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柔菀道,“臣女有话要说。”
“明日再说。”
姜雪甄似困极了,说话声低不可闻,不知是不是姜柔菀的错觉,竟听出一点颤音。
明日就到了小汤山,到时秋猎在即,各家贵女相聚,她总不能还像个丫鬟似的跟随姜雪甄左右吧。
姜柔菀急道,“太妃娘娘,到了小汤山,臣女便不能再随身侍奉您了……”
帐内没声。
姜柔菀只能往下说,“臣女失手打了如棠姑娘,是臣女的不是,原本臣女该好生替如棠姑娘随您左右,可去小汤山的贵女众多,周婉儿也在其中,臣女若一直陪在您左右,不抓紧时机,要如何能得圣心?”
她说话间,帐中姜雪甄发出极短促的吸气。
这下姜雪甄生起疑心,“太妃娘娘可是身子又不好了?”
“哀家没事,你出去,”里面人开始赶人。
姜雪甄犹疑不定,“臣女说的……”
“哀家知道了,到了小汤山不用你整日跟在哀家身边,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里边儿姜雪甄极快道,颇有些呼不上气。
姜柔菀道了句谢,视线凝在帷帐上,看不见里面什么情形,但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想,她在宫里住了些日子,也听宫人说起过,有些寂寞的妃子得不到皇帝的宠幸,便会和太监、内廷侍卫私通。
姜柔菀进宫那一年十分得宠,陡然先帝不在了,没准她寂寞难耐,趁着在宫外,找了奸夫也不一定。
若她抓奸在床,还用得着看姜雪甄的脸色吗?以后姜雪甄对她不就只能唯命是从了!
“哀家要歇了,你没别的事不要打扰哀家,”帐中姜雪甄依然维持着冷静道。
姜柔菀探一只手到帐子上,想要拂开,这时如意小跑着进来,焦急道,“太妃娘娘!陛下住的翠竹馆进了刺客!”
姜柔菀倏地一震,慌忙问,“陛下受伤了没有?”
如意欲言又止。
姜柔菀只当是天子受了重伤,哪还管什么抓奸,慌里慌张拉着她往外跑。
屋门一关,帷帐挑起,天子懒散的下了床,再回头,只瞧姜雪甄眼睫上挂着泪,嘴唇被她自己咬出伤,萎靡不振的缩在被里,他舔了舔唇轻笑,“虽然朕和李熜是仇敌,又被皇室除名,但真论起来你也算朕半个长辈,长辈哺喂小辈本就是应该的,你忸怩什么?还是觉得不满足,想要朕宠幸你?”
姜雪甄面色煞白,不搭理他说出的下三滥话语。
天子等她出声,她一直沉默,天子阴恻恻道,“你那妹妹打了朕给你的人,你倒是敢替她隐瞒,是不是还想帮她上朕的龙榻?她若是知道你跟朕是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怕是要杀了你吧。”
可他说出这样轻蔑的话,姜雪甄照样默然无语,像听不见看不见他这个人。
“你这种人不配得到宠幸,知道么?”
天子厉声说罢,没了耐心,快步旁边的更衣室,那里面有如意提前备好的衣衫,他穿好衣服变回原来的衣冠楚楚,才离开了香梨院。
等他走了,姜雪甄才勉强起来,趿着鞋下地,准备拿衣裳穿,如意从外头进来,只看她缓慢艰涩的伸手够衣裳,赶忙走近取下衣物为她穿上,对那些斑痕目不斜视,给她穿好了亵衣,听她疲弱着声,“床铺更换掉。”
不用她说,如意也会去做,如意将床褥换好,扶她睡下,天子遇刺这件事她问都不问一句,显得异常冷心薄凉。
姜雪甄侧身对着床里,将自己蜷抱住,如意看她这样便想到第一回 她被天子那般对待后也是这样抱着自己,如意有一点可怜她,毕竟是先帝的宠妃,也曾是极受宠的,如今沦落至此,逃都没地方逃。
如意吹灭桌上的蜡烛带起门出去了。
天子踏着月色慢悠悠回翠竹馆,翠竹馆此刻聚满人,周太后见他回来,擦着眼泪道,“还好皇帝没事,哀家吓得魂儿都差点没了,婉儿听说皇帝遇刺,都直接吓晕了过去。”
天子温和道,“小侄女受了惊吓,回头让太医过去瞧瞧。”
周太后一僵,天子这还记着辈分,干脆顺水推舟道,“有皇帝挂心,婉儿倒是福气,皇帝怜惜小辈,婉儿是个要强的性子,最是在读书识字上争一头,又听闻皇帝博学多才,往后婉儿这个小辈来请教皇帝,皇帝可要担待些。”
天子无可无不可的点了下头,周太后再想说别的,天子的眼神却看向翠竹馆外,门口站着姜柔菀,姜雪甄的身形比姜柔菀更纤细些,但她们毕竟有同一个父亲,两人的眼睛很像,只是姜雪甄的瞳孔是琥珀色,看人时极疏离淡漠,像遗世独立的仙,谁也不会将姜雪甄和姜柔菀看混。
天子转头问曹安,“刺客抓到了?”
“张提督将其擒获,只是还没问出话,那刺客就自尽了,临死前还骂、骂您,”曹安怯声道。
天子问骂了什么。
曹安不敢隐瞒,只说刺客骂的极难听,说他和先帝一般,是个不为众生的昏君。
这话可不对,天子自即位以来一直勤政爱民,从未做过劳民伤财的错事,要真说起来,先帝才勉强称的上是昏君,先帝崇尚修道,曾为了寻觅长生秘密做过不少损阴德的事,只是这些事儿先帝做的隐秘,也不曾被人知晓过。
天子没当回事,负手慢慢走到翠竹馆门口,姜柔菀心口扑腾跳,娇声道,“臣女听说陛下遇刺,心里难安,才、才过来想看看陛下有没有事。”
门口挂着灯,天子立在灯下,光影落在那张俊脸上,无端生出阴厉。
“你打了朕送去哕鸾宫的宫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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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朕有些烦◎
那边周太后本是神色不愈,但一听天子问话,当即生出看戏的乐子,连天子送去哕鸾宫的宫女都敢打,姜家二姑娘再想跟周婉儿争后位可没资格了,等着被天子厌弃赶出宫吧。
姜柔菀此刻大惊失色,只看天子脸色阴晴不定,怕是随时会发怒,她手足无措的解释着,“臣、臣女并非有意打如棠姑娘,是被梦魇住了……”
天子看了她片刻,倏尔微笑,“许是路上颠簸,姜二姑娘受了惊吓才做噩梦。”
他侧头嘱咐曹安,“让太医给姜二姑娘看看。”
曹安忙称是。
姜柔菀满面羞涩的回了抱厦。
这厢周太后见天子不仅没斥责姜柔菀,还这般细心体贴,霎时心中难安,眼下瞧天子的态度,委实是对姜柔菀极为爱重,等去了小汤山,周婉儿若不能让天子侧目,后位大概真就成了姜柔菀的囊中之物,在那之前,她总得想法子除掉姜柔菀。
天子走回翠竹馆,与周太后笑道,“不早了,皇嫂回去歇息吧。”
周太后斟酌着话,“姜家这位二姑娘属实人比花娇,皇帝若喜欢,等选秀时,再把她纳进宫的好。”
几代皇帝传下来的规矩,先定皇后,再选秀,以安后宫,周太后这话是在变相的暗示姜柔菀不堪后位,天子就算喜欢,也该等定了皇后,再通过选秀纳姜柔菀进宫。
天子脸上的笑容异常温雅,略苦恼道,“皇嫂方才也听见了,那刺客到死还在咒骂朕是昏君,选秀到底是劳民伤财的事儿,朕刚登基就急着选秀,不是坐实了昏君的称号?还是等两年再说吧。”
周太后一噎,竟是被他给堵得说不上话了,自天子登基后迅速撤换禁军,她就知道,天子不是什么软弱无能之辈,她是妇道人家,也没想过在帘后专权弄政,可她毕竟是太后,她说的话在天子这里竟没一点分量,选秀是大事,先帝初登基,就急着充盈后宫,到了天子这儿,竟还想着两年后再说,用的还是刺客谩骂这个借口,她想劝说都找不到由头。
这时张泉过门槛屈膝道,“陛下。”
是有事要报与天子,周太后不便久留,只得离开。
天子看一眼张泉,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张泉先跪地道,“那刺客乔装成婢女进来的,微臣没来得及制住她,就服毒自尽了。”
天子俯身坐下,一手支在扶手上,默然须臾才问,“查到些什么?”
“听刺客口音像青州那边的,”张泉顿了顿。
天子道,“直说。”
张泉便尽数道,“微臣查探过,先帝曾派人从青州、赣州、石阡府等地秘密接了不少童男童女回宫,大都死了……”
李熜做下的孽,却报应到天子头上,就是把李熜从皇陵里剖出,鞭尸三百下也不能解其恨。
天子以手扶额,“李熜丢了个烂摊子给朕,他死了一了百了,现下朕初登基,人心各异,断不能再生事端。”
张泉道了声是,“陛下可要召集大臣议会。”
天子哂笑,“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李熜的帐以后再清算,当下先稳住这三地,以防出现动乱。”
不多时,天子密召督察院右副都御史林启、左都御史赵怀及姜明这个兵部侍郎。
三人跪地后,天子下了调令,命三人即刻启程,分别巡抚青州、赣州、石阡府,总督三地军务,若当地生动乱,以安抚为主,安抚不下,再行征缴,抓到匪徒不可就地屠杀,带入京中由天子再行决议。
林启、赵怀二人恭敬的接了这项重任。
姜明却迟疑道,“陛下,匪寇蛮横无理,臣等与他们纠缠也无多益,还不如就地处决……”
天子那双凌厉的凤眼瞪向他,“姜大人说什么?”
姜明立时出一身冷汗,匍匐在地上不敢再多言。
天子才挥手让他们退下,屋内静寂后,天子合上眼道,“朕不放心姜明,让许勇带着朕的旨意悄悄跟着姜明去青州。”
许勇是天子旧部里身手最敏捷的。
张泉应下是,接过天子写好的书信,张泉嗅觉灵敏,离天子一近,便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今晚抓刺客时,天子并不在翠竹馆,怕是跟女人在一起,宫中人人都说天子中意姜家的二姑娘,可谁知道天子怎么想的,有那位太妃在……
“愣什么神,还不快出去办事,”天子沉声道。
张泉连忙出了翠竹馆,照着天子的意思将信交给许勇,当夜姜明等人火速离开了顺天府,许勇也紧跟其后离去。
休息了一夜,天子带着众人继续赶往小汤山,至当天下午抵达行宫,行宫广阔,又有众多女眷,姜雪甄在内的太妃们毕竟是先帝遗孀,居处不好近天子,各自分的院落都离天子的居室较远,至于姜柔菀也没同姜雪甄住一起,姜明走后,姜雪甄准姜柔菀孟氏同住在院后的倒座房,自不管她们母女,她乐的清净。
贤太妃知道她病着,让送了不少补品给她吃,人却不得空来了。
用过晚膳,姜雪甄跟如意问起如棠脸上的伤势,如意只说还没消肿,姜雪甄便也懒得叫人过来,被如意扶着在院里转了一圈,听东边墙有说笑声,如意轻声告诉她,“太后娘娘叫了不少人过去凑乐,知道您身体要将养,特意叮嘱不扰着您。”
姜雪甄笑一点,“二妹妹有没有过去?”
如意讪讪道,“这个奴婢不清楚。”
姜雪甄道,“哀家去看看二妹妹。”
两人走到倒座房,近门边,听见里边儿姜柔菀极得意的说着话,“我就是打了那贱婢又怎样,陛下不还是没怪罪我半分,还怕我做噩梦请太医来给我诊脉,那贱婢敢去跟陛下告状,我定不让她好过!”
如意听的心直跳,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有几个胆子去状告主子的是非,天子对姜柔菀态度暧昧,如棠再没眼力见,挨了巴掌也不可能跑去天子面前告状,这几日她都躲着人,生怕被人见着自己那半张肿起来的脸,现下倒好,姜柔菀反而记恨上她了。
如意本以为姜雪甄听了墙角,她的性子估计转身就走了,也免得被姜柔菀发现她们,她看得出,姜柔菀心思歹毒狭隘,姜柔菀不敢对姜雪甄
如何,但若就此盯上她,却是麻烦。
可姜雪甄突然要敲门。
如意忙小声道,“娘娘……”
“你离远点等哀家,”姜雪甄轻道。
如意不免对她生出一些感激,匆匆退远了。
姜雪甄这才敲起门,里面的说话声陡时停了,随后孟氏道,“谁?”
“要哀家在门口等多久?”姜雪甄冷声问道。
那扇门一下打开,姜柔菀探出头,瞧如意站在远处,心想着是没听到她说话,遂也不在意姜雪甄听没听到,她是什么样的人,姜雪甄知道的一清二楚,横竖也没说她的坏话,她总不至于为着一个宫女出头。
姜雪甄进了房,孟氏起身让座,姜雪甄不客气的坐到上首,看那母女两人站在跟前,姜雪甄扯唇笑,“陛下如此袒护二妹妹,等陛下回京,二妹妹入主东宫岂不是指日可待了?”
姜柔菀难掩眉飞色舞,倒是自谦,“太妃娘娘说笑了。”
孟氏却笑道,“老爷受陛下密调连夜前往青州,这回从青州回来,老爷估摸着是能进内阁了。”
她这话很有些较劲的意思在里面,姜雪甄的母亲嘉宁县主压了她一头,姜雪甄入宫先是先帝的贵妃,再成太妃,又压了她和姜柔菀一头,现下天子对姜柔菀在意,若是回京迎娶姜柔菀为后、姜明也入内阁,那她才算是真正的扬眉吐气。
“那以后哀家要仰仗二妹妹了,”姜雪甄不咸不淡道。
姜柔菀嘴角直翘,“太妃娘娘帮过臣女,臣女都记着,绝不敢忘。”
姜雪甄笑起,“太后娘娘院里很是热闹,请了二妹妹么?”
姜柔菀和孟氏一滞。
姜雪甄点到为止,起身走了出去。
孟氏忽地催着姜柔菀道,“太后故意不请咱们,只怕陛下会过去,你赶紧随我去太后娘娘的院子,别叫那个周婉儿使什么招数迷惑了陛下。”
母女两人忙不迭去了太后院里。
姜雪甄立在墙边听声,那母女进了太后院子后,刚才的说笑声骤停,隔着墙都觉得气氛怪异,姜雪甄打了个哈欠踱回屋,如意端了补药进房。
姜雪甄小口小口喝着补药,听如意跟她道谢,“前边儿……多谢娘娘。”
姜雪甄喝完最后一口,捏着帕子擦好嘴唇,细嗯一声,人有些乏了,想去躺躺。
如意扶她睡倒,细心盖好被褥,掩了门出去。
姜雪甄睡得不算踏实,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屋里进了水汽,她被圈抱住,朦胧间被一只手抚进衣襟,她无力的瑟颤,唇被吻住,不禁睁开一条眼缝,那张俊容近在眼前,撕咬着她,再把她抱上了桌子,松了口,才举起一根蜡烛放近,看她衣襟半敞,鬓发松散,如雪似的面庞还带着才睡醒的惺忪,睫似蝶翅般在上下轻动,一手勉强支着身体,身段柔似水。
天子啧了声,伸手勾掉她嘴边的碎发,滑倒她的唇角,“朕有些烦,用你这张嘴怎么哄朕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