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厮的轰赶下，人群都散了，那个衣服包着的“人”被移到了门内。刘府的大门被关上了，府内却是一片寂静。
只有王夫人轻轻地掀开了衣服，看到了衣服下掩盖着的那副骸骨。
她用衣服包紧了骸骨，转头对小厮道：“去帮我找一副棺材吧。”
那句话说得很平静，但声音很嘶哑。
她转过头对小厮说话的时候，江雪看到了她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江雪看不到悲和喜，像是一潭死水，再也没有了波澜。
这是江雪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死亡，昨天晚上她们还跟踪刘公子去了城门，今天早上看到的已经是一副尸骨。
和刘家小姐一样的死法。
刘员外环顾了四周，“昨天晚上守门的是谁，他出去了为什么没有跟我汇报！”
一个小厮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老爷，是我。”他的声音不住地发抖：“晚上风刮得大，我实在是害怕，中途就回房间里待了一会儿。”
刘员外气得胡子直发抖。
“你！你！……”
另一个小厮匆忙地走了过来也跪了下去：“回老爷，昨天晚上，我看见公子出去了，但是两位仙君跟在公子的后面，我以为没问题的，就没有去汇报。”
刘员外将目光转向了江雪和林初晓。
阿福也走了过来，有些慌张地答道：“老爷，昨天中午的时候，我也看见两位仙君在公子的房间外面，有些鬼鬼祟祟的。”
江雪沉不住气了，直接说道：“我和师弟是为了查出杀害刘小姐的凶手，只是这件事情可能与你家公子有关，所以我们才跟踪他。”
“与我儿子有关，但是现在你看看，他也死了，难道你们要诬陷一个死人吗？”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江雪解释道：“刘小姐和刘公子的死法相似，应该都是因为同一件事情……”
“出去！”刘员外打断了江雪的话。
“你们两个出去！”
江雪道：“没有保护好刘公子，是我们的失责，但我和师弟是真的想要查清楚真相，找出凶手……”
刘员外陡然暴怒，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说让你们两个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
江雪还想继续解释，黎冉之拉住了她的袖子，低声道：“走吧，师姐。”
“你让我把话说完。”江雪想要据理力争，但是感觉到黎冉之扯她袖子的力道很大。挣扎过后，还是和黎冉之一起出了刘府。
走出刘府之后，黎冉之才对江雪说道：“师姐，刘员外可能也有问题。”
江雪还没来得及问原因，背后突然传出了一声呼喊：“两位仙君请留步。”
二人回头，看到的却是王夫人。
她疾步走到二人面前，摊开手掌，是两枚打磨得很光滑的木珠。
“仙君，这是我从两个孩子的手里发现的。”
黎冉之拿起一颗仔细地端详起来，整个珠子被很精细地打磨过，在珠子的正中央，有一个很细的小孔，除此之外，并未特别之处。
江雪也拿起了一颗珠子，看起来和黎冉之的并无不同，制作珠子的木头也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都很普通。
但这个珠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又或者是一种暗示？
在江雪不解的时候，王夫人缓缓地跪了下去。
“夫人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江雪迅速地扶起王夫人。
“请两位仙君一定要找到凶手，为两个孩子报仇。”
风吹过，江雪看见王夫人有些松散的发髻中散落出几缕白发。
第9章 孤冢（四）
◎木珠下的故事◎
夜深时分，这是江雪和黎冉之第三次站在城墙边。这里白天看上去与周围的一切并无不同，但是到了晚上，总是会起很重的雾。
刘公子是从这里穿过去的，但是如今他们二人却如何也不能穿过去。
雾更重了，黎冉之看了江雪一眼，而后缓缓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果子，他有些犹豫，温温吞吞地说道：“师姐，你在外面等我吧，里面危险，我去看看情况。”
江雪不解，看着黎冉之的眼里满是疑惑。
对于他说这番话的语气，江雪更是好奇，这完全不像是黎冉之说话的语气，隐隐有种撒娇的感觉，很刻意。
随着果子被拿出储物袋，整个区域瞬间弥漫着浓浓的果香，那果子像熟透的桃子，白里透红。
江雪明白了：吃了这个果子就能进去。
“不行。”她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师弟，你只有知微之境，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还是要跟你一起去。”
黎冉之的性命关系到她的将来，她可不能让黎冉之出事。
“那师姐也吃下这个果子吧。”黎冉之将另一个果子递了过去，唇角带笑。
江雪接了过来，她总觉得刚刚那句话就是黎冉之给她挖的一个坑。而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握着果子的时候，果皮柔滑的触感令她有些爱不释手，就像明知是罂粟，却依然忍不住去触碰。
一口咬下，香味沁人心脾，汁水顺着口腔流到胃里。
黎冉之看着她顺从地吃下一小口果子，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他这个师姐真好拿捏。
咽下之后，江雪开始有一丝慌张。这果子会不会有毒？又或是……
只吃了一小口，她就不敢继续吃了。
她看向黎冉之，他也咬下一小口，汁水将他的唇染得犹如血一般红，可他毫不在意，就像在吃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果子，甚至嘴角还有浅浅的笑。
那一刻，江雪再一次觉得，黎冉之绝不是他看上去那么的人畜无害。
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有时候他展现出无比的冷静和理智，在所有事情面前都可以独当一面，可是有时候他的眼神里却又闪烁出小鹿般的无辜感。
眼前的雾开始浓了，城墙开始变得模糊，继而消散。天地之间，瞬间一片开阔，又在瞬间一片朦胧。
草地，扭曲的藤蔓，清泉，一切还是那个熟悉的景象。
但是这一次，那棵一人高的树在短短两天的时间竟然长到了两人高。树上的果子更多了一些，树的形状更加扭曲了一些。
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看见之前在树边的黑影。
树的脚下，是一团布，包裹着一个东西，像是一副骸骨……
江雪这次不敢上前，经过前两次的事情，她已经能隐约猜到这块布里是什么。
“师弟？”江雪试探性地问道。
黎冉之只是“嗯”了一声，便顺势走上前去查看。
江雪撇过了眼睛，她是真的不敢去看这些。
再次转过头的时候，黎冉之已经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张动物的皮。
他的声音很清冷，不带丝毫个人情感，没有恐惧也没有怜惜，像是在诉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这个人的血肉已经融进树里了，只有这样东西，我觉得是不属于他身上的。”
江雪仔细瞧着黎冉之手里的东西，却觉得毫无思绪。
拿东西看起来有些像牛皮。
结合之前刘小姐和刘公子尸体旁的物件，江雪开始缓缓思索。
牛皮，两颗木头打磨的珠子，珠子中间有一个细小的孔洞。
这三样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师弟认识这个死者的身份吗？”江雪说完，就感觉出来自己这是说了一句无用的话，黎冉之和她都是前两天才到的青阳城，整个城里
她们都没有几个认识的人。如果死去的人正好是她们认识的，那才真的是奇怪了。
黎冉之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牛皮，若有所思道：“死去的应该是一位老大夫，他的手指缝里有残留的药渣，衣服上有很重的药材味道。”
他说得很平静，但是在江雪听来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些尸体的死状都是差不多的，刘小姐的尸体她只是看了一眼，那张脸好几天都无法从脑海里抹去。
而黎冉之，他甚至仔细地检查了这具尸体的手指。想到这里，江雪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接下来怎么办呢？江雪是没有主意的。在这里守株待兔？或者是主动出击？
守株待兔，那个人就一定能等到吗？主动出击，这三具尸体，加上三样物品，是不是可以勾勒出凶手的样子？
江雪拿不定主意，黎冉之却率先问她了：“师姐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师弟怎么想？”江雪反问道。
“我是协助师姐，自然一切以师姐的意思为主。”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江雪叹了一口气，盯着脚下的草地出神：牛皮，木珠会和什么东西有联系吗？
一番思索无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江雪转头对黎冉之问道：“师弟，这个城墙的外面是一片孤冢吧？”
她记得，她们来的时候看到的，真实存在的，一片孤冢。
黎冉之自然地答道：“是的。”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地面一眼，但并没有往下说，似乎是在等着江雪接下来的话。
“我们一直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打转，但是漏掉了城墙外的孤冢，那才是真实存在的。”
江雪继续道：“师弟，我有预感，那里也许会有我们想要的线索。”
江雪对于黎冉之手中的物品没有主意，只能从其他的地方想办法。
“好啊，那就听师姐的，我们出去看看外面的孤冢。”对于江雪的提议，黎冉之表示很赞同，甚至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江雪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黎冉之此刻的表情。
“那师弟带路吧，我们先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她只能在里面绕来绕去，而黎冉之却总是可以找到正确的那条路。
“你觉得我能带你出去吗？我可只有知微之境。”黎冉之的话说得漫不经心。
“我觉得这里困不住你。”江雪说得很平静，却也莫名的自信。从第一次进入这里开始，她就能感觉出来，桃子和果香对她的影响很大，但是对于黎冉之，却似乎不能造成任何的影响。
沉默了片刻，黎冉之低声道：“那师姐跟着我走吧。”
“等一下！”江雪制止了黎冉之的脚步，她望向身后的桃子树，思索片刻，抽出佩剑说道：“这破桃子我得给它毁了！不能再害人了！”
毕竟前面几个人的死都与这些桃子有关，江雪觉得，既然这次来了，那就把这些桃子给毁了。
剑影起落之间，满树的桃子七零八落，散在地上，摔碎的桃子流淌出猩红色的汁液，触目惊心。
看着已经将剑收起来的江雪，黎冉之问道：“结束了吗？”
江雪有些疑惑，她仔细看了看只剩下光秃秃树枝的桃树，似是有些不解地答道：“所有的桃子我都斩下来了，没有遗漏的。”
黎冉之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很短暂，江雪甚至都没看清他的表情，便听见他道：“既然师姐觉得结束了，那就跟着我走吧。”
第10章 孤冢（五）
◎埋葬着一个人不为人知的一生。◎
他带着江雪在树林里穿行，偶尔会重复地走过一些地方，雾气渐渐地散了，江雪回头，他们还是在城墙的附近。
周围依然是一片孤冢。
果然，黎冉之可以很容易地带着她走出来。
江雪看了黎冉之一眼：他既能带着她走出这里，又能完全不受果香的影响，凝元之境的她做不到，知微之境的黎冉之却可以做到，她这个师弟绝对不简单！
孤冢大多都是一个个孤立的坟包，多年无人打扫，满是灰尘和落叶，在月色的掩映下，隐然生出几分森寒和孤独之感。
二人借着月光一路往前走，一个个凸起的土丘，埋葬着的却是一个人不为人知的一生。
一路走来，并无特别之处，直到一个墓引起了江雪的注意。它和其他的墓碑看起来并无不同，只是整个墓碑异乎寻常的干净。
江雪的第一反应：这个墓碑不久前有人打扫过。
但是整个墓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黎冉之道：“看来这个墓碑经常有人来。”
江雪仔细地端详起整个墓碑，是一块无名碑，看上去甚至有十多年了，只是被人擦拭得很干净。
一个死去了十多年的人，却经常有人过来擦拭他的碑，但是碑又立在一片孤冢之中。
似乎没有特别重要的线索，又或者他们漏掉了什么线索？
看着黎冉之摩挲着手里的木珠，江雪想起来那个只剩下干枯人皮的老大夫。青阳城并不大，城里的大夫也不多，她们是不是该去查一查这个老大夫，看看他和死去的刘家公子小姐之间是否有联系。
她提议道：“师弟，我们去城内问问大夫的事情吧？”
“好。”对于江雪的提议，黎冉之没有过多的犹豫。这一路以来，江雪征求他的意见，他似乎都是同意。
没有时间深究黎冉之的问题了，江雪迅速赶往城内，她打听了青阳城所有医馆的位置。准备挨家挨户地去找。
所幸青阳城不算大，如她所料，医馆也不多。
街道上还算热闹，各种小贩叫卖的声音络绎不绝：“客官，瞧一瞧看一看嘞，上好的江南丝绸……”，“糖人，卖糖人嘞……”
江雪从热闹的集市一路穿行，沿途询问医馆的位置。
她神色匆忙，一直在想问题，没注意到脚下，只感觉到自己撞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低下头，才看见一个小孩子摔倒在地上，小嘴一咧，开始嚎啕大哭。江雪迅速把孩子扶起来，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走路怎么不长眼睛！”孩子家长的怒骂声传来，他从江雪手里接过孩子，温声道：“玲玲没事儿吧？”
孩子并未停止啼哭，江雪试图蹲下来安慰孩子，却又被家长拦了下来。
那个家长用袖子擦着孩子的眼泪，继续说道：“我家玲玲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听到家长责骂的声音，那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江雪因为蹲下来，视线放低，反而看到了她刚刚不曾注意的东西。
小孩子正哭闹着，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糖人，她看见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少年将糖人递到她的嘴边，那少年笑得很好看，他道：“尝尝吧，很甜。”
小孩子轻轻舔了一下，甜甜的味道迅速融化在嘴里，沁人心脾。
“如果不哭了，我就把糖送你。”
孩子奶声奶气地答道：“嗯。”然后慢慢止住了抽泣。
江雪看见来人正是黎冉之，他把糖递给孩子，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些银子，递给家长，赔礼道：“不好意思，我们刚刚赶路着急了些，不小心撞到了孩子，这些钱拿去给孩子买些糖果吧，小孩子都爱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