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裘娅这句话的时候, 沈知曼和游良驹刚刚目送季修文离开。
她抬眼,见一窈窕美人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走来,又直截了当地喊了她的名字, 登时意识到来者是谁,想也没想, 立即站了起来。
“你,您好, 我是沈知曼,您……是裘娅吗?”
“别紧张,坐吧。”裘娅颇有主人的气势, 面带微笑,在众人的目光下,自然地抽开沈知曼面前的椅子, 坐到了她的对面,仿佛是个熟络的老朋友, “我听说你很有趣, 过来找你聊聊。”
沈知曼心里激动,礼仪标准地缓缓坐下,却心生疑惑——陈辛和李闻训会这么好心地向她介绍自己?
她不敢懈怠,虽然心里这么想着, 却始终面带微笑。
紧接着,裘娅眨着长长的睫毛, 眼神中流露出期待的目光,还带有三分欣赏,笑道:“快跟我说说, 你都是怎么‘骗钱’的。”
话罢, 周围冷场片刻, 哗然一阵唏嘘。
沈知曼犹如被冻住,万分不可思议,这话犹如给她当头一棒,让她彻底陷入困境,不知所措。
“骗,骗钱?”
还以为跟裘娅一起来的是机会。
结果,居然是贴脸羞辱。
她就知道陈辛和李闻训没跟裘娅说什么好话!
不仅如此,沈知曼心中微微有些失落,原来像裘娅这么有主见的人,也会轻易地听信他人的谗言……
心情就跟触底反弹似的,原本紧张透顶的沈知曼,因为裘娅的误会,让她对这次来的目的彻底绝望,反而心态放平了不少。
“裘总,不好意思,我没法说,因为我根本没有骗过任何人的钱。”沈知曼垂下眼帘,手指用力按着放在桌面上的资料,越说越坚定,“还有,那些不该要的钱,总有一天我会还回去。”
裘娅一怔,突然大笑。
这一笑,把沈知曼笑蒙了,顿时汗流浃背,原本就不太稳定的心态又空虚了不少。
笑过之后,似乎天生就长了张妩媚笑脸的裘娅,看着目光坚定却满头大汗的沈知曼仍然保持着深笑,摇了摇头。
“可我不这么认为。”
“啊?”
“既然是凭本事到手的钱,又不违法,为什么要还?”她看着沈知曼,忽然挑眉,“小妹妹,欠钱一点儿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担财的本事。”
沈知曼怔怔道:“你怎么……”
你怎么知道我欠了钱?
沈知曼抬眼看了下陈辛那边,咬了咬嘴唇。
家中欠钱的事涉及隐私,冒然从他人口中听说,让沈知曼感到很不舒服。
“不用沮丧,这钱嘛,无论是靠自己还是靠别人,能到手就算有本事。当然了,”裘娅伸出手,温柔地拍了拍沈知曼的脸,用同样温柔的语气说道,“靠脸,也是一种本事。”
人言纷扰,沈知曼面色惨白,她再次强调:
“但是,我真的没骗钱。”
听到她仍然在乎的是这一点,裘娅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原本高昂的兴致似乎因为这一句话而极速骤降,百无聊赖地垂眸点着头。
沈知曼做了个深呼吸。
“我希望所有赚来的钱,都是靠自己的努力获得。”说着,沈知曼看向一旁的游良驹,拳头再次攥紧,“所以,我特地为您准备了一份关于清苑的策划案,请您过目。”
裘娅抬起下巴,接过了她递来的资料。
人群中议论纷纷。
“啧,什么场合谈工作,是真不怕死。”
“她会不会说话啊?哪有跟投资方说‘特地为您准备的项目’啊,真舔还是假舔,要是以后项目到了别人手里,这不是打自己和裘娅的脸吗?”
“这谁知道,估计是个半吊子,是哪家要跟风创业的富二代吧!”
“少带群体,富二代也有本事大的好吗,你看看人家游良驹——哎,那不就是游良驹吗?”
“……”
裘娅瞥了眼封面上醒目的标题,看上去像很是感动一般,看着沈知曼。
“专门为我准备的?”
沈知曼无视旁人的言论,遵从内心认真地说道:“是的,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策划工作,的确是为了您,我一定会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如果您不喜欢这个方案,我发誓,再也不会继续找投资人……”
突然,一只温热的大手裹住了她的小臂。
抬头看去,游良驹眸光颤动,眉心紧缩,用急切且担忧的目光看着她,低声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说?”
在沈
知曼发誓之前,他还想着,万一裘娅不同意,自己也能够带她完成这个项目,哪怕做的不够完美,真正做起来也能把债务还个七七八八。
可她说完这句话,相当于是把自己的后路彻底堵死了……
沈知曼没有答复。
裘娅瞥了眼游良驹,“别急,我看看。”
她来回翻看这那份厚厚的资料,情绪十分平静。
那对上挑的眼尾似乎天生带着层冷意,从来都是半含笑意半含嘲,没人读得懂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沈知曼这才终于明白了成语中“背水一战”的意思。
既然已经鼓起勇气交出去了,那么能不能成全看天命,就算结局不能如愿,比起从前也进步了很多。
短短几分钟,沈知曼的额头布满了汗珠,目光炽热地盯着裘娅的一举一动,连她的呼吸频率都不放过,妄想从她的身上读出任何一点对项目感兴趣的意思。
可惜,裘娅宛如雕刻的玉人,全程面无表情。
沈知曼胡思乱想,会不会是她刚才说错话的缘故?
如果她刚才大方地承认是自己“骗”了陈辛的钱,被选中的几率会更大一些?
但是,如果裘娅真的跟陈辛他们同流合污,要是真的合作起来,反倒会变成一道棘手的难题。
可看样子,陈辛和李闻训是不希望她获得投资的,如果沈知曼真的被裘娅选中,则恰恰能说明裘娅与他们并非是同路人……
“啪。”
裘娅合上了资料。
沈知曼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你预期的初始投资额大概是多少?”
沈知曼眨眨眼,朝游良驹投去求助的目光,游良驹微微俯下身,低声为她解释:“问你希望她投资多少钱。”
沈知曼点点头。
这件事她早就与游良驹商量过,艺术品行业起价都不低,但也不能太高,即不能浮夸,又不能让裘娅觉得,这是一场儿戏。
她再次与游良驹对视一眼,下定决心,坚定地开口回答道:“五千万。”
场内围观的人似乎感受到此时此刻的关键,异常安静。
陈辛和李闻训的注意力同样汇聚在这里。
裘娅叹了口气。
“不行。”
她娇艳的红唇动了动,很是失望地否认了这个价格。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沈知曼不明所以,抛开一切犹豫的想法,抓紧机会开口争取:“裘,裘总,这个项目涉及各种琳琅满目的艺术品,光是租赁费就要消耗大半资金,我认为五千万……不能再少了。”
她越说越底气不足。
裘娅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抬起那只戴有婚戒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像是摆手要离开的意思。
沈知曼颔首,也附和着摆了摆手。
突然,裘娅道:
“五十亿。”
“!!!”
人群里有人惊呼。
“多少??”
“我去,她走狗屎运了?”
“是多么绝妙的项目能有这份待遇?”
也有人小声嘀咕:“我看是裘娅继承了八千亿财产,有钱吃饱了撑的。”
在听到裘娅说出数额的下一秒,沈知曼的手紧紧反握住了游良驹,指尖在青筋暴起的胳膊上勒压出三道白印。
“那就先这么定了。”裘娅站起身,“我不着急,限你三天时间,做好一份PPT配合演讲发到我公司邮箱里。希望你会像你说的那样,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说完,裘娅抿着笑扬长离去。
经过沈知曼这件事后,许多人像是被激发了什么性质,跟在裘娅身后,都争先恐后地要说些什么。
那抹红色的身影走过门口,那群人一呼而上,却被几个身高近两米的黑衣保镖死死拦住。
保镖呵斥道:“有序入场!”
沈知曼犹如大梦一场,还不敢高兴得太早。
她问:“裘总是不是还没完全同意?”
游良驹紧紧握住她的手。
“但她一定很认可你。”
沈知曼眼眶一酸,泪水涌上来,喉中发痛,问:“真的吗?”
“当然。”
她替自己高兴,起身便用力扑到游良驹怀里。
陈辛:“……”
李闻训:“别哭……不是,别看。走走走,吃饭去。”
只有沈知曼知道,这份策划能成功,完全离不开游良驹的帮忙。无论是提议还是修改,以及这场能与裘娅相见的宴会,全都是游良驹的功劳。
她缓缓离开怀抱,正要说什么,却被旁人的嘀咕打断。
“哎哟,还真是游良驹。”
“额,我听说,游家确实有个准儿媳妇来着,不会就是她吧?”
“那咋了?什么意思呀?”
“不知道了吧,游氏和梁氏是亲家,游家儿子跟厉蕴洲是表兄弟,刚才的裘娅呢,又是厉蕴洲新娶的老婆,有这么好的资源和投资机会,厉蕴洲再公正也是当哥哥的,当然得照顾一下自己弟妹。”
“我看就是这么回事,这姑娘看起来什么都不懂,估计项目早就内定了。”
“哦,原来是演戏给咱们看呢,都散了吧,散了——”
沈知曼:“……”
这群人真能瞎猜。
明明裘娅根本没提这件事!
机会就放在眼前,他们不懂得把握,就别怪那些积极进取的人。不过他们说什么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能得到裘娅的认可。
为了让她不去留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游良驹温声问道:
“回去该怎么庆祝一下?”
“不用回去。”
“?”
沈知曼抬起手臂,攀上他的肩,脚底的高跟鞋尽力抬起,鼻尖剐蹭稍痒,下巴微扬,附到了他冰凉湿润的唇。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是不在乎吗◎
那顿饭是沈知曼来京州之后, 吃得最好吃的一顿,胃口大开,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游良驹与厉蕴洲沾亲带故, 没有理由不能太早离开。
于是,沈知曼吃的很满足。
她心里开始忍不住盘算明天的事。
直到人走得差不多, 游良驹见她吃个没完,怕她吃坏肚子, 实在看不下去,才将她拉走。
沈知曼也不介意,整个人犹如升仙般飘飘然, 大脑一片空白。
有意识时,已然坐在了游良驹的车里。
天早就黑透了。
沈知曼从副驾驶的角度朝游良驹看去,感觉得到他心情非常不错, 眼睫根根分明地垂下,也掩饰不住柔亮的眸光。
“回家吗?”他问。
沈知曼偶尔见过几次游良驹对接工作的样子, 总是十分认真严肃, 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
可每次转头与沈知曼说话,就彻头彻尾换了个模样,语气里除了温柔,还有几分她不理解的随和……
“回!”沈知曼道。
“本来是想带你去庆祝一下, 但你今晚吃这么多,要不还是明天, 不如就去新开的那家——”
“不行!”
沈知曼激动地打断,慌忙拒绝了他的好意。
游良驹说了一半的话,喉结在此哽住, 而后上下滚动, 温言问道:
“怎么了?”
“不好意思, 游总,我刚刚有点激动,是这样,我明天得回出租屋收拾行李,晚上要回乾川当面跟冷爷爷说这个好消息。”她越说声音越小,几乎把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游良驹道:“你再说一遍。”
沈知曼不敢扭头去看他的情绪,但明显能从余光中他那僵住的身体反应里,感受到不悦的气氛,便低声但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要回乾川,当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冷爷爷。”
“你要回乾川?不是说失败了才回去?”
游良驹说得快了些,让沈知曼感受到这次的不悦与往常有着质的差别,只得底气不足地回答:“当时……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所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确实很突然,是昨天冷爷爷突然打电话给我,觉得我在京州不如回乾川让他放心。我们两家也算世交,从小他都是把我当亲孙女疼爱的,当初我独自一人来京州,他就不太同意。我知道我才去你那里住了没几天,但冷爷爷好歹是长辈,从小对我都很好,没办法,只能请几天假了,您看……”
“谁告诉你可以请假了?”
“啊……”
沈知曼原本心情极好,心想这种事求他总会没问题的,可刚刚说了这么多,连低声下气地讨好也不奏效,心里像漏了气一样委屈。
虽然他们两个还有条约在身,但连假都不能请,是不是有点儿太“霸王”了?
她还想争取一下。
“游总,我——”
“随你。”
游良驹打断了她的话,冷“哼”了声。
沈知曼不理解。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难道是因为当时没人能想到会成功,所以没有提前谈分成?
“那要不等赚了钱,咱们俩对半分?”
游良驹:“……”
沈知曼震惊,这也不行?
“那四六,我四你六。”
游良驹继续沉默。
沈知曼试探道:“三七?”
游良驹持续不愉快,情绪毫无波澜。
沈知曼撇撇嘴,她是真的要到极限了,咬着牙道:“那说好,最后一次了哦,再少我就还不上清苑的钱了,别不珍惜——二八!”
“你还挺大方。”
“是吗,你高兴就好!”沈知曼脑筋一转,趁机说道,“那我能回乾川见他们了吗……”
话罢,她终于在游良驹脸上寻到了一丝笑意。
“行啊,我这就把你送回出租屋。”
“真的啊?”沈知曼眼里闪烁着星星,做崇拜状看向他,“游总,你人真好,我正想回去收拾东西——”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
来了个急刹车,轮胎的撕磨声刺入耳膜。
游良驹将车子停在了某个没人的路边,忍着火气颤抖着问道:“沈知曼,你是不是故意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