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子意已决,大臣当中有上书也被驳回,最后便只得恭恭敬敬的依从。
天子做下这决定的当日,各地下发告示,正是近来顺天府发的那通告示,一时之间,大魏各地都知白莲教妖人诓骗钱财,所说的传功,也是骗财骗色,还引诱良家女子入娼门,各地未成势的白莲教众几乎在人前不敢露面,更不敢招摇过市的打着传功名义纠集百姓,这股妖风被压下去,青州白莲教指望各地会连续不断的掀起动乱,却是空想了。
天子出外亲征,政事有内阁协同处理,倒不担心朝堂打乱,他只担心姜雪甄会趁机离宫。
出征的前一夜,两人温存了半宿,天子留恋这噬魂温柔乡,揽紧那柔软细腰,不舍道,“朕想带你走。”
他走了,姜雪甄还能安生得几日安静,但她会找说辞,“当初张泉率军去青州,你不许王凝秀跟去,如今要我跟去,如何服众呢?”
天子想在她眼里看到对自己的留恋,她太冷静了,她从来没对他有过热
切的爱慕,天子伸手拂去落在她颊边的碎发,捏住她的下巴,吻她发了狠,到她呼疼,他才不甘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朕赶紧走,朕要是战死沙场,你大约都不会为朕哭,朕不带你走,怎么叫朕安心?”
姜雪甄看着他,素来冷情的琥珀瞳内泛起柔意,天子尚未看清,她已覆上唇,呢喃出声,“你不会死。”
腰间手臂收紧,她没甚力的亲了几下,就被他托着腰身翻起,被褥凌乱,修长白腿搭在床沿边发着颤,未几一阵风吹的纱帐将其盖住。
五更天,天子下了床,姜雪甄跟着下来,软手软脚的为他穿衣,他说要她为他披衣袍,这是女子为夫君做的事,他一手环着她,防她腿软倒地,任她为自己系披风,弯唇道,“朕将亲兵留给你,朕凯旋之日,便让你登临后位。”
姜雪甄滞了滞,柔声说,“不必了,我在宫里,比不得你在外危险,我没资格用你的亲兵。”
“朕说你有资格,你就有资格,”天子等她给自己穿好腰带,便拥着她放回床,定定的注视她,过良久说,“他们不仅是护卫你,也是替我看着你,你等着我回京,不要跑,你答应我会留在我身边,你不要跑行不行?”
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在她面前称我,他在求她,像以前在老宅里,求着她满足他的奢望。
姜雪甄心想,有亲卫看着她,她也没可能跑出宫,她现今做了他的妃子,之前她出逃时,整个顺天府都张贴过她的画像,诚然画像也不定全像她,但只要有一二分相像,便能被有心之人留意,王凝秀被白莲教抓,她也有可能会被抓。
被抓了,就是天子的累赘,她虽对天子没好气,也不想自己成了拿捏他的把柄,留在宫里是最安生的。
姜雪甄为让他安心,颔首道,“我不跑。”
天子摸了把她的脸,心内满是柔情蜜意,最后一狠心,起身离开。
姜雪甄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天子这次亲征,又添两万精兵前去青州,京中剩三万勇卫营将士驻守京营。
这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七月上旬抵达青州与张泉汇合。
张泉负伤来迎,天子只见他苍白着一张脸,素日里板正的人也是面有羞愧。
他毕竟有伤,天子不欲在人前罚他,只进了主营,才发火道,“朕给你的信你没看?你置青州于何地?”
张泉提摆跪倒,“是微臣疏忽大意,当时白莲教以郡主的口吻给微臣递信,信中说她趁白莲教的人不注意逃走,求微臣带人照着信上的地址去接她,那地址离军营不远,又不在青州城内,微臣才冒险去接人,不想中了白莲教的圈套。”
天子冷睨着他,现下青州城外被大军包围,白莲教都龟缩在城内,这帮子狗杂种倒有胆量偷偷出城,用王凝秀来设计杀张泉。
所幸张泉没死成。
天子抬手道,“你身上有伤,起来吧。”
张泉遂起身。
天子问他,“你去救永安,可救到人了?”
张泉摇头,这是圈套,他们又岂会真带王凝秀出来,怪只怪他疏忽大意,他平日里没有注意过王凝秀的字迹,那封信也看不出是不是王凝秀亲笔写的,只是读着像她,便亲信了。
“你受伤后,他们可曾有动静?”天子继续问道。
张泉回,“之前已经有几次在城楼上压着郡主逼微臣退兵,微臣不为所动后,夜里偷袭过。”
青州那个靖海卫所也不过只有五千人,加上这些白莲教徒,至多有万把人,还好是五万兵马,又是精兵,哪怕士气有挫败,也不至于被这么点人给击溃。
“明日天不亮攻城,”天子道,区区白莲教,明日便可剿灭。
便是不管王凝秀死活了。
张泉怔了怔,应好。
天子拍他肩头,“她是朕义妹,朕虽对她不及亲手足,也不曾亏待过她,你出征时,朕就劝告过她,她不听,全是她咎由自取,明日攻城,白莲教知她无用了,也许会杀她,也许自顾不暇,她能趁乱保命,无论如何,这过错在她在朕,你不必自责。”
张泉垂下眼,抱拳道,“但由陛下做主。”
——
天子离京这一个月,姜雪甄难得过上清净日子,每日里品茶看书,闲来赏花听戏,竟是比天子在宫里还自在。
连膳食都比以往多用些。
清早,姜雪甄漱洗过后,宫女们摆好了早膳,她近来口味有点变了,以前爱吃清淡的饭菜,可这几日总觉得嘴里没味,想吃点开胃的膳食,厨房也比着她想吃的做了不少开胃菜。
譬如干香瓜茄和腌雪菜,就很和她的口味。
早膳她用了不少,换以前她只能吃一小碗粥,但这些日她也能把一碗粥都吃下,甚至还觉得不够,要再吃些菜才能饱。
姜雪甄用过早膳后,看见芸子她们在院里踢毽子,七月天还很热,她们踢的满头大汗,姜雪甄在廊下看她们嬉笑,不由想起如秀以前也爱踢毽子,只是后来进宫做了她身边的管事宫女,有了规矩,就没再玩过这些,她嫁给赵兵后,也能玩了,也不能玩,她怀着身孕,也有七八个月了。
姜雪甄突然喉咙里反酸,竟是没忍住俯身呕出一口酸水。
院里的宫女都吓到了。
她身旁丛夏反应快,赶紧叫芸子,“快去叫吴太医来!”
姜雪甄吐了那一口,便止不住吐,早上吃进肚里的东西吐的干干净净,吐到后面都是酸水,人也浑浑噩噩的差点昏倒,被丛夏搀回房。
不多时,吴太医进房给她把脉,竟是一脸惊喜道,“皇贵妃有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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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动摇◎
床上人有好一阵才问吴太医, “……没诊错?”
吴太医手揣进袖子里,敬着她,“没诊错, 娘娘才有一个月身孕, 微臣方才把脉, 娘娘身体虚弱,胎像也有些不稳,孕中恐受累, 这初孕三个月还得当心, 尽量卧床将养,微臣会开好安胎药, 娘娘切记忧心劳力。”
她有孕, 吴太医很是松一口气,她身子原就弱,又自己偷偷用了零陵香, 他用补药调养了好几个月, 才将她的身子慢慢调养好, 先前天子几番交代想让她怀上龙种, 吴太医也有压力,现今是终于怀上了,只是可惜天子亲征青州, 不然他听到这消息, 必然龙颜大悦。
丛夏冲一旁芸子递眼色, 芸子带吴太医下去开药。
过了一阵,芸子端进来安胎药, 丛夏将软绸水红金丝霭霞纱帐挂好, 姜雪甄还发着愣, 丛夏小心扶着她靠在枕头上,接了芸子手里的安胎药用勺喂她,“娘娘喝药了。”
安胎药是现熬的,能闻见苦涩的药香,换了之前喝的补药。
终于如了天子的心愿,怀上了他的孩子。
姜雪甄知道这天会来,但突然来了,打的她措手不及,其实是有先兆的,她的癸水这个月没来,她用膳的口味变了,她只是没往这上面想过,那么多日经受天子痴缠,怀上了是顺其自然的事。
去年入冬的时节,她宁愿用零陵香来避孕,也不愿怀孩子,那时候即使被天子发现了,她也没低头,她想的是怎么也不能跟他再珠胎暗结,是他逼迫的她,是他让她背上骂名,纵使她曾经有错,她所付出的代价也过了,她曾想着,就算她被迫怀孕,她也会想办法将这孩子堕掉。
但到了今日,她思绪很乱,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娘娘快喝药吧,”丛夏小声道。
姜雪甄轻轻道,“先搁着吧。”
丛夏笑着说是,药碗给了芸子,起身对她道,“娘娘一个人在屋里闷,你陪着娘娘,过会子等药不烫了,再喂娘娘喝。”
芸子点点头,丛夏就放心出去忙乎别的事情去了。
芸子手里捧着碗,这药也不是很烫,皇贵妃还让搁着,估计没一会儿就冷了,丛夏姐姐也不劝劝,芸子偷偷看姜雪甄,她面色有点憔悴,细密长睫微垂,肤白盛雪,云鬓鸦黑,更衬的她出尘脱俗,她这么好看,刚刚太医就说她身体弱,以前也听人说过她是个病美人,不懂陛下怎么舍得折腾她。
若、若她是男人,她一定不舍得伤害她。
芸子怕药放冷了,对姜雪甄道,“娘娘,您把药喝了吧。”
然而姜雪甄像在走神。
芸子嘟哝道,“奴婢知道您辛苦,可您也得喝药啊。”
她瞅着姜雪甄,姜雪甄仍没回神,她便自己嘀咕着,“娘娘如今身怀龙种,更应该保重身体,奴婢不会说话,但记得奴婢娘说过,她怀奴婢的时候也很艰难,那会儿爹生着病,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只能靠祖里亲戚接济,但娘跟奴婢说,她最怀念穷日子,娘说,她怀奴婢的时候最开心,是奴婢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那会儿就算孕里吃不下去饭,她也会逼着自己吃,她说做母亲的,都舍不得自己孩子。”
姜雪甄脑海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很小的时候,常会做梦梦到一个女人,她看不见女人的脸,却被女人抱在怀里,宠溺的叫着她甄儿,那时因为听多了母亲恶毒的话语,她自己对母亲会恨、会难过,即使在梦里,她也会推开母亲,然后听着她不解又失望的喊她甄儿,一声声甄儿,常会将她从梦里吓醒。
后来她得知了真相,被姜明赶去老宅,午夜梦回时,再也没有梦到过她。
她曾经想过,母亲大概对她没有多少爱,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姜明,也许她死的最后一刻,都爱着姜明。
她之于母亲而言,是不重要的。
可张嬷嬷说,母亲当初怀着她时,给她做了许多小衣裳,许多孩童玩的小玩意儿,都被姜明扔了。
她是盼望着她降世的。
“以后娘娘生下了小皇子或者小公主,就不会孤单了,”芸子道,她想着现在皇贵妃也没娘家了,怀了龙种至少以后在宫里有了依靠,这多好啊。
姜雪甄心里动摇了,她怀的是自己的孩子,她也逃不出天子的手掌心,至少有个孩子能陪着她。
芸子试探着喂她药,但见她张口,才赶紧让她喝下去,待一碗药喝完,有样学样的扶着她睡倒,盖好了毯子,不敢再打搅她,兀自出去了。
姜雪甄手覆到腹部,感触不到什么,她蓦然安心了下来。
——
青州这里,天子声势浩荡的抵达青州地界,又使得那城里白莲教忌惮,但他们手中有王凝秀,原想的是,张泉都差点因为王凝秀死了,天子自然也会因着王凝秀不敢攻城。
青州城内白莲教有所松懈,却不想天子到达青州第二日拂晓竟直接攻城。
天地一片黑,天子率七万大军兵临城下,仰头见那城楼上,王凝秀被一人持刀扣住,那人急声道,“退后!再不退后,我就杀了她!”
这些白莲教徒显然是太不把他当回事,竟然城楼上的守兵都没多少,举着火把,武器都没几个拿,大概是真的以为,他会像张泉一般,会被威胁到。
天子坐在马上,仰视着城楼上的王凝秀,火把的光照在她面上,当真是面如死灰,天子一刹那间有过不忍,喊话道,“放了永安郡主,朕留你们全尸!”
那些人见他顾及,更是不可能放人,一味的让他撤兵。
天子虽有不忍的念头,但不会因这点不忍便坏了大事,他扬声道,“攻城!”
将士们有乘着冲车①撞城门,也有扛着云梯爬城墙。
成楼上的那些人是靖海卫所统领下的兵士以及白莲教徒组建在一起的杂兵,没有经过极正规的训练,乍然见他们如此熟练的进攻掠势,都惊慌失措了起来,成楼上挟持王凝秀的那个人慌忙冲身边人道,“快通知下去!狗皇帝率大军攻来了!”
他一把将王凝秀扔在地上,举刀欲砍,忽听身边人惊呼,“城破了……他们爬上来了……”
紧接着就听见一阵阵喊杀声,那人见城楼上果然有将士爬上来,城楼底下城门也被撞开,那七万精兵冲进城里,他们的人根本无力阻挡,几乎是碾压式的被斩杀,他们气势嚣张的踏过尸体,约莫一会儿就能上城楼,那人也慌了神,举刀仍想杀了王凝秀,可谁知被一箭射穿胸口,应声倒地,他的下属全吓得不顾王凝秀,四散跑开。
王凝秀瘫坐地上动都不敢动,良晌张泉到她跟前,把她拉了起来,快速问一句,“郡主有没有受伤?”
王凝秀看见他就眼眶湿润,摇头道,“我没受伤,对不起……我、我……”
可张泉听见她说自己没事,便对随身将士道,“你先送郡主离开这里。”
王凝秀只见着他头也不回的下了城楼,倏然眼中颓丧,跟着将士下去,被一路送回军营里。
这边一攻进城,城里混乱一片,那近一万的杂兵死的死逃的逃,天子策着马进城,吩咐底下将士道,“不可伤及无辜百姓,抓到淳于洪重重有赏!”
将士们四散在城中搜找,却发现那淳于洪带着周婉儿和姜柔菀等人早已逃之夭夭,只有靖海卫所的总兵跑的不快,被抓了回来,被天子当场处决了。
这仗打的实在轻松,青州轻而易举就被夺回来,天子于当日带众将士入城,青州当地蕃司衙门里的属官一个不落的全部被下了牢狱,天子住进靖海卫所,当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命将士先巡视沿海,凡遇倭寇,格杀勿论。
果然沿海游荡着不少倭寇,都被将士们给清剿了,以最快的攻势将青州稳住,也没让倭寇有机会入境地,更是震慑住了妄想接机侵占青州沿海的倭国。
但是淳于洪逃走,终究是天子心里一根刺,他及时发下追缉令,希望能尽快抓到人。
当务之急,是要先重塑靖海卫所。
就这事儿,天子与张泉商议了好几次,最终决定从中军都督府抽调人马过来,至于都督府缺的兵力,今年可招兵来补充,但靖海卫所的总兵一时倒想不出让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