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梦境中失去力量的惶恐,实力更上一层楼的喜悦便更加浓烈,让她把持不住。
这可是她亲自修出的丹火,丹火啊!
若是师父得知此事,还不知道会多么骄傲呢。
燕安谨敛眸,一言不发地起身。
江采霜连忙抓住他的袖子,“你要去哪儿?”
燕安谨站在床边,下巴微抬,示意她看床柱后面的墙。
青色床幔被烧出一个大洞,红漆床柱烧得如同黑炭,后面的墙上也出现一大块焦黑痕迹,俨然像是有人在此处放了一把火似的。
江采霜心里一紧,小脸垮了下来,“怎么办啊?”
她既然梦醒,自然回到了他们刚进青州城那夜入住的客栈。
把客栈烧成这样,是不是要赔银子?
可她哪有银子。
江采霜求救的视线飘向燕安谨,后者两指夹着自己被烧焦的发丝,神情满是复杂。
糟糕,她忘了这只狐狸有多臭美。
头发被烧焦了一绺,他心里还不知道多不高兴呢。
江采霜绞着手指,忐忑地等着他发脾气。
燕安谨指尖灵气微闪,被烧焦的发尾就自动断了下来,飘落在地。
他掀起密长的眼睫看过来,尾音婉转拉长,慢条斯理地开口:“在下倒是带了银子,不过……道长打算用什么换?”
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江采霜要用“劳力”来交换银子。
让伙计送来一盆温水,江采霜认命地帮狐妖洗尾巴。
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沾水就变得只有手臂粗。
江采霜拿巾帕擦干,将狐狸丢到床上。洁白如云的狐妖甩甩尾巴,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水汽瞬间蒸干,毛发再度变得蓬松无暇。
狐妖通体洁白,只有耳朵尖和尾巴尖仿佛落了徘徊花瓣,绯红艳丽。
不知是不是江采霜的错觉,她发现狐妖身上的绯红,似乎比原来颜色更深重了。
是为了帮她,所以身受重伤吗……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便启程前往青城山。
比起刚入城那会儿,他们的队伍里少了一个人,罗方。准确来说,是少了魄妖幻化的罗方。
魄妖能影响人的心神,它想掩藏踪迹再简单不过。
除非在梦中,否则根本无法除掉它。
据燕安谨分析,从他们踏入南柯镇开始,魄妖便盯上了她。一路跟到青州城,等他们放松警惕,再突然将江采霜拉入梦境,试图让她永远被困在其中。
如今江采霜在梦中除掉魄妖,“罗方”自然也就消失不见了,只余下了一抔土。
只是江采霜想不通此事,“我在梦里杀了魄妖,为什么现实中的它也消失了?”
就算她在梦里杀人,醒来后,那人也应该好好活着才对。
可她在梦里杀了魄妖,现实中的魄妖居然也随之被消灭。
真是神奇。
“道长可听过《酉阳杂俎》中的一则奇闻?”
“什么?”江采霜只知道有这本书,但并没有看过。
燕安谨牵马走在她身侧,高大挺拔的身影,被朝阳的光辉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连柔顺如瀑的发丝都好像染上了灿金色。
“书中有言,少年爱慕邻家女子,梦中得邻女所赠两颗樱桃,食之。醒来后,却发现樱桃核坠在枕边。”
“还有这样的事?”江采霜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在梦里吃了樱桃,可醒来后,樱桃核居然出现在枕边。
真是奇哉怪也。
“道长在梦中杀死魄妖,醒来后便发现魄妖已被除去。在梦中修来的金丹,如今不也好好地存在于道长的身体之中?”
江采霜抓了抓耳朵,觉得他说的这番话,与师父从前教她的许多话语,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是兴许是她修行还不够,还不能悟得很深。
燕安谨又给她讲了其他关于梦境的奇闻,江采霜听得津津有味,印象最深的是白行简所写的“刘幽求见妻”的故事,讲的同样是现实与梦境奇异般地重合,彼此影响。
“在我陷入梦境的时候,你和其他人有没有受到影响?”
燕安谨眸光微动,低声道:“在下也做了场梦。不过这场梦一结束,便苏醒了。”
毕竟魄妖是冲着江采霜来的,其他人受到的影响不大。
“你梦到什么了?”
瞧见她满脸的好奇,燕安谨情不自禁扬唇,“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江采霜顿时更好奇了。
她对燕安谨的过去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好想知道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前面就是青城山了,”燕安谨出言提醒,“我陪道长上山。”
江采霜难掩失落地点点头,“哦。”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告诉她的。
燕安谨无比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一句话就让江采霜刚升起的不快烟消云散。
“等办完了正事,我再讲给道长听,可好?”
“一言为定!你可不许耍赖!”
江采霜霎时恢复了活力,迫不及待地沿着石阶跑上山。
“不知道师父是不是已经出关了,师兄师姐他们应该还在外面捉妖吧……”记挂着故人,江采霜脚步欢快。
随之,她又顾虑起身边的燕安谨来,心底莫名忐忑。
若是师父不喜欢她与狐妖在一起,可如何是好?
虽说师父也养了一只小兔妖,但兔妖可没有害人的能力,燕安谨却妖力高强,与弱小的兔妖截然不同。
可他虽然妖力强横,但从未做过伤人之事,也从不靠害人来修行,妖力干干净净。
江采霜在心里纠结了半天,打定主意,待会儿见到师父,如果师父不喜欢燕安谨,她就帮他多说些好话,讲一讲悬镜司在京城办下的那些案子。
为了让师父信服,她可以在这些惊险案子的基础上,稍微夸张一点。
只需要夸张一点点就够了。
燕安谨侧眸望了过来。
瞧见她起初脚步欢快,后来似乎有所顾虑似的放慢了脚步,再之后又松开眉心,坚定地往前走。
大致猜出她在为什么事而烦恼。
燕安谨薄唇微启,本想告诉她道观里没人,可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上青城山的这条路,江采霜已经走过无数次,闭上眼睛都知道哪块青石板缺了口,哪块石阶缝里长了兰草野菊。
山林深处飘来浓浓的桂花香,踩着铺满树叶的石阶上山,再走过一汪枯荷遍布的池塘,穿过月洞门,里面便是她从前拜师的拂尘观。
江采霜欢快地跑了进去,“师父!大师姐!二师兄!”
燕安谨落后她半步,瞧见院中厚厚一层落叶,院子墙角甚至都结了蛛网。
喊话间,江采霜已经来到道观门口,双手一推,落了一头的灰。
她的喊声戛然而止。
古朴的木门被推开,露出里面的荒芜孤寂。
香炉早已熄灭,蒲团上都堆了高高一层灰。
江采霜还不死心,将整个道观里里外外全部找了一遍,一个人都没找到。
“师父和师兄师姐他们去哪儿了?不是说让我半月之内来观里吗?我并没有来迟啊……”
就算师父闭关未出,师兄师姐他们应该留在观里才对。
怎么一个人都不见了?
“惊葵传来的口信是怎么说的?”
“它说让我在半月之内赶到拂尘观,师父在观里留了东西给我。”说到这里,江采霜眼眸微微睁大。
的确,师父没说会在观里等她,只说给她留了东西。
师父给她留了什么?其他人又去了何处?
“我们分头找找。”
“好。”
除了前殿,后殿以外,拂尘观还有许多供徒儿们休息修行的屋舍。
江采霜在自己曾经住过的洞府里,找到一只机关鸟,和一幅画。
她拿着这两样东西,回到前面的正殿,坐在铺满了枯枝碎叶的台阶上。
等燕安谨回来,便看到她眼眶泛红,撑着脑袋发呆。
满怀期待地回到故地,本以为能见到师友,可见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道观,她心里难免落寞难过。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江采霜快速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说话时鼻音很重,“这只机关鸟是我送来的,我给师姐传信,一直没收到回信。”
燕安谨在她身边坐下,“其他地方我都找过了,没有特别的东西。这应该就是清风真人特意留下之物。”
江采霜点点头,又在眼尾抹了一把,随后便挥出一道灵力,将它放到地上。
机关鸟咯哒咯哒响了两声,抖掉了身上的灰。
之后,它又咯哒咯哒响了几下。
江采霜以为它坏了,正要把它拿起来检查,里面突然传来师父的声音:“呆徒儿!是不是准备修机关鸟呐?”
江采霜愣住,噙着泪花的眼睛眨了眨,默默收回手。
两只手臂乖巧地叠在一起,搭在膝盖上,像是认真听夫子授课的学生。
“不错,这么快就修出内丹了,不愧是我的爱徒。前两天捉妖累坏了吧?多吃点你喜欢的炙羊腿,烧羊肉,好好补补身子。别忘了替师父多吃几只醉蟹,师父久未尝蟹,甚是想念……”
江采霜听见师父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禁破涕为笑,心情放松不少。
清风真人絮絮叨叨地叙旧,时不时传来他爽朗的大笑。
最后才终于想起来说正事,他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乖徒儿,师父云游四方去了,你的师兄师姐们都已出师,结伴去天下各处荡平不公,惩恶扬善。只剩下你了……师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闻言,江采霜眼眶有些发热。
怎料清风真人下一句话便是:“别哭啊,傻丫头,旁边是不是还有人呢?”
江采霜诧异地看向燕安谨。
师父怎么知道?
“唔,让老夫看看……”江采霜几乎能想象得到,师父眯起眼睛,拂须思考的模样,“如果师父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有苏一族的族长吧。”
这下江采霜受到的惊讶可不小。
她知道师父有一些知天命的本事,却不知道师父竟然能算得这么准,连她和谁一同回来都能算的清清楚楚。
“有苏一族……啧啧,终究是我们人族亏欠了他们。”
“罢了,呆徒儿,为师还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江采霜下意识回道:“师父您说。”
“如今邪佞当道,妖魔四起,天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在受苦受难。霜儿啊,你是为师最看好的徒弟,你心性坚定正直,修行刻苦,也有着很不错的天赋。师父收你为徒那一日,便知道你将来定然要有一番作为。师父年纪大了,不喜欢掺和这些凡尘俗世,以后这天下人的重担,就压在你……”
说到这里,清风真人顿了顿,继而说道:“压在你们夫妻俩身上了。”
江采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脸颊微红,乖巧得紧。
知道师父听不见,但她还是小声答话:“徒儿记下了。”
清风真人的思绪又飘到远处,“从前你小的时候,你师姐问你将来想与什么样的人成亲,你还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吗?”
江采霜摇头。
清风真人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说话声能听出很明显的憋笑,“你师姐问你,是要法力高强的,还是要家缠万贯的。你那时认真想了半天,最后的回答却是:要最好看的……哈哈哈我们霜儿从小就是个实诚孩子。”
机关鸟传来老顽童放肆的笑声。
江采霜的脸颊在一瞬间红了个透,脚趾不自觉抓紧。
察觉到身旁飘来的视线,她脑袋埋在胸口,甚至不敢去看身旁人的脸。
她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
江采霜印象不太深了,但经师父这么一提,记忆里又朦朦胧地浮现出这一幕来。
她、她从前好像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候她刚好抓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妖,又丑又毒,做下了许多坏事。捉完这个妖回来,江采霜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所以当师姐问她,未来想与什么样的人结为夫妻,江采霜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长相最重要!
不管有没有法力,不管家里有没有很多银子,必须要长得好看的!
不然她连炙羊肉都吃不下去了!
“好了,师父要走了,待将来天下大定,记得回道观上一炷香。到那个时候,师父在远方也能感应得到。还有一幅画,画里是……你自己看了就知道,
快打开看看吧。”
机关鸟里不再传来声音,方才还嘈杂的道观,倏然安静下来。
江采霜遵循师父所言,徐徐展开了画卷。
画卷中是一个人,穿着青色道袍,像是修道之人。长相平平无奇,倒是眼神如枯井无波,给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但江采霜并不认识他。
她的视线从上往下看,定格在此人手中握持的武器上——那是一柄灵蛇剑。
“他是害死团奴爹娘的人!”江采霜难掩激动。
她之前在团奴的记忆中得知,害死团奴爹娘的人,是一个用灵蛇剑的道士。
只是找了许多时日,都没能找到此人的身份和下落。
师父竟提前洞悉此事,还在画里告知了她答案。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可是这个人是谁呢?”
只知道长相,却不知身份的话,恐怕还是难寻他的藏身之处。
燕安谨定定凝望着画中人,眸光晦涩不明,嗓音里也染上了几分沉冽,“他是……国师裴玄乌。”
怪不得他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灵蛇剑的主人。
如今的裴玄乌,只使拂尘,一副超然脱俗的仙师模样。
谁能想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护国仙师,手里有一把染了无数鲜血的灵蛇剑呢。
第57章 第 57 章
◎有苏狐妃的事迹◎
“居然是他。”江采霜语声讶异。
裴仙师位高权重, 又深得官家宠信,恐怕不好对付。
不过不管怎么说,起码他们知道了对手的身份, 以后也就有了大致方向。
江采霜妥当地收好师父留下的东西, 又回到正殿拜了三拜。
她拍掉身上的灰尘, 转身离开,“走吧。”
知道师父没事,只是去云游四方了, 江采霜紧绷许久的心弦总算可以放松。
两人顺着来时路, 慢悠悠地走下山。
路上,江采霜语气骄傲地感慨道:“我师父最擅长卜算天命, 他连我今天会跟你一起过来都预料到了, 甚至还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结出金丹,还知道我们在找什么人。怎么样,厉害吧?我师父无所不知, 无所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