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京耀抬眼望过去,树下人穿着一职校服,是个男的。他不认人脸,倒是记得他的车。
那夜在小巷子里载着祁昭从他身边经过的那辆摩托,他掐灭了烟抬头看过一眼。
“严州人不是在这里吗,怎么还预定。”贺辰不知道情况,想过去打个招呼。
段京耀倚在桌前,一动不动看着树底下的人,脑子里却闪过那一晚上祁昭站在巷子里对他下意识的躲闪。
手机的微信新好友照常每天几个红点,他多了几分点进去的耐心,都没有她。
跟谁都能好好相处,就他妈跟他混不熟。
心里的火气上来的没有任何征兆,段京耀忽然叫住了准备走过去的贺辰:“你让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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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州还没走近,就看到了灯火里那显眼的灰发,盘算着自己和他不熟。皱了皱眉,快步走到包子摊面前:“什么事。”
“我想吃包子。”段京耀下巴往那蒸笼里的最后一个包子方向一扬,似笑非笑等着他说话。
果然,严州看了他一眼:“这是给我一个朋友留的,已经付过钱了。”
夜色里一片寂静,他转过头去,只留一张棱角张扬的侧脸轮廓:“关老子屁事。”
贺辰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就这么冲了,赶紧岔开话题:“严州你朋友怎么留校这么久啊。”
“有点事情。”严州刻意地淡淡搪塞。
贺辰没想深究,正想随便再聊点什么,就见着段京耀喉结动了动:“什么事。”
严州一字未动把他的话又还给了他:“关你屁事。”
夜色里不远处长街上的灯火一盏盏暗下去,只剩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成了远处唯一的光源,未知的昏暗里闪动着危险的红光。
段京耀搭在桌子上的手指骨节泛白,一言不发望向严州。灰色碎发下的眼睛凶残,像是雪天里的狼。
他扯下了老板放在一旁的白色塑料袋套在手上,几下把最后一个包子装进了袋子,往马路对面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段京耀走过了马路站在一中的校墙外,踢了街边一块石头垫脚,几下上了墙,单手一撑翻了过去。
严州抬脚刚想追过去,就被贺辰按住了手腕:“你那朋友,不会叫祁昭吧。”
“你认识七七?”严州看着贺辰,是默认了。 他松口气,好像一切又变得合理了起来。搭着严州的肩走到大路边上,劝道:“别追了,这能出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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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和陈陌陌在数学周测时间吵架,事后被叫到了班主任办公室。祁昭主动认领了三千字检讨书,甚至愿意接受数学周测没有成绩。
对她来说,只有她敢站出去质问陈陌陌的那一刻才是最重要的。
晚自习下课不知多久了,同学们已经走光了。天井里黢黑一片。
检讨书还差两千字。她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没写过检讨书,这会儿真不知道应该编什么内容凑字数了。叹了口气支着下巴,写得头痛。
手机查到的一些话术差不多套用了个遍,还是凑不够字数,下巴支在桌上又打开了手机看几眼。
年级群里很热闹。
【看到了吗,今天学校门口有人表白】
【巨帅,拿着白玫瑰来的】
【妈呀太浪漫了】
祁昭刷着源源不断还在继续的消息,并不感兴趣别人表白的事情。退出了群聊,正想点击对话框删除。
闪过了一条最新消息。
【这么显眼能看不见吗,灰发帅哥,我朋友说他是一职的】
手顿了顿,停留在删除那个选项上方。
群里又跳出一张图片消息。
祁昭的手慢慢移开,点击了取消,又点开了图片。
咖啡店门口抱着白玫瑰花的人一身冷色调,只有路灯光是暖黄的,没看镜头,花影落在下巴上。
外面街上大概秋风很大,吹得他半眯起眼睛,模糊的偷拍也是好看的。
她双击了照片,用手指慢慢放大,咖啡店门口站着的人的脸和那一大束白玫瑰在视线里慢慢清晰起来。
其实如果段京耀想追一个人,这么明目张胆,也符合他的性格。
每个学校都不缺漂亮的女孩子,一中也是。也许马上群里就会发出女主角到底是哪个女孩,年级群今天晚上肯定很热闹。
莫名其妙脑子闪过了几分好奇,他这样的人,要怎么跟别人表白。
这是他的私事,反正她管不到。
回过神的时候祁昭才发现她在这张放大的照片上停留了太久,正想退出,桌子上忽然滚过一个热气腾腾的塑料袋包着的包子,窗外有人不冷不热地低头在她耳边说话:“祁昭。”
秋天晚上温度低,风吹得人嗓子哑,尾音低低下沉,又带着几分低笑玩味。
“你暗恋我啊?”
“少想,你搞不定我。”
她吓得身子轻颤了一下,猛然往旁边看去。
照片上的人半弯着腰,手肘撑在窗台上,兴致勃勃看着她。晚上一中没有老师,懒得戴帽子压一压头发,一头灰发肆意地暴露在夜色里。
“谁暗恋你,群里别人发的。”仿佛偷拍他的人是自己,也许是确实盯着那张照片太久的原因,祁昭莫名染上几分心虚,提高了嗓门。
退了出来又急着为自己解释,想给他看完完整整的聊天记录。手指慌乱之间,直接微信拍了拍那个发照片的同学。
还没来得及撤回拍一拍,对方已经发出来了一个问号。
就算不是面对面交流,因为这一场尴尬,祁昭难得的也耳尖泛红。
她的名字代表着太多事情,在一中群聊里一出现,立刻有个男的先发了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包。跟着是一堆阴阳怪气的表情包。
全程目睹了她的窘迫的人,在这个时候突然伸手拿过她的手机,点开了语音。
“偷拍老子还有理了?”
懒散又嚣张的语调,字字句句都透露着一种,有本事不服就来找。
晚风吹着教学楼的长廊,灰发的人倚在教室的窗前,甩手又把她手机送了回来。
“不会直接怼他们?”
懒洋洋一摸下巴,抬眼看了过来。声音染了几分低笑。
“我站这呢,你怕什么。”
第23章 chapter23(三更
◎情人眼里出西施。◎
教室外的灯一盏盏熄灭, 只剩空旷的天井里亮着冷白的路灯。
段京耀没进教室,就倚着开了半边的窗玻璃,开了一局游戏。
祁昭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总写得心里不踏实,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
最后一次, 一身黑色冲锋衣的人也恰好从游戏页面低头瞥了一眼她,两人同一时间对视上。
松松垮垮的发绳系不住长发,垂下好几根碎发在颈上。
夜深人静, 桌前的人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腮帮子顶着那副黑框眼镜往上移了移。
祁昭近视只有两百多度, 只有平时上课会戴眼镜, 那薄薄的镜片, 恰好弱化了她原本那双凤眼里的冷漠清傲, 显得很乖。
看得他一勾唇,话里带刺:“顺眼多了。”
“什么顺眼?”祁昭没听明白。
“乖多了。”段京耀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
下一秒, 祁昭就冷着脸把眼镜摘了下来。
一中贴满了考试金榜名字和名人名言的长廊上,窗外人肆无忌惮地掏出一支打火机把玩着,跳跃的炽热火苗, 就像是打火机主人阴晴不定的心:“想知道吗, 我喜欢听话的。”
祁昭盯着那簇黑夜里闪动的火光。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找个同样混蛋的有什么意思, 找个听话温柔的乖乖女才放心。
反应过来, 心里暗想他的那点破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啊。冷笑一声:“你别在走廊上抽烟, 外面有烟雾警报器。”
窗外人懒洋洋哦了一声, 在火苗点燃烟头的刹那, 把头探进了窗户。
祁昭抬头, 正望见白色的烟雾弥漫过他近在咫尺的下颚线,向长廊外的夜空淡淡飘远。
飘远的烟雾如同群鸟飞向远山,让她想起很久之间看过的电影里的台词。
有些鸟生来就是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沾满了自由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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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讨书仍然差两千字,李福明让她今晚就交到办公室放着。
窗外的人瞥了一眼她隐隐着急起来的脸色,手中的烟灰抖了抖,光明正大落在她桌子旁的窗台上。
这座小县城里破败的长巷,水沟里漂浮的洗衣粉,路边灰尘里卖的关东煮摊子,都让他觉得新鲜。
甚至是那夜推着自行车一步步走过坑坑洼洼水泥地,站在他面前固执倔犟的人。
“我帮你写,要不要。”段京耀咬着烟看了过来。
祁昭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放下笔:“两千字,今晚写完?”
“慌什么,我有经验。”他不以为然嗤笑一声。
祁昭随便想想也知道他为什么说自己有经验,他这样的人一定是人家老师办公室里的常客,写个检讨书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要。”有好处不占,她又不是傻子,放下了笔看着他。
“行。”段京耀重新转过身,直直盯着她看,手里那支烟上的火星一点点暗下去,“求我。”
几秒钟后祁昭别过了脸。
亦在他意料之中,无声低头笑了笑,手指抵上灼热的烟头生生掐灭:“别当老子真是什么活菩萨,做好事不求回报。”
话一如既往难听。到了祁昭耳畔,把她说的哑口无言。
他没有义务三番五次来帮她,哪天不想管她了,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夜风中的人见她沉默不语,左手掐着烟头,右手插着冲锋衣的口袋往天井里走去。
长坡路上挂着鲜红的几条关于高考加油的标语,夜色里的人抬头看了一眼,与他无关似的继续大步往前走。
祁昭手机里微信闪过一条消息,是徐凤英给她发来的。
【店里没人,你死哪去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徐凤英会突然来店里看她在不在,反正她不能告诉对方自己被留下来写检讨了。
她慌了。
“段京耀。”教室明亮白织灯下的人站起来,纤瘦的身影倒映在窗上。
他回身,沉沉望过来一眼。
她从没向别人低过头,冷倔的脸一如往日高高在上站在明亮的窗前,声音却慢慢小了下来。
“我求你。”
听话顺眼多了。
段京耀眯着眼看过去,果真收了步子往回走。
祁昭收拾了书包,把笔和没写完的检讨书放在桌上,除了相信他这一次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谢谢。”
对方不置可否嗤笑了一声,站在窗前接过她的笔。看着挎着书包的人跟逃命似的跑出教室门,头也不回往外冲。
在凉意的秋夜里,手里的笔还带着她手心里的余温。
祁昭的桌面和桌板都很干净,整整齐齐叠着上课要用的书。秋天渐凉,椅子上摊着一张小猫爪子形状的坐垫。
风一吹,之前他抖落在窗台上的烟灰被吹起,飞落到她认认真真订正完的放在桌边的几张试卷上。
像是标准答案里混进了不该混进来的东西。
他抬手抽出试卷,在走廊上掸了掸,一边给贺辰发了一条不用等自己了的消息。
刚想进教室,忽而闻到自己满袖的烟草味。
顿了顿,于是就这么继续站在窗前的秋风里,仿着祁昭检讨书上端庄大气的笔迹,一个字一个字往下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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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昭跑得很快,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教室了。
她给自己打了一个赌,一个他会不会整夜留在教室里帮自己写完两千字的赌。
校门口贺辰和严州站着聊天。前者见祁昭出来了,看了一眼手机消息,意味不明丢下一句“祁姐你牛逼”,就往街上走远了。
留她一头雾水坐上严州的摩托车后座。
秋天太冷,风吹的人脸上都快冻的没有知觉,车速开得慢。
路边有站在街头游荡着抽烟的几个混混,祁昭坐在严州身后,高马尾被风吹得飞起,那双凛冽的凤眼只是无意瞥了他们一眼,几个人竟然站了起来吹了几声轻浮的口哨,作势要追上来。
严州回头骂了一声滚,加快了车速。
心惊胆战开了很远,快到了目的地祁昭才敢回头,好在身后没人追上来。
“七七。”严州在街口停下车,忽然问了她一句,“他跟他们有区别吗。”
祁昭挎着书包,怔怔回头。
她知道他问的是谁。一头灰发的人,亦是这样站在不为人知的街头点着烟骂着脏话,跟他们一样下着狠手打架。不在乎前途,不在乎命。
有区别吗,或许没有吧。
可她说不出口,就像是对他还存留着一丝期盼一样。
期盼什么呢,期盼他真的能做自己的救世主吗。
祁昭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讽刺。
她太特别了,在宁县这个穷乡僻壤里,坚韧的如同一枝脏水里生长出来的不屈玫瑰。段京耀这样的人靠近她,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感。
“我不知道。”
风吹过长街,很多事情和听不懂的数学题一样,都是无解的。
多年后,再想起没解开的题,会发现不知从哪天开始,答案不重要了。
祁昭一步步往店里走去,老远就看见了店里亮着的灯。
编好的晚回来的谎话还没说出口,徐凤英已经劈头盖脸给她一顿骂:“你一天天坐在这店里,也不管管家里的事情,你妹妹每天放学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这附近一起玩,你也装瞎是不是。”
祁昭愣了一下,慢慢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那个妹妹是周茉。
事情的起因是周茉每天放学都很晚回家,骗他们说是自己在学校里写作业,后来周叔叔开车经过这里,发现她跟一群不知道怎么认识上的人,总是这附近街道游荡。
所以今晚徐凤英并不是想知道她在外面为什么这么晚回来的原因,也不担心她放了学到底在干什么,只是来找她打探周茉的事情。
祁昭松了一口气:“我没在这附近见过她。”
徐凤英巴不得听到这句话,好让周茉少挨顿骂,急着回去告诉周黎。没再说任何事情就从店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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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昭睡得并不安稳,五点钟就起床复习了一会儿书,到了该上学的时间才收拾完下楼。
清晨的街上全是卖菜的小贩,起早买菜的大多是老太太,东一句西一句闲聊着。
她背着书包踩过水泥地里的脏水,抬头望向长街尽头的太阳。
“哎,穿校服的那个,等一下再走。”几个中年妇女在摊位前凑在一起聊着天,见着了慢慢往这边走过来的女孩,其中一个穿着红毛衣的女人挥手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