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孤冢（二）
◎粉白色的果子淌下如血一般的汁水。◎
回到客房后，江雪久久难以入眠，最终她还是去找了黎冉之。
她来的时候，黎冉之并不吃惊，倒了一杯茶，让她坐下。
江雪准备开门见山地问出她的问题，门外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黎冉之问道：“谁？”
“两位仙君，是我。”
听到是刘员外的声音，黎冉之才把门打开。
“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麻烦两位仙君。是这样的，拙荆这几天一直在为女儿的事情伤心，我怕她影响两位仙君捉拿邪祟。刚刚她累了，回去休息，我还是想请两位仙君去灵堂看看我女儿的尸体，找出真凶，还她一个公道。”
这也是刚来的时候，江雪想问刘员外的事情，委托函里有描述尸体的死状，但有些事情，她必须亲自去查看。
江雪道：“烦请刘员外带一下路。”
“好，仙君请。”
刘员外走在前面，看着他微微有些佝偻的腰和两鬓斑白的发，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江雪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凉。
再到灵堂之时，只有一片死寂。
一口黑色的棺木停在那里，严丝合缝地扣着，烛火摇曳，白色的幔帐洒下的阴影也随之跃动。
刘员外原本是走在前面的，此刻却默默地退到了后方，他道：“还是仙君自己打开看吧。”
看到江雪犹豫，黎冉之走到了前面，将手按在棺材上，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他并没有直接推开棺材盖，而是转过身询问江雪的意思：“有些骇人，师姐要看吗？”
江雪很犹豫，委托函上的描述已经让她觉得非常恐怖了，但是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验尸这一步也是必不可少的。
她往后退了一步，微微眯起眼睛，对黎冉之道：“还是要看，毕竟我们要除掉这个邪祟。”
下一刻，江雪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画面：刘员外的女儿躺在棺材里，在朦胧烛光的映照下，一种阴冷的感觉从尸体里渗了出来。
尸体没有了血肉，只剩下一张皮皱皱巴巴地贴在骨骼之上，面容模糊不清。空荡荡的两个瞳孔里只装着一个眼珠。
江雪捂住了嘴，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迅速扭过头去，不敢再看第二眼。黎冉之则是弯下腰，轻声道了句：“得罪了。”
然后去仔细地检查那具尸体。
刘员外和江雪均是侧过脸，不敢继续看下去。
半刻钟后，黎冉之重新将棺材严丝合缝地盖上，朝着棺木恭敬地鞠了一躬，而后转身道：“刘员外，还请早些下葬吧。”
刘员外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眶，叹气道：“唉，我也想早点让孩子入土为安，只是拙荆一直不肯，天天守着灵堂，今天也是等她睡去了，才敢去叨扰两位仙君。”
黎冉之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刘员外的肩膀，温声道：“节哀，我们一定会找出邪祟为她报仇的。”
看完了尸体的情况，黎冉之和江雪也就动身回住处了。
在回去的路上，江雪偶尔会抬头，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黎冉之。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目光的注视，黎冉之直接问道：“师姐有话想问我？”
明明是问句，但是他的语气却十分的肯定。
江雪回答道：“我觉得师弟的行为处事方式和年龄不太相称。”
之前江雪还没有感觉，甚至他将黎冉之带回天剑宗的时候，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只觉得这是一个遭遇不幸的可怜孩子。
但是这一路相处下来，他有着远超年龄的成熟，是一个和江雪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人。
黎冉之反问道：“师姐觉得我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雪愣住了，她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黎冉之低垂着眼眸，略带惊吓地说他们一行人遭到追杀，只有他一人活下来时的情形。对比他今天遇到黑影时的沉稳，查看尸体时的古井无波，心中暗道自己还是要多加留意。毕竟是大男主文，可没几个大男主天真无邪又可爱。
顿了半晌，江雪才答道：“我以为你是一个傻白甜。”
“傻白甜？”黎冉之饶有兴致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江雪意识到自己这个词汇不属于这个世界，于是又解释道：“就是单纯善良还长得好看的意思。”
黎冉之轻轻地笑了一下，毫不掩饰地答道：“师姐以后看人还是要仔细些。”
末了，他又补充道：“挺像你的。”
那声音并不大，混在风里，江雪没有听清，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黎冉之加快了步伐，没有继续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那个梦对于黎冉之仍旧是心有余悸，但是根据这几天的表现来看，单凭江雪一个人，还真的没有办法摆平这次的事情。
一个带有诱惑性的果子她逃不掉，尸体她不敢去查看，空有着凝元之境的修为，不过是徒有其表。这个下山完成委托的试炼听上去简单，但对江雪来说，却很难。至少，他必须出手才可以。
第二天一早，江雪就被外面巨大的哭泣声惊醒，推开门，正好看见王夫人整个人扑在棺材上，而几个抬棺材的小厮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刘员外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夫人啊，你就让孩子入土为安吧。”
王夫人的哭声撕心裂肺：“她是我一手养大的，我给她缝制的嫁衣她都还没有穿上！她那天晚上还笑着叫我娘，跟我说觉得徐公子是个很好的人，怎么会这样！怎么一早起来就这样了……”
“那个天杀的妖邪，为什么不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对我的孩子下手……”
尽管很憔悴，江雪也能看出来，王夫人年轻时是个极美的女子。
刘员外给几个小厮使了眼色，他拦住王夫人，几个小厮迅速抬着棺材离开了。王夫人想去追，却因腿软无力，跌坐在地上，只剩下低低的抽泣声。
江雪走到黎冉之身边，轻声道：“师弟，我们一定要查出凶手。”
看见黎冉之似乎没有大的反应，她顺着黎冉之的目光看过去：他是看向王夫人的，那是一种江雪看不懂的眼神。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明白此时黎冉之这个眼神的含义。
棺材被抬走了，为了避免王夫人伤心过度，下葬的时候，刘员外嘱咐几个丫鬟看着王夫人，自己独自去了。
江雪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除了府里的下人，人群中还有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一袭白衫，是个公子的打扮，但是整个人的神情却呆呆的，甚至有些木讷。
江雪又看向周围的人，刘员外走了，只有昨天带他们去客房的阿福勉强算是一个她们认识的人，江雪过去问道：“跟您打听一下，这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是谁呀？”
阿福道：“是刘公子，老爷和夫人一共有两个孩子。”说罢，他叹了一口气：“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啊，只可惜小姐年纪轻轻就……”
黎冉之道：“刘家公子一直都是这样吗？”
听到他的话，江雪又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向了刘公子，确实有些古怪，那个人像是完全没有感情和知觉地站在那里。
似乎是游离于所有人之外。
阿福道：“公子平日并不是这样的，应该是大小姐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吧？毕竟前一天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第二天就成了这副模样，任谁都难以接受。”
几个丫鬟扶着王夫人回屋休息了，原本跟着抽泣的小厮也停止了抽泣。一直跟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刘公子也默默地离开了。
黎冉之扯了扯江雪的衣袖，小声道：“师姐，跟上。”
江雪心领神会，果然，黎冉之也觉得这个人有古怪。
二人跟着刘公子一路往后院的住处走，奇怪的是，她们二人跟踪得很明显，但是刘公子像是完全没有在意似的，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内。
江雪和黎冉之都没有进去，在屋外隔着窗子的缝隙向里面看。
江雪感觉一股熟悉的味道蔓延了出来，她记起来了：是城墙附近那种奇异的果香，一种仿佛要钻入灵魂的味道。
黎冉之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隔着窗户的缝隙，江雪看见刘公子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布包，他一层层揭开，露出一个饱满的果子，是桃子的形状，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他看见刘公子咬了一口，粉白色的果子立刻淌下血一般的汁水，刘公子原本有些苍白的唇瞬间被染得如血一般红艳。
第8章 孤冢（三）
◎跟丢了……◎
吃完了一整个果子，刘公子轻轻地舔舐了一下唇角，那些鲜红的汁水顿时被他舔舐得一干二净。
手指间的汁水他也丝毫都不放过。
做完这一切后，一个满足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那个原本像被抽走了灵魂的人此刻似乎是活了过来。
丝丝凉意从江雪的脚底直接蔓延到头顶，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两位仙君原来在这里呀！让我一顿好找！”阿福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匆匆地跑了过来。
他道：“老爷临行前交代过，万万不可怠慢了仙君，请两位仙君去正堂用餐。”喘了一口气，他有些懊恼道：“本来还看得好好的，一眨眼的工夫，两位仙君就不见了。”
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刘公子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此时他容光焕发，和刚刚几乎是判若两人。
他说话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儒雅：“这便是天剑宗的两位仙君吧，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江雪被他突然的客套惊了一下，立刻回复道：“不敢不敢，只是宗门内的小弟子罢了。”
“仙君过谦了。”刘公子又朝阿福摆了摆手，道：“快带仙君去正堂吧，家里这两天虽然忙碌，但也千万不可怠慢了仙君。”
阿福听了这话，更是立刻就要在前方带路。
江雪和黎冉之看这架势，知道是留不下来了，也就跟着阿福去了正堂。
下午，二人借着出去查看的名义，将整个青阳城都转了一遍，重点查看了刘府的周围，仍旧是一无所获。
江雪跟黎冉之商量道：师弟，我觉得重点还是在那个刘公子的身上，他明显有问题。
“嗯。”黎冉之应道。刘公子有问题，那他们就只能从刘公子入手。
思索了一会儿，江雪道：“要不我们跟踪？”她想来想去，觉得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直接去问刘公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只会打草惊蛇。
“只能这样了。”黎冉之也同意了江雪的提议。
夜幕降临的时候，王夫人特意来找了江雪和黎冉之，询问她们是否有线索，江雪只能用暂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这个说法敷衍了过去。
毕竟现在他们查到的线索与刘公子有关，看到王夫人如今的状态，直接说出来江雪确实于心不忍。
送走了王夫人之后，江雪和黎冉之就悄悄去了刘公子的小院，二人隐没在夜色中。
事实证明，即便是修炼之人，也总是有很多世俗的烦恼，比如：江雪被蚊子咬了。
在下山之前，江雪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身为修炼人士的她会有这么一天。她不停地挠着胳膊上红肿的包，看着身旁的黎冉之。
离谱的是，跟她站在一起的黎冉之却完全没有受到任何蚊子的青睐。
江雪忍不住问道：“师弟，为什么这些虫子都不咬你？”
“万物有灵。”黎冉之只回复了一句话，就不再多说了。
对生死有敬畏之心的生灵，都不可能轻易去吸食他的血。
江雪一脸问号：万物有灵，所以咬我不咬你？
还没有继续向下追问，江雪就听到了房门“吱呀－-”被推开的声音，继而是脚步声。
二人贴在墙边，看见刘公子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然后鬼鬼祟祟地往外走。
江雪和黎冉之对视了一眼：果然有问题。
夜已经很深了，整个大街上少有人烟，刘公子在前面走，江雪和黎冉之在后方默默地跟着。
这条路对于江雪来说有些熟悉，是她们来时的那条路，刘公子走的方向也正是青阳城城门的方向。
白天江雪和黎冉之打探周围环境的时候，也问了这里的人。青阳城的城墙边是一片孤冢，埋的是无家可归的人，又或是夭折的孩子。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阴气很重，没事别去。
刘公子在晚上一个人去这里，实在是太诡异了。
江雪和黎冉之跟着他一直往前走，雾气开始变得越来越重，人影也越来越模糊。
再往前就是城墙了，江雪和黎冉之看见刘公子直直地走了过去，然后消失。
江雪呢喃道：“穿过去了？”
这不合理！
她直接御剑越过城墙，城墙之外更是空无一人。更诡异的是，她和黎冉之两个人都是亲眼看着刘公子从墙里穿过去的。
周围的雾开始慢慢消散了，一切都变得清晰。
跟丢了……
黎冉之道：“他可能去了我们之前去过的那个地方。”
“哪里？”江雪已经有了猜测，但是想和黎冉之确认。
黎冉之道：“还记得刚来时我们见到的池水和果树吗？”
这么一说，江雪想起来了，刘公子今天吃的果子应该就是那个果树上结出来的。
“是我们误入的那个地方吧？我记得那个黑影还送给了我们两个果子。”
黎冉之神色平静地说道：“也许不是误入，是请君入瓮。”
这一句话让江雪的心凉了半截，当时如果不是黎冉之在旁边提醒，她真的很容易就被果子的香味迷了神志。
刘公子消失了，江雪和黎冉之没了跟踪目标，也只能回到刘府，继续见机行事。
第二天一早，江雪是被一声尖叫和后续的哄闹声惊醒的。她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一群丫鬟小厮匆忙地从门口走过。
她朝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正门走过去，人群哄闹的声音，人们脸上惊恐的表情都加剧了她心里的不安。
她又听到有人在议论：“我早上路过的时候，还以为是谁在刘员外家门口扔了一团布，谁曾想居然是刘公子。”
“你说这刘员外家是造了什么孽啊！前几天是女儿，今天是儿子，唉。”
江雪走近了人群的中心，只看到一团布包裹着一个类似于人形的东西。
那个“人”是趴着的，头发将脸整个盖住了，看不清，但是隔着外面的衣服也能感觉到不对劲，那团衣服包裹得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更像是一副骸骨。
有人想要伸手去翻开，立刻有人提醒道：“造孽啊！造孽啊！不要碰！”
刘员外和王夫人也匆匆赶了过来。
江雪感觉袖子被人拉扯了一下，回头一看是黎冉之。
他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江雪站到了旁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