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我是小舒，你记得清仪吗？她的孩子找回来了，姣姣，来，让沈爷爷瞧瞧你。”
舒哲毫不避讳地提起沈清仪，尽管对外名义上，云姣还是陈潇的孩子。
一旁角落里被防护服围着密不透风的云乐，也有些好奇地望了一眼。
她那日也听到了云姣和陈潇对峙的全过程，只是，她只以为沈清仪是个不道德小三，但看如今舒哲这么大方的态度，难道还别有隐情。
陈老爷子费劲抬起手，云姣忙弯下腰，将自己的脸庞放到老爷子手边。
老爷子眸光一动，那双瘦得几乎已经皮包骨的手，慢慢放在了云姣的脸上，轻轻摸了摸她的额角，又点了点她的眉心。
一旁的霍骁轻声道，“这是我们部队所在驻扎地的风俗，老人家摸摸后辈的额角和眉心，是祝愿她生得聪明，前途顺遂，光明豁达。”
云姣抬眸望向病榻之上的这位老人。
他年轻之时或许英姿洒脱，如今却被岁月和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但即便如此，见到自己的第一面，他还是送上了一位长辈最真心的祝福和愿祷。
云姣见过很多将死之人。
她也知道，站在角落里那个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就是云乐。
所谓的好转，不过是灵泉做出的假象。
这个老人，本可以安详离开人世。
他年轻时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从无退缩，临老了，也该以一个有尊严的姿态离开。
而不是如今，明明他不想这般不能自理地活着，却要被儿孙以所谓孝顺的名义强行留下，为陈家子孙后代的荣光发挥最后一点余热。
舒哲转头看向陈远。
“老爷子想说话，能拿下这个呼吸机吗？”
陈远还没说话，一旁的陈平嘴快先回上了。
“我说大书记，我家老爷子好不容易有些好转，医生说了，呼吸机必须带着，你这一来就让拿下来，不知道的以为陈家成你当家了。”
“胡说，管住你的嘴！”
陈远装模作样呵斥了一声，但看其态度，显然也是赞成陈平的。
舒哲即便位高权重，但是一来陈老爷子是陈家的人，他终究只是外人，无法决定这些。二来，陈远的职级也只比他低了一级，他无法拿自己的官职压人。
云姣将脸颊贴在陈老爷子手心，转头望向角落里的云乐。
即便隔着厚厚的防护服，云乐都有一种被扒光了一般的感觉，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将视线收回，云姣静静看向陈老爷子。
她半站起身，低声在老爷子耳边说道，“老爷子，放心睡吧，醒来之后，你就会再见到曾经的战友，逝去的爱人了。没事的，这些俗世间的龌龊手段，困不住你的。”
为了权势，亲生的骨肉可以枉顾亲情；为了富贵，素昧平生的人可以昧着良心让老爷子遭此痛苦。
那一刻，云姣对云乐的厌恶达到了一个顶峰。
她用别人的痛苦，换了自己的前程。
真是让人，恶心到了极点。
听到云姣的话，老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
他努力活动头部，微微点了点头。
因为云姣是蹲在老爷子病床前的，站立的几人都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只有霍骁。
他微微侧头看向云姣，看向她眸子中那一丝微弱却存在的怜悯。
她好像，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因着老爷子精神不好，众人只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舒哲和陈远两只老狐狸你来我往交锋了好一会儿，舒哲便起身告辞了。
车上。
舒哲带着云姣坐在后排，而霍骁则在副驾的位置。
“陈老爷子的情况明显不对。”
看着窗外已经逐渐明亮起的灯火，霍骁低声道。
舒哲长叹一口气。
“我如何看不出，今天陈老爷子的情形，根本不是通过正常的医疗途径能达到的。”
身体各项指征平稳了，可人的精神明显不对，见到自己的时候更是眼神中有明显的泪光。
舒哲几乎敢笃定，陈家私下给老爷子用了不允许的猛药。这药虽然能暂时提起老爷子的精气神，但是无异于在他本就枯朽的身躯上又加了一块沉重的砖石。
他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陈家摆明了就是为了让老爷子挺过这次提拔，老爷子在，总有一份面子在，陈远再进一步把握就更大一分，为了那点破权利，人都不做了！”
说到最后，舒哲几乎气到破音。
云姣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陈老爷子，活不过今晚了。”
这句话，是一句平静的叙述，更充满了预言的森然意味。
霍骁了然一笑，并没说什么。
倒是舒哲很吃惊，转头看向自己这个宝贝女儿。
“你可以当这是一句玩笑话，但是爸爸，如果陈老爷子今晚真的没了，你该更担心另一件事。”
不动如山的buff在自己离开陈家那一刻便已催动，作用目标，陈老爷子。
灵泉的作用消逝那一刻，早已心存死志的陈老爷子，根本熬不过这个夜晚。
舒哲也顺着云姣的话想了下去。
“你是说，他们会瞒着老爷子的死讯？！”
是啊，绝对有可能，为了陈远更进一步，为了保住陈家的地位，他们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车内陷入了沉默。
当夜，凌晨两点。
陈宅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老爷子没了！”
第63章 回收灵泉空间（十二）
为了以防万一，老爷子的身边配备了三个护工。
发现不对的，是其中年龄最大的那一个。
她半夜按惯例来检查老爷子的身体指征情况。
却突然发现，原本连接在身上的呼吸器，还有各种监测仪器，都被人拆了下来。
而老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吓得几乎站不稳，颤着腿走过去，一探鼻息，早已经没了呼吸，老爷子身子都凉了。
如今这个情形，连急救的必要都没有了。
深夜。
陈远神色郁然地坐在沙发上，表情阴沉。
陈平则是干脆利落地一巴掌甩到了被管家强行带来的云乐脸上。
“你不是告诉我老爷子没问题吗？那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他妈耍我玩是不是？我现在就把你灌上了水泥去沉江你信不信？”
一个成年健硕男子用尽全力的一巴掌，哪里是云乐这样一个小姑娘能承受的。
云乐瘫倒在地上，整个人在颤抖，半张脸被扇得直接肿了起来，连话都说不太得。
好在她没了痛觉，如今倒还能好受一些。
云父看到这一幕，想冲过来保护自己的女儿，却被陈平身边的保镖干脆利落地按在了地上。
陈潇直接吓坏了。扶着一旁的柱子，连话都不敢说。
“好了，你现在打死他有什么用？老爷子病情好转的消息刚放出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再传出去老爷子的死讯。”
陈远缓缓闭上眼，开始思考目前的情形。
陈平厌恶地又狠狠踢了一脚云乐，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整个人都踢得蜷缩了起来。
然后，他转身走到自己的大哥身旁。
“那几个上面派来的医生，今晚我就没让他们知道，一直瞒着呢。现在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只要我们瞒得好，外界不会知道老爷子已经死了的消息。等到大哥你的位置稳了，我们再风风光光给老爷子发丧。”
这也是陈远心里的想法。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只能假借陈平之口说出。
陈远点了点头，站起身。
“把消息处理的干净一点，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如今正在关键节点上，所有人的眼睛可都看着咱们陈家呢。”
陈平心领神会。
“你放心大哥，今天的都是自家人，不是自家人的，我会都处理干净。”
云乐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
不是自家人，是在说自己吗？
他们要杀了自己？
不行，不可以，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爬起膝行到陈远脚下。
“陈先生，老爷子的死只是个意外，你也看到了，他今天白天精神好转很多了，肯定是那个舒姣，她不知道对老爷子做了什么手脚，病房不是有监控吗？或者可以让医生来检查，只要能定罪给舒家，陈家就是受害者呀！”
云乐自以为正确地指导着陈家兄弟，没想到，却得到了陈平更为狠戾的一脚，直冲她的胸口。
云乐被踹了一个倒仰，头狠狠磕在了一旁的茶几上，而后缓缓倒在了地面上。
她没有痛觉，并不觉得如何，倒是一旁的陈潇，露出了惊恐至极的表情。
而远处被按在地上的云父，更是发出了怒吼声。
“你们这是杀人！”
云乐这才恍惚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只见手上一大滩鲜血，这个出血量，已经足以构成人死亡了。
从重生回来得到灵泉空间后，云乐面对的人都是和善且恭敬的，他们捧着她，敬着她，求着她。
她何曾见过像陈家这样一言不合真的会要人性命的人家。
迅速流失的体力和意识，让云乐此刻也顾不得灵泉水的副作用了。
她只知道，再不采取一些措施，她真的会死在这里。
借着捂嘴咳血的动作，云乐大口吞服了两口灵泉水。
灵泉水刚一下肚，她便觉得力气回来了些许。
她没注意到的是，陈远本来平淡冷漠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精光，仔细打量起了云乐。
正在这时，管家拿着电话匆匆跑过来，低声在陈远身边道，“先生，舒哲书记的车在门口，车上是霍骁霍少校和舒姣小姐，他们说白天落在了这里一些东西，想来取走。”
“取什么取，三更半夜前来，他以为我们陈家是随便他们进出的地方吗？给我撵出去！”
陈远还没说什么，一旁的陈平听到后，直接发火了。
管家有些为难。
陈远瞪了一眼陈平。
“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你真以为他们是来拿东西的？”
舒家派系的人，深夜出现在陈家门口，传递的信息已经足够明确了。
舒哲他已经知道了老爷子的死讯。
他在让自己给一个态度。
这两人并非一定要进来，但是用什么理由不让他们进来，却要好好斟酌。
瞒下死讯，那舒哲这个老狐狸必会给自己一记重击。
若不瞒，那这次的那个位置，自己就注定无缘了。
屋内陷入了可怕的沉寂。
就连咋咋呼呼的陈平，见自己大哥脸色不太好，也立刻闭上了自己的嘴。
“告诉霍少校和舒小姐，家中老爷子病逝，如今宅里乱得很，恐无法接待，让他们留下东西的名字，到时我让人给送到府上去。”
陈远这话一出，陈平立刻急了。
“大哥！”
陈远挥了挥手，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
“没有瞒的必要了，或许，我注定和那个位子无缘吧，舒哲在省里的地位，我们如今根本无法撼动，他既起了疑心，又派了自己的心腹爱将和亲生女儿一同前来，便说明这件事情不是能随随便便压下去的。罢了，对外公布吧，给老爷子风风光光置办白事。”
陈平虽然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自家大哥心意已决，还是点头去办了。
只是临走之时，他用脚踢了踢地板上跪着的云乐。
“这娘儿们和她这一家人怎么弄？弄江里？”
云乐还没反应过来，一向娇贵的陈潇已经踉跄着过来抱住陈平的腿。
“平哥，平哥，咱们两家可还是有亲戚关系在的，她办事不力你处置了她就行，求你饶了我一次啊！”
话语间的薄情，让云父震惊地望向她。
陈远却摇了摇头，“把她先关起来。我留着她，还有用。”
这话一出，陈平的眼神立刻不对劲起来，云乐也诧异地望向他。
第64章 回收灵泉空间（十三）
陈宅门口。
听到里面的人的回话，霍骁点了点头。
“好，知道了，东西不重要，代我向陈市长表达哀思，待治丧事宜确定后，我会前来祭奠。”
说完，便发动汽车离开了。
副驾上，云姣偏头看向窗外的漆黑的夜景。
那位戎马一生的老人，终于能结束子孙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了。
“你似乎对陈老爷子的死并不意外。”
霍骁转头看向云姣。
此刻，车子上只有他们两人，云姣更难得露出了一丝之前从未表现出的感触。
云姣沉默了片刻，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
“霍骁，或许我该叫你云斐还是宋宴礼，你也是任务者吗？”
云姣这一句话，让霍骁猛踩了一脚刹车。
车子停在了路边。
霍骁有些意外，云姣的系统不可能给她透露超出任务之外的信息。
上次自己查阅过她的系统代码，知道那个系统虽然泄露了天命之子的相关，却也知道遵守系统守则，关于核心内容并未透露。
那么，云姣是怎么猜出来这三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你很意外是吗？”
云姣直视着前方灯光照亮的那一点点路，连一丝余光都没有看向旁边的霍骁。
她体内那个系统，早已经像个鹌鹑一样，怎么呼叫都不回应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来历，让系统都很畏惧你，但是，只要是一个人，就会有自己的习惯，身体可以换，但是习惯不会轻易更改。你没有发现吗，你持筷子之时，握的位置会比一般人靠下一些。坐下之时，习惯会摸一下右腰侧，你之前是习惯配枪或者佩剑么？这些习惯和举动，是属于你的，不是云斐的，不是宋宴礼的，更不是霍骁的。”
以往的许多岁月轮回里，云姣也是靠这样对人习惯细微之处的敏锐观察，来察觉身边的朋友、亲人，是否躯壳依旧，但内里早已面目全非。
“星际统战局一级作战指挥上校，时峥，这是我的真实名字。”
重新发动汽车，霍骁，不，时峥继续驾驶汽车向前驶去。
“我和你一样，也算是任务者，不过主系统的指令中有明文规定，不会让同源任务者进入同一小世界。第一次遇见你后，我本以为是主系统的bug，但是很快我又再次遇见了你，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