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惜看到黎冉之的那一刹那，明显是愣住了，因为黎冉之和她实在是太像了。七分像她，三分像黎远。可是看刚刚少年的剑意，里面没有一丝血煞之气，又不似他们修罗一族。
黎远看见黎冉之的时候，也是一脸的不解，最终他问道：“敢问二位师承何派？”
黎冉之道：“天剑宗。”
白惜笑笑：“原来是天剑宗，怪不得刚刚的剑意看起来如此卓然。”
听到白惜的话，江雪突然明白为什么黎冉之刚刚不使用潮生剑了，因为当世最强的一把凶剑拥有怎么都无法掩盖的气息，可是黎冉之似乎不想让她母亲看见这些，即便白惜都不知道黎冉之是谁。
黎冉之道：“你们还是换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吧？”
“嗯。”白惜点点头。
随后她又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她看着黎冉之道：“真希望我肚子里的孩子可以像你一样，将来也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其他不重要吗？”黎冉之突然问道。
白惜慈爱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她道：“我很希望他能像你一样，进入最好的宗门，成为宗门里最优秀的弟子，最好还能像你一样又高又好看，行侠义之事，身边还有一个相爱的女孩子。”
江雪迅速摆摆手，意思是：误会了！
这误会是真的大了！
白惜看着江雪涨红的脸，甚至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最后她才道：“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他开心。哪怕他将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一个能够陪伴终生的人，我都很欣慰。”
她看着黎冉之，明明那么近，却又好像隔着数十年的时光。
眼前的画面再次碎裂，白惜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直到消失在黎冉之的眼前……
黎冉之试图伸手去抓她的衣角，最终手中却是空空如也……
·
眼前再次出现景物时，已经是一个恬静的小山村，远处有间小屋，炊烟袅袅。
江雪看着黎冉之的侧脸，尝试性地问道：“师弟最开始为什么不出手？”
她看懂了当时黎冉之的唇形，他说的是：“那个孩子该出生吗？”
她之前从未想过，黎冉之的心里有过这样的想法。
“如果那个孩子死在那里，对他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出乎意料江雪意料的是，黎冉之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半分的隐瞒。
“师弟不想来到这个世界吗？”
“很久之前，是不想的。”
“那现在呢？”江雪不依不饶，她觉得她一直以来可能都只关注男主的修为提升，忘记了他的精神状态。黎冉之这从小到大的生存环境没办法保证他有一个健康的心理状态，而这种心理状态对于渡劫成神是很重要的。
黎冉之浅浅地笑了笑，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甚是好看，他道：“现在更多的是一种庆幸。”
他抬眼看向远处的天空：“庆幸我还有光……”
他最后的这句话在江雪听来有些莫名其妙，好像是黎冉之想说什么，但是又藏在了心里，不想让人知道。
不过江雪没有再纠结了，因为按照时间来看的话，很快黎冉之就该出生了，她也能知道一切的真相了。
仿佛心有灵犀一样，江雪和黎冉之径直走到了这里的一栋小木屋。只是这一次，江雪随手拂过路边的一株野花时，她的手从花中间穿了过去。
看着这幅景象，江雪好像隐隐有些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上一次她和黎冉之为什么能参与到故事中，但是这一次很明显，她和黎冉之应当是两个局外人。
她和黎冉之走进小院时，黎远正端着碗里的药从厨房走去寝房，他瞥了门口一眼，却看不到正好站在门口的江雪和黎冉之。
江雪刚开始和黎远目光对视的那一刹那还有些紧张，甚至在思考要如何解释她和黎冉之的到来，没想到和她猜测的情况完全一样，黎远根本就看不到她。
他们跟着黎远进了寝房，看见黎远哄着白惜喝下了那碗黑乎乎的药。
白惜沉沉地睡了过去，而黎远看了几眼后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江雪和黎冉之都没有走，因为每一次他们看到的记忆都是很重要的转折，大概只有那些很重要的记忆才会被白惜小心翼翼地珍藏。
月色透过窗户洒了下来，黎冉之透过月光去看江雪的侧脸，他不知道江雪为什么会跟着他来到这里，跟着他进入到他母亲的记忆里。
可是他真的很贪恋这样的时光，这是他在梦里都求而不得的东西。有时候他也会怕，怕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梦醒了，就碎了。
夜色正浓的时候，黎远走了过来，他抚摸着白惜的额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他说：“对不起。”
他先是将一颗碧绿色的珠子融入自己的掌心，而后他的掌心带着诡异的灵力从白惜的胸口移向她高高鼓起的肚子。
一团红色的光也顺着他的手掌下移。
江雪逐渐反应过来了，那团红色的光应当是嗜血珠。而现在看着白惜熟睡的样子，估计刚刚她喝下的那碗药也是有问题的。
随着红光的下移，白惜的肚子开始动弹，甚至隐隐有呜咽的声音。明明是熟睡的状态，但是白惜的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
黎远的神色更加紧张了。
白惜猛然惊醒，她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她看向黎远眼里满是惊恐：“夫君，你在做什么？”
黎远没有回答。
他也不敢回答，从他那次离开，找到能救白惜的办法时，他就不敢告诉白惜，因为这个办法的本质就是一命换一命。
黎远不说话，但是肚子里异常的感受让白惜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她看着黎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夫君，我们的孩子，他现在很痛苦。”
黎远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止。
白惜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耳边的枕巾，“我们的孩子，他在哭啊！”
黎远手中的灵力仍旧丝毫都没有停下，白惜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了，他必须尽快将嗜血珠转移到孩子的体内。过了今天，白惜一旦提高警惕，之后他再想完成这件事就很难了。
血红色的光已经开始逐渐稳定在白惜高高鼓起的肚子里，最终熄灭。
黎远拿起旁边的手帕帮白惜擦干了额头上的汗，他的声音有些疲惫，但是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结束了，嗜血珠已经被转移到这个孩子的体内了。”
白惜的脸上除了两行泪痕，就只有死一般的平静，他道：“夫君，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是我们生命中那么重要的存在。”
黎远站了起来，他似乎是消耗了太多的灵力，甚至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晃了晃。
但是他的话语中却有一丝罕见的冷漠：“嗜血珠我已经放到这个孩子的体内了，它会和这个孩子融为一体，回不了头了。”
他继续补充道：“我之前让你喝了半年的药，就是为了让这个孩子能平和地接纳嗜血珠，不要反抗。”
“那之后呢？”白惜问道：“这个孩子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黎远道：“惜惜，于我而言，重要的是你，而不是这个为了救你而出生的孩子。他出生之后，我会亲手杀了他，并将他的尸体和嗜血珠一起永远封印。”
“可是他都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白惜的语气此刻已经不再是请求，她的眼神也逐渐冷了起来。
“生而为魔，为天下苍生而死就是他的大义。他不需要看这个世界，从未见过世界就死去，要远远好过见了这个世界再死去。”黎远说完这句话，就踏步离开了。
白惜摸着自己的肚子，没有说话，但是看向黎远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第78章 父母之秘（三）
◎（一更）他坠入黑暗，而她长留人间……◎
黎远走了, 黎冉之也跟着离开了，江雪慌张地跟了出去。
月色清冷，黎冉之在前面走, 江雪在后面跟着。地上树木的影子影影绰绰，黎冉之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雾青色的弟子服仿佛要与月色完全融为一体。
江雪加快了脚步，和黎冉之并肩走在一起。
从见到黎冉之以来，她从来都只关心黎冉之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 关心剧情进展到了什么地步。至于黎冉之本人, 大概只要没有生命危险, 江雪都不那么在意。
但是在今天, 哪怕只是在记忆中，听见黎远说出的那些话, 江雪觉得，她有一种感同身受的难过。而身为当局者的黎冉之, 只怕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黎冉之, 只能跟着他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身前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黎冉之忽地转过身, 隔着朦胧的月色 , 看着江雪的眼睛，他问：“师姐是被人喜欢的吧？”
他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让江雪摸不着头脑。
黎冉之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被人喜欢, 所以才会是这样的师姐啊！”
这句话说完, 江雪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小孩, 所以长成了如今的性格。而黎冉之是出生前就被父亲计划杀死的小孩, 所以长成了今天的模样。
可是从始至终, 黎冉之没错啊！
她抬眼去看身前的黎冉之, 此刻的他正仰头看向月亮，他和月亮一样的孤单，也一样的清冷。
江雪打开了自己的储物袋，从里面翻出了一样东西。
“师弟，张嘴。”
黎冉之低下头，不明白她想做什么，眼神里尽是疑惑。
江雪把手背在身后，脸上是大大咧开的笑容，她说：“你信我，把嘴张开，我不会害你的。”
黎冉之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她所说，张嘴。
江雪迅速地往他嘴里塞入了一颗糖，趁他不备，捏住了他的下巴。
她的笑容很明亮，双眼弯弯的，如月牙一般：“是不是很甜？”
软软的糖入口即化，那浓浓的甜味直接浸入到了心里。黎冉之的喉头有些哽咽，最终他只是轻轻地点头。
“嗯，很甜。”
黎冉之说这话的时候，正低头看向江雪，他的唇角带了一丝浅浅的笑。
江雪的目光与他相撞的时候，心跳直接漏了半拍，不得不承认，修罗一族的美的确是夺人心神。
“所以呀，我的师弟天赋高，修为强，人还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如果有人不喜欢，那一定是他瞎了。”
“可若真的没人喜欢呢？”黎冉之一反常态的固执。
“那我喜欢啊！这么好的师弟我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江雪脱口而出。
这话倒是真的，像黎冉之这样勤奋上进，长相万里挑一，被她捅了一剑，还被她一脚踹下山崖，这都能不计前嫌护着她的人。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她找不到第二个这样好看的傻子了。
她甚至不止一次地怀疑过，黎冉之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来对待她的，真的是无怨无悔。
“师姐……喜欢吗？”这是一个不确定的疑问，黎冉之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他总是很希望得到一个答案，可是他又害怕那个答案。
江雪非常明确地告诉他：“师弟，你放心，像你这样的好师弟，天下没有师姐不喜欢！”
黎冉之的眼睫垂了下去，盛满月色的眼眸此刻被睫毛的阴影所笼罩，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也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到：“原来，是这样的喜欢啊！”
江雪没听清，“嗯？”了一声，示意他重复一遍。
黎冉之却抬起了头，仍旧是带着笑意：“没关系，这样也很好。”
是啊，这样也很好。至少，于江雪而言，他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江雪还没来得及继续安慰他，记忆的碎片又开始破裂，他和黎冉之很快又跟随白惜的记忆，去到了下一个地方。
漫天的白雪，刺骨的寒风，刚刚到这里，江雪就立刻明白这是哪里了：天山。
这种刺骨的冷意其他地方都感受不到，那是一种可以穿透灵力的寒冷，刺入人的骨髓里。
伴随着刺骨的寒风，还有小孩子的哭声。
江雪循着那道声音走过去，黎冉之拉住了她的袖子，不想让她继续往前走。
“师弟，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江雪问道。
这是白惜的记忆，而记忆到这里，也许黎冉之已经出生了，接下来的事情黎冉之应当是有印象的。
“不要去。”黎冉之说。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师姐看到。”
江雪没有再往前走了，她停在原地没动，远处是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黎冉之的目光看向远处：“我害怕师姐看到那时候的我，很不堪。”
“是小时候的师弟吗？”江雪问道：“小时候的师弟肯定比现在更可爱吧？”
江雪站在原地，但是看向黎冉之的眼睛是笑着的，很温暖。
看着她的笑容，黎冉之有一瞬间地错愕，他没想到江雪的反应居然是这个。
“也许，不可爱吧。”黎冉之别过了脸，他不想让江雪看到此刻他脸上不自然的红晕。
“可我还是很想看看那时候师弟，可以吗？”江雪问道，此时她的神色看起来格外的认真。
黎冉之的手一直拉着江雪的袖子，隔了好久，他才缓缓松开，平静地答道：“好。”
江雪顺着声音的方向往前走去，他看见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拼命地拉住白惜的袖子，那个孩子哭得很厉害，甚至连声音都有些沙哑：“娘亲，我不想进去！”
“娘亲，我不想一个人！”他的背后是无边的黑暗，像是一个牢笼，淹没一切，连光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白惜挣开他的手，眼里是不忍，但神色却无比冷漠。
她没有说话，只是残忍地将那个孩子一点一点地推向黑暗。
黎远站在她的旁边，“惜惜，别犹豫了，嗜血珠已经出来一整天了，该把它关进去了。”
他的目光看向那个孩子的时候，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看一件毫无生机的东西。
冰冷且麻木。
他，厌恶那个东西，厌恶那个孩子。
记忆再次碎裂，还是同样的地方，还是无边的黑暗，孩子还是握着母亲的手，请求母亲不要离开。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推开他，将他推向看不见光的深渊。
那个孩子在进入深渊前，看着白惜，也看着远处的江雪。
记忆一次次地碎裂，又一次次地重组，孩子也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推开，被人放弃。
孩子在慢慢地长大，也慢慢地平静，他再也不会向母亲祈求不要放手，他也不会再牵起母亲的手，他只是以一种平静的，平静到近乎死寂的方式走进深渊，走进无边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