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进去之前，他的目光都是看向白惜的，也好像是看向白惜身后的江雪，更像是追逐着这世间最后的一丝光明。
那个眼神里似乎写着：拉我一把。求求你们，拉我一把。
可是很快，他就会被黑暗完全吞没。
站在旁边看着一切的黎冉之更是格外的沉默，那些被他刻意封存的记忆再一次被唤醒，被一次又一次的唤醒。
可是，他却不再害怕了。
原来，有些真相被揭开后，并不会痛苦，反而是一种解脱。
这一次的记忆似乎格外漫长，因为这一次的孩子已经被推到了深渊的边缘，但是记忆还没有碎裂。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江雪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
她冲到了那个孩子的身边，即便所有人都看不见她，也听不到她说什么，她还是握住了孩子的手，她说：“别怕，我跟你一起进去。”
记忆碎裂，江雪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孩子再次走向黑暗，就像重复了千百次的事情还在继续。
江雪仍旧冲了上去，拉住孩子的手，陪他一起走向黑暗。
重来多少次，她就陪伴多少次，即便她根本不存在于这段记忆中，即便那个孩子根本感受不到她所做的一切。
黎冉之并没有上前，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眼前的一切。
而这一次，就在江雪以为踏进黑暗，一切即将再次重来的时候，她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孩子握紧了她的手，孩子抬起头，很仔细地看着江雪，然后猛地把江雪推出了黑暗。
他自己却继续后退，被黑暗吞噬……
江雪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一片漆黑，她的感觉不会错，最后的那一刹那，那个孩子和她对视了，把她推向了光明。
他永坠黑暗，而她长留人间……
一次又一次跌落黑暗的轮回结束了，记忆碎裂，江雪再次回到黎冉之的旁边。
世界很静，黎冉之的声音很轻。
他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师姐，我小时候就是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有颜色，也没有声音，更没有人。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允许我从那里出来，但是我不能离开天山。我好像是一个怪物，需要被永远地关在笼子里。”
“即使是出来，我能看到的东西也很有限，天山只有雪，只有白色，除此之外，我什么都看不到，这样的人生活着或是死去似乎都是一样的吧？”
黎冉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他的语气甚至都很轻松，像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可是在江雪听来，却有一种呼吸停滞的疼。
江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看向黎冉之，她说：“师弟，一定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在你的记忆和后来的事情之间，一定还有真相被掩盖了。”
江雪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她心里也不敢确定，但她觉得，事实一定不该是这样的。
下一段的记忆换了地方，这次看到的是一个小院，远远看上去，有些眼熟，而这个小院所在的地点，似乎是在一个山崖的下方。
江雪顺着记忆去搜寻，当她看到小院的竹椅时，她记起来这是哪里了：不归崖下。
这是她和黎冉之曾经待了三年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亲切。
此时的白惜坐在竹椅上，一针一针地缝给孩子穿的衣服，她用金色的丝线在衣服内侧绣着小小的两个字：冉之。
“这些衣服他现在已经穿不上了。”黎远看着她说道。
白惜脸上倒是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样子，她用剪刀剪掉溢出的线头，“没关系，我想把他们好好地收起来。”
“昆仑玉是上古神物，失去了昆仑玉，乾坤阵一定会出问题的！你这是在胡闹！”
白惜将小孩子的衣服放在自己的裙子上，小心地将它们叠起来，“如果不是为了拿到昆仑玉，我就不会来到崖底。”
她抬起头：“我的孩子十二岁了，整整十二年，他都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我不想再残忍地将他推向黑暗，我想让他和其他孩子一样看看人间的万里山川。除了昆仑玉，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压制嗜血珠了！”
黎远看着她，眼里已经隐隐能看到疲惫，他说：“惜惜，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可是你的眼里，现在还有我吗？”
白惜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他。而黎远的这句话，此生都没有等到答案。
这段记忆异常的短暂，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
下一个画面开始的地方仍然是天山之顶，白惜和黎远带着满身的伤痕打开了无边的黑暗。
黎冉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可是这个已经稍大的孩子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只有麻木和冷漠。
白惜看着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她的手中是一根用红色的线编成的绳子，在红线的中间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浅绿色的玉，玉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光辉，看起来无比神圣。
她将玉轻轻地戴在了孩子的脖子上。
白惜是笑着的，但却眼角含泪。她用手轻轻一抹，将孩子脖颈前的玉隐去了踪迹，她此刻的声音也充满着慈爱：“阿冉，这件神物叫昆仑玉，它可以压制你体内嗜血珠的煞气，从今天起，你就可以离开天山了，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是你永远不可以告诉别人，你体内有这两样东西的存在。”
那孩子还是愣着的，他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隙，长时间的黑暗让他无法在短时间内适应阳光的刺眼。
白惜的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完整，此时的世界在他耳中还是安静的。
下一刹那，天动地摇，巨大的晃动感自崖底传了上来，白惜和黎远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乾坤阵失去了昆仑玉，那么阵法之下所镇守的东西立刻就要重临世间。
黎远直接上前一步，打算夺走孩子身上的昆仑玉。
“不行！”白惜挡在了孩子的身前，她此刻像一只护崽的母狮子，周身爆发出了强大的灵力。
“我不能由着你任性。”黎远想继续去夺昆仑玉。
白惜一把将孩子推回了黑暗：“记住，下一次再出来的时候，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孩子的眼睛刚刚睁开，他才感受到第一缕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却又被她的母亲重新推回了令人窒息的黑暗。
白惜回头看向黎远，神色很认真：“乾坤阵没有昆仑玉，一样可以。”
“你想做什么？”黎远的神色中多了一丝慌张。
“昆仑玉是乾坤阵的阵眼，没有昆仑玉，一样可以有阵眼！我犯下的错，我能自己解决。”
白惜直接跃下不归崖，她的背影像一只翩然落下的白色蝴蝶。
黎远皱了皱眉头，也跟着跳了下去。
此刻的不归崖已经不是之前岁月静好的样子，无数的鬼物和煞气分布其中，缺少了阵眼的乾坤阵再也压不住那些东西，巨大的灾难仿佛又要从这里开始降临世间。
只是眨眼之间，白惜已经来到了阵法中间，风吹起她的衣服，在无边的黑雾中，她显得格外渺小。
黎远刚刚来到这里就已经看到了她结印的手势。
“住手！”她朝白惜吼道：“你疯了吗？”
白惜继续结印，熊熊大火自她灵核处燃起。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够，漫天黑雾中她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看向黎远，满脸是泪，“对不起。”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黎远确实是她此生最为愧疚的人。可她爱她的孩子，这也是她唯一能为孩子做的。
她却唯独辜负了黎远，辜负了这个愿意为她对抗世间冷眼，愿意为他在与世隔绝的天山一待就是十二年的人。
越来越多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下一刻，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紧紧地抱住了。
抱住她的人是黎远。
像很多很多年前，他和她相爱时一样，那时没有嗜血珠，也没有黎冉之，他还不知道她是修罗，他只记得：他在闹市处遇见了一个女孩子，惊鸿一瞥。此后，便是一生的羁绊。
“我陪你。”他对她说。
两团灵力的火焰最终燃烧化为两颗金色的灵核，互相旋转，代替了原本昆仑玉所在的位置，不归崖下又重新归于一片清明。
第79章 父母之秘（四）
◎（二更）这里很久没有来过新人了◎
一切都结束了。
白惜的记忆结束了, 一切的幻境也都结束了。江雪再次睁眼时，她和黎冉之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锦囊里的记忆如风一般散去，只剩下了一枚白玉做的簪子, 很是好看。
江雪认出了那把簪子，是当初黎远帮白惜戴上的那枚簪子，他说是黎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簪子。
黎冉之摩挲着手里的簪子，他将目光看向江雪, 犹豫了许久, 最终还是收起了簪子。
江雪猜不透黎冉之此时的心情, 他那张好看的脸上看不到太多的情感起伏。
“师弟, 你的母亲，她真的很喜欢你。”江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也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从她找到白惜留下来的那些孩子的衣服开始，她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但是却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证实她的猜测。
即便很多事情已经过去了, 但是江雪仍然想去证明这件事。这长达十几年的黑暗记忆是黎冉之心里永远都挥之不去的阴霾, 但是白惜的记忆也许是穿透这无数阴霾的光亮。
黎冉之低眸, 他第一次对其他人说出那些埋在心底的东西：“师姐, 那一次是我最后见到我的父母，我只记得我母亲对我说我自由了，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说我有昆仑玉和嗜血珠, 但是我在漫天的大雪里再也找不到我认识的那两个人。”
“后来, 我想, 如果他们能出现, 即使再被关进黑暗里, 我也可以接受。但是我怎么都找不到了, 他们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这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恨他们将我推向黑暗，可是我又期盼着每个月那唯一的一天光明，我可以和他们说说话，甚至只是看着他们也很好。”
“其实，我哪里都不想去。”
“可是我又想，或许他们也去了其他地方，他们也不喜欢这里。我自由了，他们也自由了，所以我开始去其他地方找他们。”
“我就这样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去了很多的地方。被人追杀，也杀过人。后来的后来，我去了天剑宗，遇到了师姐，在那里安顿了下来。”
“直到再次来到天山，古月长老说我的父母埋在天山。”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像是孩子在向人征求肯定：“师姐，没有亲眼见到的死亡都不算死亡吧？记忆也会造假的吧？”
江雪没有回答，因为她不想直白地说出真相。
那个东西似乎太残忍了。
黎冉之突然看着江雪的眼睛，问道：“师姐，你会离开我吗？”
江雪的喉头哽咽了一下，她突然感觉到一股没由来的悲伤。
会，因为她正在很努力地离开这里。
可是她却不敢说出来。
“师姐，你会有离开我的那一天吗？”黎冉之不依不饶地问道。
他害怕，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江雪这些年来愿意护着他的理由。
可是他又那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江雪忍住了眼眶里的酸楚，她的声音有一丝沙哑：“没有永远的陪伴，是人都有生老病死，我也不例外，就算有一天离开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江雪知道自己偷换了概念，但她仍然试图蒙混过关。
“师姐，我说的不是以死亡的方式离开。”
江雪沉默了。
“师姐会回家吗？”黎冉之继续问道。
在他的了解中，江雪对那个地方很执着，那是“小师弟”成神之后带师祖去的地方。江雪对他说过：那是御剑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会。”这一次江雪没有保留，很肯定地给出了答案：“我想回家，一直都想。”
“回家的前提是我成神吧？”
江雪有一瞬间的愣住，黎冉之明明都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是什么，也不知道在哪里，但是很多事情他其实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
“嗯。”江雪点头：“需要师弟成神。”
“那我们尽快启程去彼岸之林吧。”黎冉之没有再多问其他的事情。
这倒是让江雪疑惑了一下，她抬头望向黎冉之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很好看的笑容。
好像阳光穿过黑雾，洒向无边无际的原野。
黎冉之解释道：“彼岸之林是修罗一族的起源，也藏着修罗一族最大的秘密。无论是师姐想要回家，还是给天剑宗报仇。如果想要成神，我就必须去那里。”
“好，这次我跟着师弟走。”
“那……”黎冉之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在我成神之前，师姐可不可以先不要离开我。”
他的语气中有隐隐的乞求意味，他的眼眸是低垂的。他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这个优势，每次他垂下眼睫的时候，江雪就觉得他收起了一身的锋芒，像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鹿，让人心疼。
“放心，我不会走的。”江雪道：“在师弟成神之前，我都会一直陪着，无论发生任何事。”
“可成神以后呢……”黎冉之说这话的声音非常小，小到江雪根本没有听清。
她看着黎冉之，满脸问号，示意他再重复一遍。
黎冉之却还是笑着的，“我刚刚说，我会努力成神的。”
“不愧是我师弟，有志气。”江雪很开心，至少在目的上，她和黎冉之达成一致了。
但是她却没有看到，黎冉之低眸的那一瞬间，眼里的清澈瞬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
他握紧了衣袖下的手指：成神之后，他什么都可以做到，包括将一个人锁在自己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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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之林被称为修真者的禁地，因为这里只有修罗，而修罗以修真之人为食。所以，若非没有顶尖的实力，没有修真者愿意踏足这里。
但是真正进入其中的时候，却不像江雪想象中那般害怕，没有什么鲜血淋漓的场景，也没有残肢遍地，就是很普通的树林，林木郁郁葱葱，甚至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这里真的是彼岸之林吗？”江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概是从各方面来看，修罗与常人并无区别吧。”黎冉之答道。
“那还是不一样的，修罗好看啊！”江雪感慨道：“真的很好看！”
对于她的话，黎冉之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在遇到江雪之后，他才逐渐感觉到，原来生得漂亮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因为每一次，他笑着去注视江雪的时候，他都能看到江雪的脸上不自觉浮起的红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