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踱着步子，他的目光又转向了黎冉之：“如果我儿子没死，现在大概差不多和你一般大了吧？也许他会和你一样，成为修仙门派的一名弟子，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黎冉之表现得异常冷静和沉默，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眼中是江雪完全看不懂的神情。
阿福继续道：“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没有人回答他，但是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病死的，只是最普通的发烧，就这样病死了。”
“我的妻子，在孩子死后，也跟着去了，短短几天，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可是这跟刘员外有关系吗？”江雪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如果因为自己的孩子死了，就要杀死别人的孩子来泄愤，那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
此时的阿福似乎格外的有耐心，他是笑着的，可是笑容让江雪不寒而栗。
他一字一顿缓缓道来：“我的孩子病了，可是我手里的钱不够给他治病，我找老爷预支银两，但老爷不肯，我找钱大夫医治，我在医馆的门口磕头，跪拜，但是钱大夫说他只认钱，不认人。”
“你知道吗？就在我没有钱给孩子治病的时候，就在老爷不肯预支我银两的时候，老爷给刘公子买了新的玩具。给刘小姐做了新的衣服，那件新衣服是用最好的丝绸做的，明明那件衣服的钱就可以救我孩子的命。”
“我的孩子死了，那刘公子和刘小姐也不要活了，我尝过的苦，你也该感受一下！”
他说完这句话，猛地将刘员外的头撞向地面，干枯的老人额头渗出丝丝血迹。
他抬眼怒视着江雪，像是在质问：“小姑娘，你是仙门弟子，你们修仙之人素来以拯救天下苍生，斩妖除魔为己任，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他情绪激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额头之上青筋暴起。
“他们锦衣玉食，他们荣华富贵，可我们这些人呢，我们所求无非是平平安安，无非是一个活着，可是我们活着为什么这么难！”
“他们的一个玩具，一件衣服，甚至比我孩子的命都重要，为什么！为什么有人的命可以这么不值钱，是因为我们生来就比别人卑贱吗！”
“阿福！”他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却突然狂笑起来：“阿福！从我进入刘府开始，从我成为仆人开始，我连自己的名字也不配被人叫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一个阿福！！”
他的情绪越发的激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黎冉之趁着这个间隙，悄悄地移到了刘员外的身旁，他朝江雪做了一个手势：准备动手。
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黎冉之一手扶起刘员外，迅速后退，江雪长剑挥舞，一剑逼退上前的阿福。
不知道阿福使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明明是毫无灵力的普通人，竟也能与江雪缠斗的不相上下。
借着二人缠斗的时间，黎冉之已经带着刘员外迅速前往安全的地方，设好结界，嘱咐刘员外不要擅自离开后，黎冉之才赶过去协助江雪。
走之前，黎冉之特意留意了刘员外的情况，他像是被人抽走了生命力一样，迅速地苍老。
一切的起因，也许还是那棵奇异的果树。
这边的阿福在看到黎冉之将刘员外带走之后，整个人陡然暴怒，周身黑气四溢，攻势也瞬间强上了几分。
江雪手中的剑气综合交错，在身前形成一张密集的剑网，对上阿福，倒是丝毫不落下风。
“跟我回天剑宗吧，你身上来路不明的灵力终有一天会连你害了你自己！”江雪试图说服阿福。凭借实力，她也确实不落下风，但是如果想要揪出幕后的真凶，她觉得还是需要门派里的长老出马。
阿福冷笑了一声：“跟你回去，做梦！你尝试过从被人踩在脚下欺□□骂，到取人性命不过举手之间的感觉吗？”
他周身的黑气更重了。
“我现在想要杀掉一个人，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这种感觉但凡试过就不可能轻易放弃！”
江雪将灵力注入剑中，一剑劈出，剑光耀眼，瞬间就击碎了阿福周身的黑气。剑意不减，直接将他整个人击退数丈远。等到他从地上爬起来时，嘴角带血，发丝凌乱。
江雪持剑而立，剑尖指地，却并未上前。
阿福自知不敌江雪，眼中的黑意更浓，他周身的黑气开始动荡，整个人似鬼而非人，双手结印，滚滚黑气自他脚底涌出，瞬间淹没一切。
江雪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两条藤蔓自阿福身后的空间延伸而出，像两条巨龙，蜿蜒而上，直冲天际。继而，又突然俯身而下，直直地扎入阿福的两肋。
刹那间，鲜血四溅。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江雪直接愣在了原地。她看见无数的藤蔓在阿福身上寄生，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藤蔓吞掉了人……
树枝和血肉交融，江雪听见被藤蔓包裹着的人最后不甘地厉吼：“杀了刘员外！”
“替我杀了刘员外！”
江雪明白了：献祭。
将自己的躯体献祭给精怪，获取短暂而强大的力量，至于他的神识，很快就会被吞没。
下一刻，藤蔓扫过，夹杂着黑雾连连，江雪提剑去挡，剑意和裹挟着黑雾的藤蔓猛地撞上，发出一连串的爆炸。巨大的撞击之下，江雪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不着痕迹地晃了晃手腕，江雪在心中思考应对的办法，很明显，她不是眼前这东西的对手。
但若就此放弃，那她就失去了这次进入内院的资格，好不容易才到的凝元之境，如果就这么半途而废，那下一次试炼就要再等三年了。
眼前这藤蔓的攻击对象似乎并不是江雪，一击之后，并没有继续为难她，反而转换方向，直接冲着天空延展。
“不好！”江雪在心里暗道：它的目标是刘员外。
“师姐，我拦住藤蔓，你去找它的主体。”黎冉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江雪将视线移往远处，看见黎冉之正向她这边跑过来。江雪叹了一口气：“师弟什么时候才能御剑啊！”
黎冉之这么跑可太慢了！
显然，对于现在的黎冉之，江雪并不放心，毕竟这些藤蔓她对付起来都很吃力，更何况目前仅有知微之境的男主。但是秉承男主遇事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原则，江雪还是大胆地回复：“师弟，那你小心啊！”
而后脚尖轻点，踩着盘虬卧龙的藤蔓，迅速向藤蔓更粗的地方飞奔而去。她有种预感，一切的源头还是在当初那片虚幻的空间。
越往前走，藤蔓越粗，直到江雪看见藤蔓的尽头，一棵古树遮天蔽日，那树只有枝干，毫无叶片，树皮干裂，粗壮的枝干像一条条蜿蜒盘旋的巨龙遮盖了整片天空。更诡异的是，光秃秃的树干上结着一个个诱人的桃子。
这个视觉冲击太震撼了。
许是察觉到了本体受到攻击，整个古树突然暴动起来，周遭的空气被激起阵阵涟漪，强大的气息瞬间笼罩在树林的每一处。
江雪看清主干所在位置后，也不犹豫，长剑出鞘，青色的剑芒大盛，数百剑汇为一剑，剑芒直指桃树主干。
在江雪看来，这一剑速度奇快，出其不意，加上她剑上所附的灵力不少，定能杀桃树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却出人意料，那桃树的身形在一瞬间变得虚幻，她的一剑宛若斩在虚空之上，没有收到任何的效果。
她身前的区域因为强大的剑意而尘土飞扬，一片朦胧中，藤蔓破空而来，直接擦着她的腰间划过。江雪横剑身前，试图阻挡，强大的冲击之力直接将她掀飞，佩剑掉落，她本人也撞在身后的古木上。
江雪一摸腰间，尽是温热的液体。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藤蔓再次袭来，这次藤蔓的目标是她的心脏和喉间，江雪心道：不好，实力估算错了，这妖物比她想象中强太多了……
第13章 孤冢（八）
◎师姐努力修炼的原因是什么？◎
匆忙捏诀挡在身前，江雪暗道不妙，做好了再次被拍飞的觉悟。
但事情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周围在一瞬间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风吹过草地的声音，沙沙作响。
江雪的视线顺着藤蔓看过去，发现藤蔓从远处开始，寸寸裂开，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藤蔓里面爆裂开来。
在藤蔓寸寸碎裂的尽头，是黎冉之踏着步子缓缓走来。
虽然还有着尘土的阻隔，但是江雪能明显感觉到黎冉之的状态不对，他的脚步甚至都是不稳的，整个人似乎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师弟？”江雪有些试探地问道。
黎冉之终是撑不住，半跪了下来，他捂着心脏，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藤蔓的爆裂却并没有停止，桃树所有的枝干都开始从尾端，沿着黎冉之走过来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崩溃。
江雪饶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这一切都和黎冉之有关。这根本不是知微之境的修真人可以做到的事情，黎冉之一定用了某些特殊的手段。
但是黎冉之不说，她也犹豫究竟该不该问。
“师姐，趁现在斩断桃树，用你全部的灵力，”说完这句话，黎冉之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容又惨白了几分。
听到黎冉之的话，江雪当即也不再犹豫，长剑横空，青色的剑光在一瞬间暴涨，整个树林都被一层淡青色的光芒所笼罩，衣袂翻飞，强大的剑意裹挟着惊天的灵力，朝着桃树，一剑劈下。
漫天剑芒四散，璀璨光华将四周全部照亮，周围发出无数密集的爆炸声，尘埃散去，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解决了？对于这突然的胜利江雪先是有些疑惑，然后她才缓缓地放松下来。
看着遍地残损的枯木断枝，江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黎冉之身旁，准备去扶起他。
黎冉之的目光仍然落在桃树根部的位置，江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剩下半截的枯木似乎还待新的生机。
“师姐，没结束。”也许是受伤的缘故，黎冉之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脆弱。
江雪明白她的意思，这桃树有古怪，应当铲除。
当下也不再犹豫，桃树已经失去了生机，对于江雪而言，不过是一棵普通的、干枯的树而已，手起剑影落下，原本桃树所在的位置直接被夷为平地。
看见江雪手中的动作，黎冉之只是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他拄着佩剑勉力站起，体内的灵力尽数灌入到佩剑之中，长剑猛地朝着原本树墩所在的位置插了下去。
剑芒直接深入树根，将桃树所在的位置炸开一个三尺宽的黑洞。
黎冉之收起长剑，看见江雪，语气很平静：“师姐，这才是真正的斩草除根。”
听到这句话，江雪突然就想起了昨日，在同样的地方，她将满树桃子斩得七零八落的时候，黎冉之的那个笑，那个微微带着嘲讽的笑。
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黎冉之看着那个什么都没有剩下的黑洞，缓缓说道：“我与师姐的生长环境不同，做事也自然不相同。”
“我从来都要斩草除根。”
不知怎么的，江雪又想起了他初见黎冉之时，那三个死在他身边，死状诡异的少年。
那时，黎冉之还用小鹿般无辜的眸子看着她，他说他的实力最弱，在打斗中最先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就被江雪带到了天剑宗。
再次抬眼看向黎冉之时，江雪的心里隐隐多了些害怕和不安，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的目的是完成剧情，早日回家，男主是黑心小白莲还是纯纯的白莲花都和她没有关系。她的目的是走剧情，将男主带入天剑宗内院，辅佐他渡劫成神。
平复心情后，江雪打算带着黎冉之早日回去。转身却看见黎冉之正俯身往树根所在的地方观察。
虽然不知道黎冉之在做什么，但江雪也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她顺着黎冉之的视线向下看，在那个深达三尺的黑洞里，隐约闪烁着金色和黑色交织的剑芒。
江雪愣住了：在桃树的下方，准确来说，是一个剑阵。漫天飞舞的剑意散开又聚集，聚集再分开，聚集之时是一条成千上万的剑意组成的剑龙，散开之时，剑意覆盖于空间的每一处，所有的一切在道道凌厉的剑意下避无可避。
“这是什么？”江雪忍不住问出了声。
黎冉之答道：“有人在这里设下了一个剑阵，这个剑阵给桃树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而这棵桃树又通过吸收人的生命反过来供养剑阵。”
江雪和黎冉之对视一眼：设下剑阵的人才是真凶。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阿福只是一个普通人，却可以用残忍的方式夺走一个又一个人的生命。
“但是我们去哪里找真凶呢？”江雪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黎冉之道：“也许我们根本不需要去找出真凶。”
他反问道：“师姐觉得设下这个剑阵的人是我们两个可以对付的吗？”
这句话倒是把江雪问住了，仔细一想，确实如此，这种阵法不要说放在天剑宗，就是整个修真界，都应当是能说得出名字的人。她们两个去找出真凶，无异于自寻死路。
叹了口气，江雪道：“我们还是把事情告知古月长老吧。”
在整个天剑宗，江雪能认识的最厉害的人大概就是古月长老了。加上古月长老主管外院事宜，和她们这些外院弟子走得比较近，没有什么长老的架子，外院弟子遇到事情，也都是先去找古月长老求助。
“好，听师姐的安排。”黎冉之也表示赞成。
江雪一拍脑门：“差点把刘员外忘了，我们先把他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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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入刘府的时候之前，黎冉之扶着刘员外，一路都被人指指点点，刘员外家遭遇的事情，在外人看来就是平时不积德，然后活见鬼了。
王夫人先是满脸的惊愕，而后又平静下来，她让小厮先扶着刘员外回去休息，又差人去请了大夫。
做完这一切，她才看向黎冉之：“仙君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救我的夫君吗？”
她这一番话问得很突兀，也很直接，江雪一时间还有些微微愣住，后来才反应过来。当初她们二人离开的时候，阿福挟持了刘员外，而黎冉之的架势根本不像顾忌刘员外死活的样子。
黎冉之只是站着，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江雪看见气氛不对，黎冉之又沉默着，只能试图去打圆场：“夫人，您可能误会了，我师弟并没有不救刘员外的意思，只是情急之下方法不对……”
“方法不对？”王夫人重复了一遍，“你们是修真之人，当以降妖除魔，救苦救难为己任，可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做到了吗？”
“我儿子死的时候，你们还在刘府住着，我想着你们刚来，我想着你们是仙君，我觉得你们抓凶手也需要时间，所以我等你们，我还奢望你们能很好地铲除凶手，还我孩子一个公道，可是有什么用？你们做到了吗？”
她盯着黎冉之继续说道：“如今再看看我夫君，当初阿福挟持他的时候，你那柄指向我夫君的剑对得起师门的教诲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