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被说到的妇人,仔细一琢磨,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你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
她听了还以为,婆婆的病不用治,自己就能好呢。
“我说得哪里不对?你婆婆腊月天里让小孙女给她洗衣裳,她算什么吉人?不是吉人自然就没有天佑。”
其余人听了这些对话,纷纷陷入沉思。
“对啊,虽说我们家的羊掉进坑里摔死了,但幸好跑出来的是羊,万一我的孩子没发现雪地里的大坑……”
“道士让我每天熬夜缝衣裳,浪费了许多灯油,还差点把家给点着了。但我家孩子最近读书勤勉了不少,这可是好事。反正屋子最后没事,孩子还通透了……”
远方跑来一个矮胖男人,满脸的凶气,众人都以为他也是来砸摊子的。
没想到男人一到近前,就往道士桌上摆了一块银锭,“高人呐,前两天高人指点我半夜开店,早晨关店,一连开了五天,我这早点铺子都快倒闭了。谁成想,昨天夜里正好遇上一伙盗贼来店里吃饭,我看他们不对劲,就偷偷报官把他们抓了起来,官府免了我三年的赋税呐。”
这些话一传开,众人对这个白发须眉的道士,顿时尊敬了起来。
“半仙,能否帮我看看?我家女儿这桩婚事成不成啊?”
“帮我也看看,我们家这个铺子往下到底开不开了?”
围观的百姓们一拥而上,把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个来,一个个来,都别着急。”
江采霜站在人群外面,盯着瞧了一会儿,有些半信半疑,“你们说,他是真的有本事,还是故弄玄虚?”
“他不是都算准了么?应当是有真本事的。”小虎子竖起了大拇指,“我听我师父说过,我们狐族也有能推算天命的高人,不过这样的本事很看悟性,不是人人都学得来。”
江采霜心道,你师父口中的高人,就在王府住着呢。
那高人背地里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流氓。
江采霜深吸口气,赶紧把扯远的思绪拉回来,“说不定这些人,都是他找来的托子,说的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话。”
小虎子诧异了,“还能这样?”
“是啊,托儿被官府抓到,可是要重罚的。”
江采霜打定主意,不管这人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本事,她都在这里守一守。
如果是打着道士旗号坑蒙拐骗,那就直接扭送官府。
如果他当真有几分本事,说不定能帮上忙。
江采霜排进百姓后面,等着前面的人一个个求签问卜。
“白露道长,你觉着这人算得准吗?”银风问道。
江采霜皱着小脸摇头,“我看不出,待会儿轮到我了,问几个问题试试他。”
可惜她卜算不行,也没跟燕安谨问过六爻或是梅花易数的东西,对此一窍不通。
这人到底有没有真功夫,还得等轮到她了,亲口问一问才知道。
终于等到前面的人都问完,江采霜刚走到摊位前,那老道士就站起身,开始卷招牌。
江采霜连忙拦住他,“你怎么卷起招牌了?不摆摊了?”
白胡子老道士脸皮泛红,摇头晃脑,“今日推算太多,不能算了,再算要遭天谴咯。”
“我们给你三倍卦金,问完就走,不耽误你的功夫。”
一听这话,老道把卷到一半的招牌撂在桌上,重新坐了回来,拂须,“你问吧。”
江采霜怀疑地打量他几眼。
她与老道士隔着一张桌子,想了想说道:“我想问,我此刻最记挂的人……”
“你想问长辈是吧?”老道士笑呵呵地打断了她。
江采霜瞳孔骤缩,“你还能算到什么?”
难道他真的能算出来,自己想问师父的安危?
老道士神秘一笑,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竹篓,晃了晃,里面传来叮铃啷当的声音。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江采霜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竹篾纵横交错,上面的盖子盖得严严实实,她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
“听听,再猜。”老道士继续晃竹篓。
江采霜闭上眼,仔细听竹篓里的声音。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不小心碰了一下钱袋,铜钱哗啦作响,江采霜就随口说了声:“铜钱?”
她睁开眼睛,老道笑眯眯地冲她点头。
“是铜钱吗?”江采霜又问,“还是石头?”
老道将竹篓藏回衣袍下,“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我师、我想问的人,到底如何了?我在哪能找到他?”
“缘分到了,自然就能遇见。”老道继续收拾摊位,看上去像是想要离开。
“那我如今想要找的东西,在什么方位?”
江采霜所问的,是裴玄乌所设阵法阵眼的位置。
她原本没打算相信这个道士的话,可跟他说了几句,莫名对他生出些信服,想听听他的意见。
老道打开腰间挂的葫芦,将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许是喝得太快,呛得他连连咳嗽,几乎要把枯叶似的身体给咳断了。
半晌,老道终于止住咳嗽声,摇摇晃晃地说道:“在你自己,在你自己。”
“你在说什么?”江采霜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可说了,不可说了,楼榭不可添鸡。”
江采霜还欲再追问,可老道已经扛起招牌,拎着酒葫芦离开了。
“姑娘你就别追了,这老道懒得很,每天一到这个点,就喝得醉呼呼的,满口胡言乱语。你要是想听他解卦,明天早点来吧。”围观的百姓好心提醒她。
江采霜望着老道离开的方向,怎么一眨眼的功夫,那老道就不见了?
她心不在焉地谢过提醒的人,跟银风和小虎子离开了街巷。
见她若有所思地笼着眉头,小虎子说道:“白露道长,您不会把那疯道士的话当真了吧?我估计那就是个醉鬼,醉得颠三倒四,在胡言乱语呢。”
江采霜点点头,只是心里莫名还是放不下,“我知道,可我总觉得,那道士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小虎子思维天马行空,随便说道:“说起来,咱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裴玄乌的大徒弟是谁,该不会就是刚才那道士吧?”
“你想什么呢?裴玄乌才多大年纪,他的徒弟难不成比他还要老?”银风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不过,裴玄乌的大徒弟怎么到现在都没露过面,还真是神秘。”
江采霜听着这二人的闲谈,也对裴玄乌的这位大徒弟起了几分好奇。
三人离开街市后,去往郊外几座道观,跟踪裴玄乌的徒弟,本来想找到阵法藏匿之所,可那些人实在太过谨慎,早有防备之法。
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去不同的地方,分别派了人跟踪,可最后都没发现阵法藏在何处。
这一趟只能无功而返。
回到王府,燕安谨却不在,听府上下人说,城北几个坊市被雪压塌了,百姓无家可归,无粮可吃。
燕安谨正在北边组织重修民房,安排难民的庇佑之所,以及开设粥摊救济灾民。
江采霜也想出一份力,便转道去找他。
到了地方,远远地就看到空地上搭起了粥棚,无数灾民聚在一处等着施粥。
悬镜司使和城中厢兵轮流看守,维持秩序。
江采霜刚一过去,燕安谨就看到了她,跟身边参军吩咐了几句,便眼眸含笑地快步朝她走来。
“夫人怎么来了?”
第83章 第 83 章
◎这可是在外面◎
江采霜不太适应这个称呼, 尤其此言一出,四面八方投来好奇的视线。
当下她脸颊微热,不自在地看向一边, 清了清嗓子, “我, 我听说你在这边忙事情,就过来看看。”
燕安谨将手头事情安排好,跟她一起走在营地四周。
雪地里被清出一大片空地, 搭起了挡风的粥棚, 放眼望过去有四五个摊位,每个摊位前面都排起了长龙。
有悬镜司使和厢兵在一旁维持秩序, 无人敢闹事。
“这些粥棚都是临时搭起来的?”江采霜问道。
“嗯, 附近正好有一片荒林,雇灾民过来帮忙砍树,很快就搭起来了。”
江采霜连连点头, “还是你会安排。”
一有战乱灾殃, 最怕的就是流民闹事, 幸好燕安谨和悬镜司威慑力足够, 再加上安排合理,到现在都没有一桩闹事的。
“这两个粥摊,为什么只有老人和妇女小孩?”
其中两个摊位前面, 竟没有一个壮年汉子, 江采霜见了不免觉得稀奇。
“房屋倒塌, 压死了不少人。许多老弱妇孺家里失去了壮劳力,不敢过来排队领粥。”
所以他便特设了一个粥棚, 只让弱势者过来领粥。
凡有青壮汉子来这里, 都会被驱逐。
江采霜环视一圈, 见其他粥棚队伍里,许多壮年汉子眼冒绿光,凶得吓人。
若是老弱妇孺跟他们排在一队,难免会受到视线和言语上的欺压。
再者,悬镜司人数有限,也只能维持粥棚附近的秩序。离了粥棚,这些无人庇护的弱势者,害怕面临危险,便不敢跟这些壮年汉子争了。
宁愿一起饿着肚子,也不敢跟这些壮汉抢粥。
江采霜站在附近看了一会儿,“你让老弱妇孺在摊位前喝完粥,才能离开,也是为了保护他们,对吗?”
省得离了摊位,在看不见的地方,被壮汉抢走碗里的粥。
倒不如尽快喝进肚子里。
“正是。”燕安谨颔首,温声解释道:“若有行动不便者,会有悬镜司的人亲自给他们送粥。”
江采霜不由得暗叹燕安谨的细心,不仅在大事上心细如发,在这些细微之处,也能照顾到弱势者,尽可能庇护到所有人。
除了雪灾之外,她又问了西北边境的战事。
定北王派去的援军已到,夺回了两座城池,再有几日,便能解救固若城的百姓。
隗大人他们一家前些日子已经离京,等他们抵达边境,战事应该还未结束。
“道长此行可有收获?”燕安谨轻笑问。
“裴玄乌的弟子狡猾得很,我没找到阵法的藏匿之处。不过,倒是遇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江采霜点点头,“嗯,是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道士,醉醺醺的,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她将自己在道士摊位前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知与他。
燕安谨听罢,脚步稍顿,“道长说,竹篓里是铜钱?”
“对啊。我后来又觉着,可能不是铜钱。但当时凑巧听见铜钱响,心里一激灵,就下意识说了出口。”江采霜心头惴惴不安,“难道我说错了?”
“没有,”燕安谨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六爻中有‘外应’的说法,是指在推算天机时,天地间突如其来的指示和感应。道长此番脱口而出‘铜钱’二字,便是冥冥中的外应。”
“这两个字是指示?可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呢?”江采霜颇为不解。
她问的是安危,与铜钱并无任何干系啊。
“民间有戴铜钱护身的习俗,道长可知道为何?”
“这个我知道。铜钱形似‘平安扣’,所以买不起平安扣的百姓,便会借用铜钱来驱邪避灾。”说到这里,江采霜眼眸倏然亮起,“所以铜钱就是平安的意思!我师父他没事!”
燕安谨低声安慰道:“既是道长潜心挂念清风真人时,亲自感应到的‘外应’,那便不会有错。”
有了他这句话,江采霜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师父没事就好。不过……我以为那个老道只是在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没想到,他还有几分真本事。”
燕安谨眸底波光浮动,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岂止是有几分真本事,简直比他推算天机的能力还要厉害。
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燕安谨还说了一件令人在意的事,“今日朝会,裴玄乌当众吐血,他的身体衰败得越来越快了。”
当着那么多重臣的面,裴玄乌咳出鲜血,染红了他素白的道袍。
殿内一片哗然,可把官家给惊坏了,急着从龙椅上跑下来,差点跌倒。
官家亲自搀扶着裴玄乌坐下,命太医速来诊治。
被带来的太医两股战战,提心吊胆地给裴玄乌把脉,最后的诊治结果却是:“国师仙脉受损,身负重伤,凡间的药恐怕对他不起作用。”
官家遗憾地连连感叹,“裴爱卿……你为了朕的登仙大业,付出了太多。待朕一朝登临仙门,定会为你求来仙药,无论如何也会保住你的性命。”
好一幅君臣相依的场景,有好几位大臣都深受打动,泪洒衣襟。
这些人中自然不包括神色淡然,从始至终都仿佛置身事外的燕安谨。
他懒懒站在窗下,只担心昨夜一场大雪,会有多少百姓失去住所。
果然,临散朝前,终于有人提及雪灾,裴玄乌顺势将这个差事交给了他。
裴玄乌打的什么算盘,燕安谨很清楚。
无非是想用雪灾的事暂时困住他,好让他无暇分心,顾不上破坏裴玄乌的计划。
可他正好也有自己的谋算,便顺水推舟,将此事应了下来。
听闻此事,江采霜不免有些着急,“裴玄乌这么多弟子神出鬼没的,我怀疑不止有我们知道的那几个道观,他们还有其他据点。我们得尽快找到阵眼,不能再拖了。”
燕安谨沉着冷静道:“我找个机会,把大同教在京城的道观,全部盘查一遍。”
“大肆查裴玄乌,会不会太惹眼了?”
“不会,正逢雪灾,让灾民去道观寺庙避灾,本就合乎情理。”
计划既然已经定下来,安排对应的人手去查便是。
唯一与往日不同之处在于——
“天色渐暗,道长先回府吧。”
“你今晚不回家了?”江采霜停下步子看他。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天色昏暗下来,燕安谨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边。
他身形清瘦,长身迎风而立,轮廓莫名显得孤寂。
燕安谨隔着雪,回身看向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的营地,“不回了,还有许多事要安排。”
江采霜掩下内心失落,神色如常道:“那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几件厚衣裳。”
话音刚落,对面人的手臂揽在她腰后,将她拥进怀里。
江采霜怕被别人瞧见,正要挣扎。
头顶传来燕安谨低沉含笑的嗓音,“别怕,没人看见。”
江采霜便不再动弹,安安静静待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