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劫——瓜子和茶【完结】
时间:2023-07-03 14:51:35

  叶老爷怒气更盛,冷冷道:“大家都是明白人,没必要睁着眼睛说瞎话,高晟前脚杀了太上皇,你们后脚就到,别把人当傻子。”
  罗鹰目光霍地一闪,厉声喝道:“叶家作乱犯上,拿下!”
  叶老爷大吃一惊,“好个锦衣卫,竟要包庇刺伤太上皇凶手。”说罢使劲一挥手,叶家的侍卫轰的一声团团护住几位主人,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架势。
  罗鹰冷哼道:“既有太上皇的下落,理应立即上报朝廷,叶家隐瞒太上皇行踪,分明是包藏祸心,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血口喷人!”
  “太上皇和大周使臣团同时失踪,叶家是从何处找到了太上皇?使臣团的人又在哪里?叶家,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胡说!”
  “还有这些人!”罗鹰不给叶家人辩解的机会,拿着马鞭虚空点点,“四五百之众,这还只是一部分,你们叶家无官无职,护院的人数竟堪比藩王亲兵,是侍卫,还是私兵?”
  叶老爷冷汗直流,忽意识到大事不妙,锦衣卫,不,该说京城的那位,竟要以此为由找叶家的麻烦。
  不能被锦衣卫抓走,进了诏狱,还不是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些锦衣卫只有几十人,他们可是有五百多人。
  叶老爷大喝一声,“高晟是锦衣卫指挥使,我看你们与此案也脱不了干系,来呀,把嫌犯拿下!”
  只要抢先放出锦衣卫奉命刺杀太上皇的证据,京城那位也不得不向叶家低头,说不定还能迫使其退位,联合其他世家朝臣另立新君。
  总是板着脸的罗鹰竟笑了下,“你们叶家,败就败在太自大。”
  叶老爷一怔。
  地面开始颤抖,伴着如雷的声响,远处,黑压压的铁骑如乌云一般滚滚而来。
  旌旗迎风啪啪作响,大大的“谭”字霎时刺痛了叶老爷的眼睛。
  晋陕总兵谭方,他本应在榆林与起义军对阵的,居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建昌帝全然不顾帝王的脸面尊荣,竟然忍下了这口气?
  刺杀太上皇,让高晟这把废弃的刀发挥最后的作用,顺便把幕后的叶家推到明面,一箭双雕啊。
  叶老爷脸色煞白,满脑子只有二字:完了。
  面对数千人的正规军,叶家侍卫全无招架之力,不到半个时辰,叶家人悉数被抓。
  匆匆赶来的县官覷着罗鹰的脸,小心翼翼问:“要不要抓高晟的同党?”
  罗鹰冷冷道:“你在刺杀现场?”
  “没没没。”县官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
  “那你如何看到的同党?”
  “呃……”县官答不出,尴尬地笑笑,退到一边去了:反正他提醒了,是罗大人说没有同党,如果日后有人提出异议,也与他无关。
  罗鹰的视线扫过浪涛滚滚的河面,又看向岸边的人群,静默片刻,下了收队的命令。
  惊魂未定的人们互相交换下目光,赶路的赶路,装卸的装卸,谁也不敢就此多言,就这样,表面看起来,码头已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可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和昨日完全不一样了。
  温鸾依旧乘坐那条渡船,按照高晟所说,沿河向东走了五十里,下了船,去找一个叫大岗的小村子。
  她顺着岸边的长坡慢慢地走,起风了,下雪了,先是零星的雪粒子,撒盐似地落下,慢慢变成了雪花片,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
  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大,和去年与他初遇那天一样的大。
  本不愿想他的,可是他的脸一个劲儿往脑子里钻,睁眼是他在笑,闭眼也是他在笑。
  她没难过,是的,终于自由了,再也没人能关住她了,这是她期盼已久的事,怎么会难过?
  可是她一直在发呆,呆呆地坐船,呆呆地走路。
  感觉心里空了一大块,开始莫名其妙地流泪,擦了又掉,擦了又掉,怎么也掉不完似的。
  她好像真的很难过。
  终于还是,为他哭了……
  那对姓李的夫妇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背也驼了,在村西头开着一间小小的酒肆。
  老两口只问她的名字,一听叫温鸾,立刻把她迎进屋子,别的一句没问,对外只说是远房亲戚投靠来了。
  高晟抹的药膏子真是好东西,热水洗了好几遍,一点不掉色。
  温鸾在这里等了三天,不见他来。
  又等了一个月,还是不见他来。
  过了三个月,已是建昌三年元月了,他还是没有来。
  她不走,老两口也没有赶她走的意思,每日帮老两口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倒真像一个前来投靠的远房侄女。
  不过这日,她在灶台前晕过去了。
  老两口吓得够呛,李叔不顾漫天大雪,赶着驴车去镇上请了最好的郎中回来。
  郎中闭着眼睛把了半天脉,得出结论:喜脉!
  可把老两口给高兴坏了,李婶更是双手合十连连念佛,笑着笑着就哭了。
  温鸾不大相信,“麻烦大夫再仔细看看,我月事不准,又有宫寒之症,还喝过一段时间的避子汤,应该不是喜脉。”
  郎中不乐意了,“我行医四十余年,救死扶伤无数,谁提起‘吴神手’不竖起大拇指夸一声?不至于喜脉都摸不出来,况且都四个月了。”
  “是真的啊……”温鸾轻轻抚上小腹,怔楞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泪如雨下。
  这个世上,她不再是孤单一人。
  可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又过了一个月,官府发了布告,高晟因其父之冤案,怨恨太上皇不公,伺机暗杀,因其当场毙命,且高家早已灭族,故而就此结案。
  听到这个消息,温鸾沉默了许久,第二日就说打算去京城。李婶不放心,劝她生下孩子再走。
  “带着几个月的孩子赶路更不容易。”温鸾态度坚决,“趁着还能走路,赶紧动身,我慢慢地走,不妨事的。”
  劝不动,老两口只能帮忙找靠得住的大车行送她。
  离别时,李婶忍不住哭了,“往前看,一定要往前看,总会好起来的。”
  温鸾笑着点点头,“等孩子大了,再回来看您们。”
  现在,她要去京城了,看看他到底给自己留了什么东西。
  再与过去的一切道个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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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正文完◎
  这一路走得很稳, 也很慢,到京城时,已是三月初了。
  马车停在街口, 车夫回头问她:“夫人,接下来去哪里?”
  去哪儿?温鸾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蓦地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迷茫,良久, 方轻轻道:“随便找个客栈就好。”
  附近就有客栈,车夫人很好,小心扶她下了马车, 帮着提行李,招呼店小二,直到看着她安顿好了才离开。
  温鸾少不得再三道谢。
  问店家要了热水, 她把小瓷瓶的药粉倒进去,再把自己整个人浸在水里。
  梳洗更衣, 再看向镜中的人, 已恢复成从前的模样,就是更瘦了些,脸小小的,显得眼睛更大了。
  也更憔悴了。
  肚皮轻轻颤了颤, 温鸾笑了,低头轻轻抚着肚子, 才七个月,肚皮鼓得老高,看着马上就要生似的。
  “还不到时候, 别着急。”她柔声哄着孩子, “等娘找好房子, 请了稳婆和郎中,收拾得妥妥当当了,好好地迎接你呀。”
  店家再看到她时,很是惊讶了一番,却没多问——在京城多年的开店经验,他们早学会了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沉默。
  因见她大着肚子行动不便,还贴心地替她叫了顶暖轿。
  双幌子元通在东城一条不算繁华的胡同,门楣上嵌了三面万字不到头镂空的云牌,左右各挂一面幌子,一面写的“元通当”,一面写的“质抵押”。
  刚到胡同口就看到了,十分好找。
  温鸾慢慢走进当铺,把高晟给她的戒指放在高高的柜台上,“取东西。”
  很普通的铜鎏金戒指,没有镶玉嵌宝,表面刻了几条花纹聊做装饰而已,却让伙计脸色一变,从柜台后绕出来,“这需要我们大朝奉亲自掌眼,夫人请随我来。”
  温鸾随他来到后面雅间,大朝奉仔细看过那枚戒指,便开了金库,捧出一个黑漆雕花的匣子,毕恭毕敬道:“封条完好,东西全在这里了,请夫人过目。”
  打开匣子,田契、地契、房契、商铺、银票……满满当当,都要装不下了。
  契书是经过官府验证登记的官契,所有人都是她的名字。
  温鸾合上盖子,“存东西的人呢?”
  一句话把大朝奉问住了,摇摇头道:“夫人见谅,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们不能透露主顾的信息,不然就没法在这行干了。”
  温鸾默然片刻,又问:“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许是她的神色凄苦,让大朝奉动了恻隐之心,他仔细回忆当时的场面,掂掇着道:“没特意交代什么,不过临走时倒是说了句顽笑话:取东西的人是个心软的,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够不够。”
  温鸾一下子愣住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高晟的声音,“你啊,别再傻乎乎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填补别人了!”
  “夫人?夫人?”大朝奉在叫她,满目的惊愕。
  温鸾伸手一摸,脸上湿乎乎的,“对不住,对不住……”她尴尬地笑起来,在当铺里哭哭啼啼的,会影响人家的生意。
  可眼泪就是噼里啪啦不停地往下掉。
  “哎呀,我这是怎么了。”温鸾一边笑,一边哭,坐也坐不下去,急急忙忙起身往外走。
  大朝奉忙包好匣子,吩咐伙计好生将人送出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麻烦小哥了。”温鸾接过匣子,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反把那小伙计弄个了手足无措。
  温鸾已经顾不上别人诧异的目光了,她脑子乱糟糟的,似乎想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只是捧着匣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帽儿胡同。
  宅子还在,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住。
  奇怪,不是罚没家产了么,怎么各房各院没有贴封条?应是卖出去了,新主人还没搬进来。
  她很想看看那片樱花,或许以后再也没机会看了。
  三月的天气是醉人的温暖,柔和的春阳下,整个园子荡漾着樱花的波浪,一层层,一树树,热热闹闹绽放着,如云似霞向天边泼洒。
  清风拂过,灿□□红的花瓣雨一样飘落,铺满一地。
  于灿烂中凋零,把最极致的美凝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温鸾伸出手,接住一片樱花。
  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做什么?天行哥捉狭地挤挤眼,你知道那位冷峻乖戾的指挥使大人说什么?
  他要做樱花!
  天行哥拍着大腿,嘎嘎大笑,抱着肚子满床打滚。天啊,你能想象吗,一个大男人,做樱花!你说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因为她喜欢樱花,所以他想做樱花?
  温鸾紧紧攥着那片樱花,拳头抵在心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一直以为高晟是她的劫难,却原来,她才是高晟的劫!
  许是哭得太厉害了,肚皮一阵阵发紧,伴着一阵强似一阵紧缩的阵痛,下坠感越来越强烈。
  真是性急的孩子,才七个月,就急着和娘见面了。
  温鸾已经走不动路了,她倚靠在樱花树下,努力平复着呼吸,不能再哭了,白白浪费气力。
  可是好疼,好疼啊,疼得她忍不住呼唤高晟的名字。
  春风掠过寂寥又热闹的花园子,樱花从透亮清澈的晴空翩然落下,一片又一片,轻轻的,柔柔的,覆在她的身上。
  西坠的太阳渐渐敛去芳华,和煦的晚风中,婴儿的哭啼此起彼伏,新晋的母亲手忙脚乱。
  居然是龙凤胎!
  怪不得七个月就不肯老老实实呆着了。温鸾无奈地笑着,脱下褙子把两个孩子裹起来。
  产后虚弱,她一时还没办法站起身,正发急间,隐约听见有人喊“小姐”,远远瞧着,像是阿蔷的身影。
  温鸾犹犹豫豫地应了声。
  “小姐!”阿蔷哇哇哭着扑过来,“我终于等到你啦。”
  温鸾强忍泪意笑道:“我刚止住,别勾得我再哭了,大人哭小孩闹的,我可照顾不来你们仨。”
  “是是,坐月子不能哭,对眼睛不好。”阿蔷使劲吸吸鼻子,待她的视线一挪到两个小团子身上,立刻就粘上了。
  “好小哦,看这小脚丫,还没我手掌心大。是不是先要给他们洗个澡?”
  “好软,我都不敢抱。他们是哥哥妹妹,还是姐姐弟弟?”
  “哥哥和妹妹。”温鸾浅浅笑着,“好了,扶我起来,趁天色还没黑透,请郎中过来看看。你现在住哪儿,离这里近吗?”
  “近!我就在后罩房住着,听到动静就来了。反正这宅子轻易没人敢进来,倒便宜我了。”
  “那可不行,到底是罚没的宅子,过了今晚,咱们另找房子。”
  “我听小姐的。”
  “你不是跟着漕帮去南方了,怎么又回来啦?”
  “诶,不是小姐叫我回京城等你的吗?”
  温鸾停住脚步,“我?”
  阿蔷也愣了,“是啊,去年年底,张小花找到我,说是您的意思。”
  还是他安排的……温鸾垂下眼帘,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黄昏蒙上夜的颜色,一轮饱满的圆月升上树梢,轻轻吻了下枝头的樱花,清亮的光辉笼着这片林子,一切变得如梦似幻。
  两年后,京城某个不起眼的街角,开了一家小小的绣庄,掌柜的是个年轻美丽的少妇,带着两个孩子和一个女伙计。
  那手绣工,比天衣阁的绣娘也不差。
  主顾们慢慢多了起来。
  一个人显然是完不成大量的绣活,过了半年,绣庄多了两位绣娘,据说是宫里尚服局出来的女官。
  那可是宫里的手艺,一般退下来就被达官贵人聘走了,根本轮不得到他们普通小老百姓。可您瞧,眼下不就有机会了?
  绣庄的生意愈加火红,后来又聘了两位宫里出来的绣娘。
  也有人想看笑话,她家买卖好了,别人家肯定眼红啊,一个无根无基的女人,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然而绣庄没被挤垮,但也没有做大,仍是小小的铺面。人们都看出来了,掌柜的要的只是一个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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