脚点。
几秒钟之后，程千舟在顾初晴面前站定，他太高了，站在顾初晴面前就像一堵压迫感满满的围墙，顾初晴必须靠自己强大的意志力才能不往后退。
顾初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仰着脑袋看他，眼神像一只一头雾水又慌乱无措的小猫。
只见程千舟喉结上一下滚，没头没尾的吐出两个字：“抱歉。”
顾初晴：“？”
“刚刚。”程千舟朝她指了指后衣领。
顾初晴瞳孔一亮，恍然大悟，想起来时刚刚她差点摔倒时被程千舟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衣服的动作。
要是按道理来说的话，应该是她要谢谢他才对。
“什么啊？顾初晴从哪冒出来的？”刚刚打算上来要微信的女生见这幅画面，有些不满的跺了跺脚。
“唉下次吧，让你早点上你不上。”
顾初晴感知到身边无数道视线，有些紧张。
“没，没事。谢谢。”面对程千舟直勾勾的视线，顾初晴仿佛丧失了语言系统似的，有些语无伦次。
她的眼神躲闪，像个无处可逃的待宰羔羊。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顾初晴感到疑惑，抬头看去。
程千舟轻抿着唇，唇角勾起，垂着眼睫对上她的目光：“你害怕我？”
“啊？”顾初晴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是不爱笑吗？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笑了？
程千舟敛了笑意，朝顾初晴走近了一步，脊背微弯，贴近顾初晴耳侧，放低了声音：“算上昨晚，我救你两次了。”
“你是不是应该考虑报答一下？”
顾初晴：“……”
-
“千舟！”沈珊珊从一侧跑过来，拦住了刚要去操场上体育课的程千舟。
顾初晴下节课是语文，她得赶紧赶回教室去。
但耳朵还是不受控制的留在身后，脚步也情不自禁的放慢了一些。
程千舟礼貌的问了句：“有事吗学姐？”
沈珊珊感到一种苍白的无力感，都已经说了八百遍了别叫学姐别叫学姐，但这家伙就非得跟她死磕。
算了。无所谓。他这么喜欢叫学姐就让他叫吧。万一他再问一遍她叫什么名字，她真的会很想去死。
她偷偷翻出口袋给程千舟看，小声说：“我刚刚回班拿了下手机，咱们加个微信吧。”
怕程千舟不加，她补充了一句：“以后可以一起学习，你有什么高二的问题也可以问我。”
身边几个还没散的女生窃窃私语。
“要是沈珊珊要到了我也要去要！”
“大哥，沈珊珊是什么人啊，你能跟她比吗？脸我就不说了，人家排名个位数，你三位数，有啥可比性？”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三位数怎么了？三位数比个位数还多了两位数呢！”
沈珊珊正要掏出手机，被程千舟的的声音按住：“不好意思，我不学习。”
看戏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噗”
“把事这给忘了，程千舟好像还真不学习哈哈哈。”
沈珊珊愣了一下，视线扫过那帮看戏的人，有些不甘的继续说：“没事儿，加个微信以后万一有什么事――”
“程程！快点的！来打球！”丁毅朝这边嚎了一嗓子，迅速换下球服，准备上场。
程千舟转过脑袋朝沈珊珊说了声：“抱歉，没带手机。”然后就迈着步子朝丁毅那边走过去 。
虽然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就是在拒绝，但他不想让沈珊珊那么尴尬，所以贴心的编了个理由拒绝加微信。
但这个理由编的……似乎有点bug。
因为所有人都能看见他校服口袋里那个若隐若现的黑色手机。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笑声。
沈珊珊绷不住了，瞪了围观人群一眼，气急败坏的转过身，捂着口袋里的手机跑回教室。
多亏了这次的沈珊珊事件，打消了不少人管程千舟要微信的想法，让程千舟少了一堆麻烦。
同时，顾初晴也懊恼的趴在了桌子上。
因为她原本也是想用“一起交流学习”为理由，去加程千舟微信的。
第4章 等她。
今天一整天的课顾初晴都上的心神不宁。
因为程千舟今天早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她耳边很小声的说了句：放学别走。
而且还专门说了，别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事。
虽然顾初晴喜欢程千舟，但她也是有底线的，他要是让她去烧杀抢掠什么的，她才不干。
他究竟要让她报答他什么？为什么放学了不让她回家？
顾初晴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的熬到了晚自习结束。
“快走快走，我要回去看电视剧！”孙芮一下课就腾的一声站起身，朝顾初晴喊。
顾初晴想让孙芮等她一会儿，但又想到程千舟的警告，她放缓了收拾书包的动作，扭头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孙芮，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儿，要不你先回去吧。”
孙芮狐疑的眯起了眼睛，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什么事？”
顾初晴欲言又止，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孙芮。
孙芮突然指着顾初晴说：“你不会是……要背着我跟别人私会吧？”
顾初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了好几声之后提高音调否认道：“不是，你想哪去了？我就是――就是想在学校把作业写完，回去写效率太低了。”
“这样啊。”孙芮缓缓点了一下头，表情依旧很怀疑，不过也没追问，指了指身边的男生：“那我们俩先走了啊。”
那男生是孙芮的同桌，名字叫柯琰，平时也经常会跟孙芮一起回家，但很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三个人一起走，顾初晴觉得自己就像那个一千五百瓦的电灯泡似的横亘在人家俩人中间。
柯琰接过孙芮丢过来的书包，跟着她走出教室。
顾初晴这才放心的转过脑袋。
两秒钟之后，孙芮的脑袋又从教室门口探进来，指着顾初晴大声说了句：“女的也不行！”
顾初晴被吓了一跳，转过脑袋哭笑不得的应了声：“知道啦。”
两人走后没多久，门口的位置就换成了一个大长腿。
程千舟过来的时候没出声，单肩背着他那个看起来什么都没装的书包，一言不发的斜靠在门框上，静静的看着顾初晴极其认真的收拾东西。
她把记作业的本平铺在桌子上，一个一个对着找到相应的书本放进书包里，尽量做到一个不落，就算今晚不一定用得到，她也会装进书包带回家，因为万一有用而自己却没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于是她那个白色的书包就渐渐鼓了起来。
“你搬家呢？还是你明天不打算来了？”程千舟实在忍不住了，冷冷吐出一句。
顾初晴被吓了一跳，浑身一激灵，转过脑袋看见支着身子懒散靠在门口的人，因为惊吓而耸起来的肩膀才慢慢放下。
“马上就好。”她小声回了一句。
程千舟没再等她，而是直接走进教室，站在顾初晴桌子边低头打量了一番，抓起最上面的那张语文卷子，抿了抿嘴。
顾初晴知道她那张语文卷子错了一大堆，不好意思让程千舟看，于是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被程千舟迅速举起来躲过了她的手。
他垂着眼睑看了片刻，然后很庄重的点了点头，说：“可以啊。”
顾初晴：“？”
他这是什么意思？
讽刺？
阴阳怪气？
“过来。”程千舟攥着她那张语文卷子，毫无音调的朝顾初晴说了三个字，然后抬脚走出教室。
整栋教学楼只剩下零星几个班级亮着灯，外面漆黑一片，校园即将陷入沉寂，只有宿舍楼一片灯火通明。
程千舟带着顾初晴穿过长长的走廊。
他腿长，走的飞快，顾初晴在后面跟的很费劲，而且她还背着重重的书包，像乌龟背着壳似的，压得她瘦弱的脊背都弯了下去，每一步都走的很沉重。
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肩膀一轻。
程千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拐角处等着她，随意伸手一勾就把书包从顾初晴后背上拿了下来。
顾初晴仰着脑袋看向程千舟，看他背上她的书包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红，小声说了句：“不用了，我自己――”
程千舟打断了她，把自己那个黑色书包丢到顾初晴怀里：“帮我背着。”
“啊？”顾初晴没反应过来，抱着程千舟的黑色书包愣在原地。
程千舟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我怕老师以为你大晚上的背着炸药包要炸学校。”
顾初晴更不好意思了。
原来程千舟要让顾初晴帮的忙是吸引语文老师的注意力，为了他能走进去把他被没收的身份证拿出来。
因为顾初晴他们班的语文老师把办公室当家，就是不走。
程千舟进去好几回都被她叫住一起探讨语文问题，从唐诗宋词聊到当代文学，他实在没办法才找顾初晴帮忙。
至于身份证为什么会被没收，程千舟没说。
顾初晴极力表示拒绝，她一撒谎就结巴，而且长这么大就从来没骗过老师。
“没骗过？”程千舟挑眉问道。
顾初晴重重的点了两下脑袋，拒绝从程千舟手里接过那张语文卷子。
“那更好。”程千舟把已经皱巴巴的卷子硬生生塞进顾初晴手里，“去问她题。”
顾初晴终于知道程千舟为什么会对她这张全是错的语文卷子感到满意了，因为这样她就能一直逮着老师问题。
说着，他推开办公室的门，把顾初晴像一只小白鼠一样拎了进去。
语文老师罗璐就坐在办公桌前埋头批卷，批的正气血上涌，听见动静后抬起头来跟顾初晴四目相对，两人面面相觑，四下寂静。
办公室里没开灯，只有罗璐办公桌上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照的她脸上泛着诡异的黄光。
顾初晴知道，她躲不掉了。
“老师……好。”她艰难的从嘴里吐出这三个字，举起手里那张被推来推去惨不忍睹的语文卷子，说了声：“我想找您问点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