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很快来临，夜色逐渐变深的时候，江雪悄悄用结界罩住了富贵和他父亲居住的小屋。
她其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先控制住这里，晚上再去一趟那些果树所在的地方。无法斩断果树，能够斩断树和人的联系，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月上中天的时候，江雪再一次御剑带着黎冉之往果树所在的地方赶去。但是在离得很远的地方，她已经发现了异常。
还是漫山遍野的树，只是这一次所有的树枝繁叶茂，隔得很远，江雪已经闻到了那种果子散发的香味，味道浓烈地让她有些头晕。
她迅速御剑往下，来找到一个果树的旁边，一枚粉嫩欲滴的果实在她眼前生长，由小至大，由白至粉。
黎冉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事情的发展甚至在他的意料之外。
江雪脸色大变：如果一枚果子代表一个人的生命，那么这漫山遍野的树木都开始结果子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师弟。快回去！”
江雪直接御剑，带着黎冉之就往回赶。
耳畔是呼啸的风，江雪几乎达到了她御剑最快的速度。
她直接冲到了富贵所在的屋子旁，果不其然：结界已经完全碎掉了。
她冲进屋内，没有人，富贵和他的父亲似乎都不在。
江雪没有过多犹豫，立刻跑了出去，随便闯入了一间其他人的屋子，屋内静悄悄的，床上躺着一团破布，江雪甚至都没有去翻看，直接冲向了下一个地方。
她一连进了好几户人家，都是如此。
恐惧在她心中蔓延得越来越大，她又做错了选择。
感觉到脚底的土地在晃动，甚至有微微鼓起来的架势，江雪立刻向着土地晃动最厉害的地方跑了过去。
在很远的地方，她眼睁睁看着无数的藤蔓自地底而出，缠住人的脚腕，而这个人也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为一具被吸干血肉的骷髅，干巴巴的皮肤贴在那人的身上，骨骼散落，原本的衣服像一具破布一般包裹住尸体。
“碧海，召来！”
长剑落下，四周是尽数斩断的藤蔓，但是还有更多的藤蔓在蔓延。
江雪直接凌空跃起，临天诀斩下，无数藤蔓都在剑诀之下散落，但是在江雪视线的最远方，一棵参天大树正在迅速生长。
江雪立刻向着树所在的地方赶了过去，当她离树的距离很近时，才看清树上已经有了一副人脸：是富贵。
他此时已经和树完全融为一体，除了这张脸，甚至都看不出来这还是个人，这个和当初在流云山时，叶心死前的景象一模一样。
此时，黎冉之也赶了过来，和江雪一起看着这幅诡异的场景。
树越长越高，富贵的脸也越来越淡。
江雪手中握剑，却难以下手。
黎冉之道：“师姐，已经晚了。”
富贵原本就有些扭曲的面容映在树上，看起来更扭曲了，他开口，声音却不再是磕磕巴巴的，而是出奇的平静：“是啊，来不及了，想杀的人我都杀完了。”
江雪沉默了，握剑的右手在颤抖。她看上去很努力地去做了，可是却仍旧是什么都没做到。
富贵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轻：“原本我不想这么快的，我想一个一个地杀死他们，可是你们来了，你们设在屋外的结界让我不得不尽快动手 。”
江雪收起了手中的碧海剑：原来无力是这样的感觉。
她忽然上前去，问道：“富贵，能不能告诉我，这个方法是谁告诉你的？”
树木之内蕴含的灵力越来越多，最终寸寸碎裂，富贵的声音也飘散在风里：“我答应了他，不能说……”
伴随着“砰”的一声爆裂声，整个树的枝丫四下飞溅，树最终因为承受不了巨大的灵力而爆裂开来。
江雪迅速撑开了一个结界，将她和黎冉之护在其中。
烟尘散落，四周只剩下一地的破布包裹着无数的骸骨。
有脚步声自远处传来，江雪敏锐地聚集起灵力，待她看清来人后，又散去了手中的灵力：是富贵的父亲，一个毫无灵力的老人。
江雪的声音有些颤抖：“您，知道他做的这些事情吗？”
那个声音仿佛有些苍老了，但是又有一种解脱：“知道，从他拥有这份强大的力量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
“您没有试图制止过他吗？”
富贵的父亲笑了：“小姑娘，你很天真。为什么要制止他呢，我很欣慰他的所作所为。他赌上一切，终于完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
“可是他也因此赔上了性命，这对任何人都不是一件好事。”江雪的目光看向地面，这里除了树的残枝，就只剩下了人的残骸。
“小姑娘，你不是我们，你永远也不懂，有些人活着比死去痛苦得多。在我看来，他做的这一切，是对的。”
富贵的父亲弯下腰，去捡起周围那些散落的枝木，“你们应当是修炼之人吧，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没什么值得待下去的了，走吧。”
江雪留在原地，看着一地的骸骨，没有动。
她想起了曾经还在天山的时候，古月长老问过她一个问题：为了救一个人而要杀死另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怎么做？
那时的她是怎么说的：我想尽我所能，两个都救。
她还记得古月长老当时就对她说：“也许最终的结果是两个都救不了。”
如今来看，今天就是这样的情况：她天真的试图两个都救，但是她真的一个都救不了。
她既救不了富贵，也救不了富贵想杀的人。
“师弟，我是不是很没用？”江雪低下了头，她来与不来，对最后的结果没有任何的改变。
她不来这里，富贵会杀了这些人；她来这里，富贵还是杀了这些人。
黎冉之朝她走了过去，他现在还是孩子的模样，有些不太习惯仰着头去看江雪。
他抬起眼眸的时候，眸中总是如星辰一般绚烂。
“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师姐来与不来没有对事情的结果产生影响，才是正常的，只是有一点不一样了。”
江雪看着黎冉之，眼神里有疑惑，“哪里不一样了？”
“富贵至少还有过一丝来自陌生人的温情”。
江雪露出一个苦笑：“这有用吗？”
她像是在自嘲：“这种一文不值的东西真的有用吗？”
黎冉之看着江雪，瞳孔里映出的是江雪的影子，他的声音是少有的温柔，“师姐，光明和希望是一种很宝贵的东西，有些人这辈子都不曾拥有。至少在我看来，这一丝温情抵得过我十年的苦。”
他说出这句话后，世界在一片安静中沉默。
打破这份安静的是富贵的父亲：“是啊，昨天是我第一次看见富贵笑。原本他打算杀死所有人的，可是后来，他只是杀死了那些故意欺负他的人。那些冷眼待他的人，他都放过了。”
他将目光看向江雪：“小姑娘，或许是你的原因吧，终究是救下了一些人的。”
他补充道：“让我儿子做这件事情的是一个年轻人，我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人高高的，看上去应当是一个修为颇深的年轻人。”
“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特点？或者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您还有印象吗？”江雪匆忙问道。
只看到一个背影，看上去气质不凡，衣服在月色下也看不清，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男性，年纪不大。
江雪在记忆里思索天剑宗的诸位弟子，年轻的男性弟子有哪些？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但是又被她一一排除，应该不会的。
黎冉之在那棵已经四分五裂的树根处看了一眼，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但是被他迅速掩盖。
这个阵法的创立者与修罗一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后，他迅速走到江雪身边道：“师姐，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吧，早点去逍遥岛与楚师姐会合。”
江雪明显有些犹豫，黎冉之的语气加急了一些：“师姐，先走吧，这里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为了避免和楚师姐错过，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在那一瞬间，黎冉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急切，有些东西他害怕被江雪看见，即便江雪都不一定能认出来那是什么。
“好。”江雪虽然感觉到了黎冉之的急切，但是她并没有多想，很快就按照黎冉之所说，带着他御剑前往逍遥岛。
在御剑的路上，江雪罕见地沉默了。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好像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太快也太不真实了。
她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一场刻意的安排，就是为了让她和黎冉之看到这件事。
黎冉之站在江雪的身后，他的声音很清澈，是独属于孩子的稚嫩：“师姐，不要想太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师弟会认命吗？”江雪问道，她总觉得，刚刚这句话，不像是黎冉之会说出来的话，黎冉之不是一个听天由命的人，“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更不像是一句出自黎冉之口中的话。
黎冉之的声音自江雪背后传来，虽然很稚嫩，但是却又有一种坚决：“其他人的事情，我不插手，我自己的事，我绝不认命。”
江雪心神一动，碧海剑在空中晃动了一下，黎冉之没有任何灵力，险些摔了下去。电光火石之间他抓住了江雪的腰侧的衣服，勉强稳住了身形。
江雪倒是吓了一跳，忍不住道：“师弟，你抓紧啊，这种高度真掉下去了，可能会摔成一滩肉泥。”
“那我，能不能，抱着师姐？”黎冉之问得小心翼翼。
“会不会过于唐突了？”黎冉之用胳膊环住江雪的腰，却不敢拥住。
“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可唐突的？而且说好了，你真掉下去我不救的啊。”
黎冉之的嘴角微微弯起，是一个很甜很甜的笑。他将左手和右手扣在一起，环住了江雪的腰。
“好，我会抱紧师姐的。”小孩子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不仅没有违和，反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这个时候的江雪身形比黎冉之高出了许多，江雪御剑的速度很快，风也很大，但是迎面而来的风都被江雪挡住了。她忍不住吐槽道：“师弟，等你渡完了第二次天劫，下次你御剑的时候，我也站在后面，这风吹着脸真疼。”
黎冉之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轻声道：“好，师姐说话算话，不准反悔。”
“这有什么好反悔的，不用自己御剑，节省灵力，还不用吹风，多好。”因为声音的缘故，江雪丝毫没有意识到黎冉之话里隐含的情绪。
黎冉之的脸贴在身前那人的衣服上，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变成小孩子，毫无灵力是一件很令人绝望的事情，现在才发现，也许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在江雪身边，即便毫无灵力，也会心安。
第89章 逍遥岛（三）
◎以火制火◎
江雪带着黎冉之一路御剑往前走, 逐渐到了海的中间。
逍遥岛的位置倒是并不让江雪惊讶，是一处大海中央的小岛，四周荒无人烟。这样的岛在整座大陆上也不止一处, 所以江雪对此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但是楚瑶瑶来这里的原因江雪却很疑惑，这样一座荒无人烟，也没有任何神物或者是天地灵宝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来的呢？
在快到逍遥岛的时候, 江雪已经看见了一个十分特殊的景象, 有一道水柱自海面升起, 一路延伸至逍遥岛的中央, 水柱粗达数十丈，并且是流动的, 仿佛是将海水运往逍遥岛。
江雪心中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师弟, 不会是瑶瑶和喻文书在运水吧？”
这个猜测让她有些费解, 但是直觉让她觉得, 逍遥岛上除了楚瑶瑶和喻文书, 应当不会有其他人了。
他身后的黎冉之语气中也增加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意味：“有可能。”
江雪继续御剑, 直接冲到了岛上，上岛之后她才发现，整座岛被一个半球形的火焰结界完整地罩住了, 只是火焰的颜色很淡, 近乎透明, 所以在远处的时候, 她看得并不清晰。
但是有一点她并没有猜错, 楚瑶瑶和喻文书此时果然在运水, 而且看样子, 运水的目的是为了破解掉火焰围成的结界。
楚瑶瑶看见江雪过来的时候，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师姐，居然是你！你怎么过来了？”
但是她眼里的兴奋只持续了片刻，就立即被惊讶取代，因为她看到了江雪身后的黎冉之。
“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呀？师姐，你怎么还带了一个小孩子？”楚瑶瑶顺势就过来捏黎冉之的脸。
黎冉之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是没能逃出楚瑶瑶的魔爪，她一边捏一边感慨道：“手感真好，师姐，这小孩子还怪好看的，你在哪里捡的呀？”
江雪扶额没有说话，不过黎冉之这种吃瘪的样子，她倒是很少见到。
楚瑶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师姐，你不是和黎师弟在一起吗？他人嘞？”
她说完这句话，又看看被他揉捏的孩子的脸，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拉过喻文书：“文书，你看看，这个小孩子你是不是感觉在哪里见过？”
喻文书很仔细地看了半天，最后才有些犹豫道：“确实很眼熟，有点像黎师弟。”
楚瑶瑶直接惊得捂住了嘴：“黎师弟都有这么大的孩子了！”
她又将目光看向江雪：“师姐，那你怎么办？这剧情不是崩了吗？”
意识到后一句话有问题，楚瑶瑶立刻闭嘴了，但是江雪还是敏锐地反应过来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黎冉之和喻文书，见二人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于是决定找个时间单独问楚瑶瑶。
此时站在一旁的黎冉之一脸的无奈，甚至连话都不想说。
江雪只得解释道：“瑶瑶，这个就是黎冉之本人，只是因为渡劫的过程出了点意外，所以……”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说这件事情：“他，变小了。”
她没有直接说出黎冉之的修罗血统，遮遮掩掩地解释了大致的原因。
楚瑶瑶立刻放下了捏住黎冉之脸蛋的手，十分不好意思地后退了几步：“黎师弟，不好意思哈，抱歉抱歉。”
黎冉之虽然是楚瑶瑶的师弟，但是楚瑶瑶一直觉得他没有喻文书好说话，所以在使劲捏了黎冉之的脸后，她果断选择了后退。
喻文书默默地挡在她的身前，也是尴尬地笑笑：“这谁能想到呢？是吧？”
江雪看出了他们的窘迫，于是岔开话题，问道：“瑶瑶，你们引这些海水的目的是什么？”她有些吞吞吐吐：“灭火？”
“我师姐真聪明！”楚瑶瑶甚至忍不住拍手。
江雪的笑容有点僵在了脸上，她也确实没想到真的是这个情况。
“师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江雪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总不至于就是为了灭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