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铎提摆坐到床下的红木阶上,手在狗头上摸了一把,这狗瘦了不少,他赶走李景崇后,才进翊坤宫,当时这条狗瘦的皮包骨头,听底下宫女说,姜雪甄还在宫中时,李景崇来过一回翊坤宫,气势汹汹,这狗想冲上前咬人,还被李景崇叫人给踢了好几脚,那会儿只剩口气,每日里只给些没人吃的剩菜剩饭,量不多,都以为会死,没想到挺过来了。
是条护主的好狗,只是可惜没护住姜雪甄。
猎犬很有灵性,李铎跟它相互看着,半晌道,“朕让你守着她,你却没看住她,她丢了,你怎么如此没用。”
这句话不知在说狗,还是在说他自己。
猎狗发出可怜的叫声,趴到了地上,跟他一样,都没了能耐,将人找回来。
桌上的茶慢慢凉了,李铎端起来喝了,喝不出滋味,随后拍了那条狗,“出去。”
猎犬看了看他,老老实实爬起来到门前抬爪子挠门,暖阁门开了些,丛夏将它牵了出去,下意识往里面看一眼。
明明应该英气勃发的年轻帝王,此时坐在那儿,颓丧的犹如被抽去气力,再不复人前威仪。
——
隔日宫里传出李铎着凉生病,便只能暂时罢朝,连着有几日也不见好,渐渐的也不知从哪儿出了传言,只说皇贵妃找不回来,李铎害了相思病,这才称病不上朝。
大臣们急着上了许多奏折,也没见李铎露面,反倒后头李铎下旨命内阁辅政,他要静养身体。
基于此,大臣们也瞧得出李铎是铁了心栽姜雪甄身上,谁劝也没用,这时他们当中甚至有部分人盼着姜雪甄还活着,只要她活着回宫,李铎才会有精力处理国事,自此,之前劝李铎下旨选秀也逐渐没声了。
直有六七日,李铎都呆在翊坤宫内。
这天,丛夏来报与李铎,只说王凝秀入宫来看他。
李铎现在根本不愿见她,只要一想到她这个人,便会想到她做的混账事,若她本分的留在府里,就不会惹出那么多乱子,他也不至于要御驾亲征去扭转战局。
可丛夏在门外道,“陛下,郡主说,她有要事相告,还请陛下能准她进来。”
李铎一下从榻上起来,极不耐烦道,“让她进来。”
王凝秀推门入内,见他素来俊丽的脸上竟长了胡须,人也萎靡不振,她进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声道,“没事就回去,别在这儿碍朕的眼。”
王凝秀眸光一灰,姜雪甄失踪,因由是她,他怪她也是正常的。
“臣女过来,是有一事要跟陛下说,”她小心道,怕他发怒。
李铎坐到桌前,寒着面等她说。
“臣女近来发现,侯爷得了一张银票,那银票是陛下废弃的旧银票,是一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她没有说,张泉曾背着她看过好几次那张银票,他盯着银票的神情会让她想到,他心里人是姜雪甄,情意抵不过君恩,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对姜雪甄痛下杀手。
那张银票定与姜雪甄有关,她对姜雪甄是有愧疚的。
张泉不让她好过。
她也不会让张泉好过。
她宁愿跟他蹉跎一辈子,也不让他如愿!
李铎眉头一跳,普天之下,只有姜雪甄还留着那些旧银票,从前他说无用,还惹得她伤心,后来他只给了她一人权利,那银票可当现今发行的银票用,但只能是她用,张泉有这银票,是不是说明,姜雪甄被张泉找到了?
他倏然问道,“张泉近来在做什么?”
王凝秀道,“侯爷说军中有要事,已经有几日离府,跟着他的小厮说他一直呆在军营里,也不知在忙什么。”
她顿了顿又道,“前些天,有守奉天门的侍卫来寻他,两人在书房里私谈了很久,出来时侯爷脸色很是沉重。”
李铎让她下去,随即令魏宏达前去禁卫营查探张泉近来事务,再命人将奉天门的侍卫带进宫,直接按在翊坤宫门前鞭打。
半日后魏宏达回宫禀报,张泉果然不在营中。
李铎让人停手,冲那被打的浑身是伤的侍卫道,“你去张泉府上,找他为的什么事?如实说,若有欺瞒,你知道朕会怎么罚你。”
李铎虽对下宽厚,可若有错事,也是下狠手罚。
那侍卫也恐连累家人,哪儿能瞒他,直接就招了。
“几天前一个太监过来找卑职,要卑职给您传话,说皇贵妃现在峪口镇上周妈妈家中,卑职不知这话真假,便跟张提督说了,张提督让卑职暂不报给您,他亲自去峪口镇探查,若皇贵妃真在那儿,他会将人接回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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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找到◎
那几株马钱子被姜雪甄藏在身上, 回屋睡下后不久,周婉儿回来了,姜雪甄缩在被中, 耳听着周婉儿经过, 原本是装睡的, 周婉儿忽然道,“起来!”
姜雪甄心里发怵,以为她察觉自己的动向, 但也只能先从被里坐起来, 即便内里心慌,表面也得佯作被叫醒的模样, 细哑声问道, “你有什么事要吩咐?”
她的嗓音里带着睡意,却又清冷,这屋里其实很黑很静, 只有窗户有些破, 是用几块木板挡着屋外的寒风, 但也有缝隙, 今儿是晴天,有月光透进来,照在她面上, 这破旧不堪的屋内, 她犹如坠入凡尘的仙女, 周身被月光镀上了一层光晕,即使落魄至此。
她依然这般出尘绝俗。
周婉儿狠狠盯着她, 想到从前周太后还活着、李铎刚即位时, 自己也想过听从周太后的话, 入宫为后,做这大魏最尊贵的女人,可谁会想到,一个太妃竟会和天子暗中苟且。
她看向姜雪甄鼓起的腹部,眸子里有怨毒,若不是怀了孕,恐怕还能勾引到淳于洪头上,她落到如今的地步,为了活命委身给淳于洪,断不可能再容姜雪甄这样的人威胁到她。
所幸淳于洪答应了,待离开之日,便会杀了姜雪甄,她连同她腹中的胎儿都得死。
这是李铎灭她周家满门的报应!
“这几日一直喝白粥都喝腻了,明早做些可口的点心,”周婉儿道。
姜雪甄抿了抿唇,似有为难,“家中存粮很少,只够温饱,点心所需食材没有……”
意思还要出去买。
周婉儿眉头一皱,怎么可能放她出去,出了那道门,只怕她就有去无回了。
“行了,明儿我跟你一起去集市买食材。”
便就这么说定了。
隔日一早,周婉儿不管姜雪甄有多疲惫,催着她一起去了市集,市集的人很多,周婉儿拽着姜雪甄的手寸步不离,两人买了许多东西,周婉儿原本是要姜雪甄拿钱,可姜雪甄只说没钱,被周婉儿搜了一遍身,确实没找到钱,她解释说这几日的吃食已经用光了她的继续。
其实她早有防备,银钱都被她藏在家中难发现的地方。
周婉儿只得自己掏钱,买了些食材往回走,东西都让姜雪甄提着,姜雪甄没提多久,越走越慢,人也疲弱的差点昏过去。
周婉儿数落了几句,要不是还指着她做饭,恨不得她真死了。
周婉儿叫了个脚夫帮着送食材,两人往回走。
市集上人多,姜雪甄被周婉儿扯着胳膊,人没法跑,只能跟着她走,但姜雪甄毕竟身子重行走的慢,周婉儿不便在路道上发作,只是扯着她走的更急。
穿梭在人堆里时,姜雪甄突然与一个头戴斗笠身上穿着短打的人擦身而过,她跟那人只是目光接触,心底一滞,这木顿板硬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她第二次逃出宫有张泉相助,那次她差点被张泉杀了。
她仍记得张泉想杀她的眼神,古井无波宛若一潭死水,又仿佛在他眼里,她早该是个死人了。
张泉找来了。
只有周婉儿在,若是李铎命他来寻她,他应当会出手救她,可他没有出手,他只是错身走了。
他在冷眼旁观。
她心里隐约猜测,他不是过来救她,兴许是来杀她的。
若是她死在别人手里,甚至都不用脏了他的手,他也好回去给李铎交差。
姜雪甄紧咬着牙,没什么可难过的,她从芸子家中离开时,不就是想要躲避李铎吗?现在的下场是她自己求来的,她抱怨不了任何人。
只能默默忍受着。
周婉儿回头皱眉道,“你能不能快点走,这天快亮透了,洪郎醒来还等着吃早膳!”
姜雪甄垂着头被周婉儿拖的踉踉跄跄,面色苍白,整个人仿佛快要站不直了,可也被迫跟着她走。
张泉目送着他们出了集市,只看着她走的艰难,她的肚子微微鼓起,可身形却仍纤细,有孕妇人的丰腴在她身上看不到,这么多日流落在此地,应当是被周婉儿和淳于洪折腾的太过。
张泉猝然握紧拳头,他不是来救她的,他找到峪口镇,只是想在李铎来之前接走她,她怀有龙种,他不能杀她。
他想的是等她生下孩子,再杀她。
至少让她活过这几个月。
可是现今见她被周婉儿如此对待,他依然无法抑制住心口的怜惜,但他什么也没做,有周婉儿和淳于洪,她不可能活下来。
用不着他动手了。
他掩好自己的脸,在晨曦里远远跟着他们入了梧桐乡。
——
周婉儿带着姜雪甄回来以后,便催促姜雪甄快点做点心,她也看得出姜雪甄做事太慢,倒不是想帮她,只是怕淳于洪醒来吃不上可口早膳,毕竟昨夜他们恩爱非常,她还跟淳于洪说了,今早她要下厨,做些点心给他品尝,到底是讨他关心罢了。
周婉儿自己动手做事,嘴里也斥了姜雪甄两句,问及她会做什么点心,也只说会做个白玉霜方糕。
周婉儿听到那头屋里有响动,知是淳于洪起来了,连忙去屋里服侍淳于洪洗漱,临走时交代她速速做好点心早膳。
姜雪甄等她走后,从腰间布袋中取出马钱子,早上周婉儿搜她身时,发现了布袋里的马钱子,她是怕的,但周婉儿是京中贵女,哪里识得这种东西,她随意找了个香料的由头就哄住人了。
姜雪甄将马钱子切碎了放进食材中,用那些食材做了白玉霜方糕,再做了一个珍珠翡翠汤,并着瘦肉粥。
这已经是她能做出来最像样的东西了。
周婉儿从那屋里过来,见她做好了早膳,兀自将东西都端走了,还警告她不要过去,便笑盈盈的端着膳食去屋里,只跟淳于洪说这些都是她做的,就是想给他打打牙祭,也省的每日里只能吃些难吃的饭菜。
淳于洪夸了她一句,“也只有你会想着我,不枉我离开青州,逃出顺天府都带着你,回了荆州,待我再起势,废了废了狗皇帝,就让你做我的皇后。”
周婉儿喜不自禁,给他舀了一碗汤,满眼柔情蜜意,“洪郎尝尝这汤,看我手艺如何?”
淳于洪这些日东躲西藏,没吃到过什么好的,眼下看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膳食,不由食指大动,先端起碗一口喝掉汤,又连吃了好几块白玉霜方糕,这味儿虽不及正经厨子做出来的可口,但也比白粥白饭香,他又赞赏道,“我竟没想到你有这好手艺。”
周婉儿看他喝了汤,便再给他盛粥,“我也就会这些,再多的菜式也拿不出手了,以前在家里也不曾下过厨,现下只是后悔,没早学些厨艺,至少能让洪郎吃到些正常的饭菜了。”
淳于洪多少被她说的感动,接过她手里的碗,笑道,“你家中灭门之仇,我会替你报,这膳食我一人吃不了多少,你也上桌吃些。”
周婉儿早就饿了,听他这么说,也坐下来用膳。
两人边说着话边将这些吃食都吃的干净,根本没想给姜雪甄留。
用罢膳食,周婉儿便叫姜雪甄进来收拾碗筷,姜雪甄入内,只见他们怡然自得的坐在凳上,不见异样,姜雪甄眼眸暗下,那马钱子的量果然少了,他们吃了这么多都没事。
她收拾好碗筷往出走,淳于洪见着她眼睛又色咪咪看着,不想胸口作痛,骤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姜雪甄顷刻僵住,马钱子的毒发作了。
果然下一瞬淳于洪又吐了好几口血,周婉儿也捂着胸口觉得疼起来,她尚未说话。
淳于洪一张手掐住她,“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下毒害我!”
周婉儿随即被掐的直翻白眼,口中也流出血,颤着手指向姜雪甄,“是她、早膳是她做的……”
淳于洪扔开周婉儿,蹒跚着要过去抓姜雪甄,姜雪甄陡然将碗筷往他身上一扔,转而不顾一切朝外跑,直冲出院门,忍着腹中隐隐胀痛,往官道跑去。
她跑了很久,终于在官道口定住。
李铎正从马上跳下,一双凤眸异常激动的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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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你总是强迫我◎
姜雪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但也只退了那一步,很快李铎疾步朝她走过来,走近了, 两人才看清对方。
李铎从六月离京去青州, 到现在这霜寒十月底, 满打满算已有快五个月没见到姜雪甄,五个月的时间,分明也没有多久, 可李铎却觉得好像间隔了漫长的年月, 没有她在身边,他遭受着锥心的折磨,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痛苦, 即便当初她抛弃他进宫,恨意也能支撑着他站到她面前,可这几个月, 她成了在手中握不住的沙。
与日俱增的无力感让他崩溃。
所幸他又找到了人。
李铎猛然张开胳膊一把将她搂住, 真抱在怀里, 才发现她属实瘦了许多, 清减的身子骨,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儿,都已经显怀了, 她孤身在外面, 终归吃了许多苦。
她从周妈妈家一个人离开仍是想躲他。
这事他不愿再说了, 他只是拥着她,说, “周妈妈和芸子都没事, 我没罚她们, 跟我回宫吧。”
姜雪甄在他怀里发抖,跑了这么久,她肚子一直在疼,这会儿已经疼得难忍,但她仍记着说话。
“淳于洪和周婉儿在我住的屋子里,他们吃了马钱子、吐血……”
她忽然吸了口气,人像被抽走力气,腿软的要没有他支撑,整个人都会栽地上。
李铎小心翼翼的把她横抱起来,记着她说的,淳于洪和周婉儿窜逃数日,他原以为这两人还躲在京中,毕竟京中最危险,但也说不准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