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苏允棠方才疲惫的闭了眼,摇摇头,只径直道:“待到天亮,你派人去请小林太医进来,给我探探脉。”
唐黄那个骗子道主的话不可尽心,他那药,是不是当真与身子有碍,她还是需亲自找相信的人来看。
去厄一口答应:“我亲自去请!”
苏允棠便又睁开眼:“不必,我要你回家回府一趟,去寻无灾姐姐,要她为我办两件事。”
虽然今夜的事,叫唐黄一个骗子闹成了一场无稽荒唐,但她没有忘记刘景天原本的打算。
他在试图寻到叫一切回复正常的法子。
这一次是失败了,若是下一次,当真叫他寻到了真正的高人呢?
即便他没有寻出换回去的法子,天意也说不得就会有收回的一日。
刘景天提醒了她,她不能一昧只靠着这无稽的天意异状,趁着这时候,她的手上要有些旁的依仗,到了当真一切都回复如旧时,她不能再束手无策,由着刘景天拿她将禽鸟犬马一般折辱驯服。
苏允棠的神色叫去厄的心头一跳,连宫女不能出宫的规矩都忘了提,只是认真瞪大了眼睛,安静听着。
“第一件,是再挑一批忠心得用的侍女,不拘大小,都往永乐宫送来,我要用。”
“还有,就是请无灾姐姐去打听打听,如今与咱们亲近的叔伯长辈,京中还剩几位,都是什么情形,请无灾姐姐与他们传话,过些日子,我要出宫,请诸位长辈们聚一聚。”
作者有话说:
更啦~抱歉,这段时间有点忙,可能无法准时九点更新,不过还是会保证日更哒,大家可以早上睡醒刷一下就好啦!
第36章 睡什么睡
◎去把刘景天叫起来!◎
“娘娘从哪儿沾染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东西!”
永乐宫内, 应召而来的小林太医给苏允棠探过脉后,勃然变色。
苏允棠沉默了一阵,只是问道:“叫你来, 就是想想问问,之后可会有什么隐患妨碍?”
林芝年还透着几分稚嫩的清俊面容上,露出痛苦之色,手背上都攥出了青筋, 却当真没有再追问这脉象的来源。
的确也不必追问, 这世上, 能给皇后娘娘下药的, 还能有谁?
他死死的低着头,片刻之后, 才抬起头,只如平日请平安脉一般, 看了苏允棠的舌苔眼下, 又状若无事一般问她中药之后的表症、与此刻的感觉情形。
听到苏允棠说起昨日中药之后, 浑身无力, 浑浑噩噩, 林芝年的眼角又忍不住的通红。
他微微侧身,用尽了医者的清明自制,才能勉力撑出面上的平静:“此刻瞧来, 药性已经发散了, 也不必再用药, 多用些温水, 好好休息, 倒也没什么大碍。”
说罢, 他又道:“只是要叫娘娘知道, 这等东西不可久用,会伤及根本,且用的多了,床笫之中若不用药便只如枯井朽木,再便提不起兴致来。”
苏允棠微微点头,收回右腕,看着林芝年面上神色,又安慰一句:“放心,再不会有下次。”
林芝年低头应是,心下却并不将苏允棠这话当真。
这等淫药,原本就不该出现在皇后娘娘的身上,只要陛下还想有下一次,君威之下,娘娘又如何反抗的得?
林芝年以往御前觐见,只觉刘景天以布衣之身,能金戈铁马、剑扫南疆,平乱世,开一朝,君临天下,开国帝王,令人敬之仰之。
在他未进太医署,没有被皇后娘娘施恩庇护之前,虽然也从父亲口中听闻了中宫旧伤缠身,诸多煎熬,听出了陛下对发妻有亏,他也只觉着在陛下这般功业之下,这些不过是小节。
虽然已经是过去的想法,但直到现在想起,林芝年都羞愧的耳根通红。
这样好的皇后,这样好的娘娘,合该端坐中宫,当被众人敬仰供奉的天下之母,再无一点烦忧!
陛下明明曾受娘娘大恩,怎么这样弃若敝履,冷待、圈禁,诸多折辱,如今更是对自己的结发妻子用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
陛下、陛下……实在是下作太甚!不堪为夫!
林芝年的心中已气的发颤,偏偏面上一丝不能表露,诊脉之后,仍旧如往常一般开了调理方,温润谦和的叮嘱了衣食起居上的小心忌讳,之后才有礼有节的躬身下拜,后退离开了永乐宫。
只是出宫之后,素来君子端方的林芝年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面色,他也没有回太医署内当值,绷着嘴角,越行越快,竟是一路出了宫门,径直打马往大将军府而去。
打从林医正为皇后调理膝上的暗伤起,负责料理将军府上的无灾便一直没有怠慢过林家,时常走动。
等到林芝年领下为中宫请脉的差事,逢年过节便更是都会单独为小林太医备一份礼。
因此将军府上的门子听闻了林芝年姓名后,便很是客气的将人让进奉茶,立即向内通传,茶盏未凉时,便又有侍女来请他进了厅堂。
苏无灾已经在厅内等着,且还不止她一个,右侧下手,还立着一个身着女官绯裙的圆脸年轻宫女,一见面就笑着招呼:“小林太医。”
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去厄。
难怪方才请脉时没有见到,原来是在大将军府。
苏无灾也是面色温良:“早就听闻小林太医,倒还是第一次见,果真风姿俊秀,君子匪然。”
林芝年守着礼法,并不多瞧女子容貌,只是垂眸抬手,规矩拜见。
去厄:“娘娘今日不是请了小林太医请脉?已经瞧过了吗?怎么来了将军府?”
闻言,无灾也面带关怀:“可是娘娘凤体有恙?”
之前苏无灾派人送礼时,也隐晦问起过苏允棠的身子脉象,话里透着若是有什么不对,请他透露一二,将军府必有重谢。
只是宫中规矩,后宫不得与外头互通消息,又未得苏允棠吩咐,林芝年当然不会贪心这些浮财,都是只做不知。
如今也是与苏允棠交往日深,听闻了娘娘对无灾姐姐颇为信重,加上叫今日的事刺激,这才第一次上了门。
此刻见传闻中的苏安人果然周全妥帖,林芝年再不迟疑,起身之后,三言两句将皇后娘娘昨夜身中淫药的事说了出来。
听了林芝年的话后,无灾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她的手下紧紧攥了圈椅扶手,片刻之后,却还是露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来:“多谢小林太医特来告知妾身,说来,妾身府里倒还有些百罗来的旧年老参,白放着也是抛费了,您素日为娘娘诊脉辛苦,不如一并带去,说不得还能派上用场。”
林芝年闻言立即起身,低头拱手:“安人误会了,在下受娘娘大恩,并不为这些俗物,只盼府上得知后,能叫娘娘宽慰几分,便是在下所愿。”
无灾这才认真的看了林芝年一眼,眉眼也柔和起来:“倒是妾身冒昧了,小林太医莫怪。”
林芝年连忙摇头。
苏无灾虽能执掌将军府,但到底是女子,林芝年也不好久待,正事说罢之后,便立即告了退。
无灾起身,亲自送走了林芝年,转身之后,才猛地肃了面色:“这就是你说的娘娘诸事都好?”
去厄又忧又愧,话里已带了哭腔:“娘娘不叫我多说,我也是方才知道……”
“噤声。”
无灾并不为她的哭泣和软,甚至愈发严厉:“你在娘娘身边当差,也是这样遇事就哭,不说为主分忧,倒叫娘娘反来哄你?”
去厄身子一颤,果真连哭都不敢,紧要牙关低了头:“我错了。”
见去厄是真心认错,无灾倒也没再追着不放,只是径直道:“够了,如今娘娘身边无人,你擦擦泪,这就赶紧回宫,回去不许露了颜色,至于娘娘吩咐的事,就说家里已知道了,娘娘要用的侍女,何时都有,只要宫中无碍,明日就能送去。”
去厄忍着湿润点头,她原本还想在府里多留片刻,见见旧人,此刻也不敢了,见无灾姐姐再没有旁的吩咐,便立即转身,上车回了宫。
————
得了无灾姐姐一场教训之后,去厄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回宫之后,只是如常照着吩咐回话。
苏允棠果然没有看出丝毫不对,得知侍女立时就有后也很是高兴,吩咐今日就去宫务府里添名,明日就领十二个进来,将眼下这些塞进来的都退回去。
这样的行径当然不合规矩,但苏允棠身为后宫之主,手持金印,底下人心里再是嘀咕,只要她上头陛下与太后两尊大佛没有闻讯来拦,也只得听命行事。
第二日午膳时分,椒房殿内,便果真由去厄领进来了两排十二个侍女,排的齐齐整整,跪地与苏允棠见礼请安。
无灾姐姐从家里送来的人,苏允棠当面不必搞什么第一次认主的敲打示威,立即开口:“快起来。”
“是。”
十二道干脆的应诺,利落起身,从声音到动作,都齐整得都如同一个人。
苏允棠难免诧异,问了名字,也是格外好记,从初一初二开始,一路叫到十二。
这样的名字苏允棠愈发疑惑:“你们,都是从哪来的?”
她原本以为无灾姐姐是从家里的旧仆里,挑了亲信可靠的家生子,现在瞧着,显然不太像。
令行禁止,这不太像是寻常侍女,竟是军中的风范。
为首的初一年岁最长,看起来也颇为稳重,闻言上前一步,当前道:“回娘娘,奴婢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苏家的慈幼院里长大,得苏家救济才有性命,其中最伶俐忠心的才能接进京中教养,安人又在其中特意挑了十二人来服侍娘娘。”
苏允棠微微一愣,她知道家里一直有花银子扶危济困。
天下一连乱了二十多年,灾祸战乱,流民肆虐,父亲都还与她说过,家里人口不多,攒着这些银子也不过死物,只留足了她的花用,剩下的倒不如撒出去,能救几个算几个,日后也有用处。
可是家里还亲自办了慈幼院吗?她之前怎么竟从未听过,等等,接进京教养?
苏允棠缓缓道:“你们,自小不是长在一处的?”
初一点头,大致介绍了一番,十二个人里,从荆州慈幼院来的最多,有四个,剩下的从绥州到雍宁,简直遍布南北,甚至连刘景天龙起之地的岭南都有一个!
眼前这初一的年龄比她还大,可见这些慈幼院,少说也有二十年。
父亲在她不知情时,早在这么多年前,便已在各地办下了这许多慈幼院,收养了这么多孤儿?
苏允棠心下直觉的郑重起来,却也没有着急,只是记着下次等无灾姐姐再进宫时再问清楚。
此刻她只是点点头,叫去厄先将众人的差事分派下去,安置妥当。
之前被宫务府塞进来的宫人都已打发了回去,只留下了几个从前惯用的内侍,宫女们则打算全由这十二人补上。
家里送来的人虽然忠心,但一时半刻,自然没有宫务府积年调-教出的宫人仔细讲究,侍立一旁时,也不会如宫中的奴婢一般,仿佛只要主子不用,便能悄无声息的隐没在影子里,一点不觉。
她们的行止之间带着一股飒爽,比起奴婢倒更像是女护卫。
苏允棠并不在意这么一点缺点,她被圈禁时只与去厄两个,自个都能操劳杂事,何况只这么一点起居时的不适?
有这么十二个人在,她反而觉得安心,连午膳都比平日多用了一碗玉粳米。
刚刚用过午膳,守着殿门的初一便进来禀报:“娘娘,寿康宫来人,说是要召您去问话。”
苏允棠眉头一皱,慈高太后?这个时候叫她能干什么?
不过无论是为了什么,苏允棠此时都没兴致去应付寿康宫。
她摇摇头:“就说我身子不适,叫她回去。”
初一干脆应诺,转身而出。
谁知回话之后,苏允棠才刚刚解了钗环,打算躺下稍微歇息一阵,外头便又传来了一声高过一声的犬吠。
养在椒房殿的犬,自然只有贵妃一只。
苏允棠一惊起身:“贵妃怎么了?”
贵妃年纪大了,没有事不会这样大声的叫。
起身之后,略微留神,隔着贵妃的犬吠,她便也听到了隐隐的吵嚷,细听还有一道突兀的尖利女声:
“瞎了你们的眼,本公主也敢拦?”
“敢做不敢认?叫苏允棠出来!”
“我倒要问问,陛下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哪家出来的女人,敢对着自己男人动手?”
“我弟弟是天子,是陛下,你好大的狗胆!”
“你们都是从哪儿来的?从哪来的,还有这狗,闭嘴,大胆,你再敢碰本宫一下!”
……
苏允棠顿了顿,不必问了,在这宫中,能发出这样烦人吵嚷的,只有一个长公主南康。
听这意思,是来追究刘景天脑门上被她砸出的伤口。
也是,伤在头脸,一眼就能瞧见,十五上元节,与刘景天在一处一整夜的人也只有她,想遮都遮不住。
之前慈高太后要找她过去,想必要问的也是这个,因她没有理会,便叫南康亲自找上了门。
这时,初一也匆匆跑了进来告罪:“娘娘恕罪,奴婢失职,吵了您安睡。”
苏允棠面色和气:“无妨,能把南康拦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也就是多亏了今天才刚刚换上了家里送来的十二个人,对着南康也是丁点不让,听着动静,吵了这么半天,人还被拦在院子里,台阶都没上来。
若还是从前那一群看人下菜的老油子宫人,只怕南康的吐沫星子这时已经溅到她脸上了!
主子说的和气,初一闻言却越发惭愧,猛然起身:“娘娘稍待,奴婢这就将人赶出去!”
她们之前就不该顾忌着对方长公主身份,还留了一丝余地,早知道这什么公主口里这么不干净,她就该干脆乱棒将人打出去,大不了事后赔上自己这一条贱命!
苏允棠已经站起了身,叫住了她:“不必你,我亲自来,去厄,去将我的弓羽拿来。”
刚说完,苏允棠又顿了顿,又改了口:“算了,把之前弹弓拿来就够了。”
她的长弓,可是家里废了不少心血为她寻来的神兵,弓上的“神射”二字,都是父亲亲手所刻。
拿来对付南康,实在是有些委屈了。
去厄干脆答应,果真去翻出了先前小姐打过鸟雀的弹子弹弓。
苏允棠伸手接受,紧了紧衣袖,正要动步,又想到了什么:“现在是什么时辰?”
去厄:“刚到末时。”
末时,苏允棠垂眸。
刘景天自登基后,五更即起,寒暑不断。
早上起的早,午后用过膳食后,未时便需小憩两刻钟功夫,这段时间极为规律:雷打不动,宫中都知道,自然谁也不会过去打扰。
她被南康从榻上叫了起来质问天子额上的伤,刘景天倒还在舒舒服服的午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