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行到西北的这处小城,一进城就听说了闹鬼事件,说实话,她行走世间百年来,遇到的鬼作祟的事件并不太多,搁在以前,十几年遇不到一次,但这两年,阴魂出现在凡间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有心想查,也向天界回禀了此事,但只得到一个回答:查不了。
此中缘由说起来有些复杂,原本冥界是归天界管辖,不光冥界,整个六界都在天界的驾驭之下,但三万年前那一场神魔大战,让六界彻底分裂,神、仙、人三界仍归天界掌管,妖、鬼、魔三界却被魔界夺了去,自那以后,冥界便归了魔界,凭着现今神与魔势不两立的态势,天界就算想查也万万不可插手,不然就是送上门去给魔界再次开战的借口。
新上任的魔头比他爹打架还厉害,连天庭都敢光明正大地闯,谁知道惹毛了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位魔头玉晅并未见过,但也听说了他在天庭上向父帝公然讨要自己的嚣张态度,想必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她叹口气,此时正好进了郭家大堂,里面有些吵闹,老者本就随意一提,这下注意力都在大堂上的吵闹了,也便顾不上再听玉晅说她来历,此事便打着哈哈过去了。
等大堂安静下来,这才仔细听了郭家闹鬼的经过。
半月前,郭家二房的儿媳诞下了一男婴,这原本是好事。可怪事也就从那一天开始了,当天夜里,新诞下的婴儿啼哭不止,更是在半夜发起了高烧,一大家子全都被惊醒了,火急火燎拉起了睡梦中的老大夫,忙活一夜并不见婴儿好转,怪的是,明明孩子哭得不行,偏偏屋子里还响起了小儿的笑声,那笑声诡异又可怖,在夜半十分响起更是瘆人,连老大夫都被吓得连夜跑了。
这还没完,每到三更时分,屋顶上便会准时响起脚步声,时缓时急,有时像是一个人在缓缓踱步有时又像一群人在狼奔豕突。
自那以后,郭家便怪事不断,有时候仆人上来的菜会是一堆被啃完的骨头,有时候侍女正收拾着屋子突然便会对着空气破口大骂,甚至,也有小厮经常遭遇鬼打墙……
慢慢地,郭家闹鬼的传言也就风一般传开了,一时间人心惶惶,街坊邻里也就不敢再上门了。
期间,郭老爷道士大师一波波的请,然后又眼见着他们被一波波抬出去。
到了现在,也拿躲在宅子暗处的东西一点办法也没有,都说破财消灾,财破了不少,灾一点没消,眼见也没消的希望了。
玉晅跟着郭老爷来到那处婴儿所在的院子,一进门便被一大堆贴在各处的符纸晃花了眼,她凑过去仔细一看,见上面用红色朱砂鬼画符一般写着什么“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哭夜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倒吊驴儿本姓周,小儿夜哭不识羞,今夜晚上再来哭,钢刀斩断鬼驴头。”等等止小儿夜哭的符咒。
进了屋子,小婴儿正被一美貌妇人抱在怀里,襁褓里的小儿睡意酣甜,眼皮却有些肿胀。
老者道:“姑娘你看,白天这里还算正常,唉,到了晚上就立马变得鸡飞狗跳。”
玉晅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婴儿,没感觉到任何阴邪的气息,知道这作祟的东西估计会在晚上出来,当下便隐了身上的神力,和老者儿媳打过招呼,准备静静在此等候。
果然,到了晚上戌时中,睡在隔间的小儿又开始啼哭不止,玉晅无声无息站起身,一盏掌心火倏然射出,一瞬间屋子里早就布置在各处的蜡烛立马被点亮,她身子一闪,进入隔间,见婴儿的母亲正焦急地将孩子来回摇晃着哄。
玉晅眼光扫到床尾,突然一凝,那里此时正有个“小儿”在床上蹦蹦跳跳,又是朝婴儿做鬼脸又是吐舌头,还不时发出嘻嘻的怪笑。
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夜啼鬼了。
这是一种只有小儿才能看到的鬼怪,也叫小儿鬼,它们多半不害人,就是喜欢恶作剧,经常跳到孩子的床上去惊吓他们。
玉晅慢慢走过去,因为掩了气息,那夜啼鬼只当她是个凡人,也不当回事儿,继续在那儿摇头晃脑做鬼脸吓唬小孩儿,直到头顶的小辫子被捉住,夜啼鬼才慌里慌张转过头。
玉晅揪着夜啼鬼小辫子拔萝卜一样往外拽,“下来,原来就是你在这作妖啊。”
“啊啊啊啊啊啊,别拽辫子,疼疼疼疼疼。”夜啼鬼一下子跌到床下,委屈巴巴揉着头皮。
玉晅看他也不过四五岁孩童模样,想来是个早夭的孩子,心里忍不住软了软,但依然逮着他,“你为什么要吓唬这孩子?”
夜啼鬼可怜兮兮抬头,“我没有吓唬孩子,我只是想给这家大人提个醒,这婴儿身上……”,他转头一指床上那孩子,“附了一只讨债鬼,如果不赶紧把钱还给讨债鬼,那孩子便会一直高烧不退。”
玉晅顺着他指向,朝着婴儿看去,这才发现那婴儿身上果然附了一鬼魂,那是个青年男子,长得俊秀斯文,眼神却有些呆滞,只不住喃喃道:“还欠我一百两银子,还欠我一百两银子。”
玉晅皱眉,这附在人身上的鬼魂是不能强硬拔出来的,否则会伤及凡人本身魂魄,除非让鬼魂自愿出来。
想到此,她便唤下人去找郭老爷。不多时,郭老爷急匆匆来了。
玉晅直接开门见山,“老丈,冒昧一问,您以前是否欠过一青年男子一百两银子?”她又望着床上那鬼魂样貌和老者形容了一番。
郭老爷经她这么一说,一拍大腿,“可是我那李家贤侄?十年前我穷困潦倒路过李家大门,幸得李家仁兄慷慨赠与一百两银子,我这才做了些小买卖,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本想着等我攒够银钱就还他,后来过了一年他举家迁到南方,往后联系便少了,等我攒够银子寻着地址去南方找他,却始终没有找到。我还记得他家有一麟儿,叫仲蔺,自小聪慧过人,人人见了都夸此子将来必是状元料,你这样一说,应是我这贤侄没错了。”
玉晅心里一阵唏嘘,想来这才子仲蔺后来不知遭遇了什么变故导致在俊秀之年便去了,或者因为缺钱而遭遇了杀身之祸,所以才会对钱财这么执着。
想了想,终是不忍心告诉这想到贤侄有些欣喜的老者他贤侄已经变作了让他家鸡犬不宁的鬼,她只道:“麻烦老丈去药店买一支参,要一百两银子以上的,记住,千万要高于一百两。”
老者虽然不知道这参和他贤侄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听话地叫人去买了。
参买回来,又熬成汤,玉晅帮着婴儿母亲费力给婴儿喂了下去,过了一会儿,那附在婴儿身上的才子鬼魂晃晃悠悠自己飘了出来,婴儿渐渐停止了哭闹。
玉晅眼疾手快一把制住了讨债鬼仲蔺,袖子里咻咻飞出一条青绫,连同那夜啼鬼一起捆了个结实。
两只鬼,一个一脸呆滞,一个可怜兮兮,都转头看着玉晅。
玉晅笑眯眯冲他们道:“别害怕,一会儿问你们点事情。”
郭老爷瞪大眼睛,看着宝贝疙瘩大孙子终于不哭了,烧也退了,激动地冲过来,一把握住玉晅的手,用力晃了晃,“大仙啊,果真是大仙啊,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差点把真仙儿拦在门外,大仙您千万莫怪。”
“哪里哪里,哈哈哈”玉晅正要客气两句,突然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
正激动不已的郭老爷脸色大变,低呼道:“来了,他们来了!”
第3章 我等你,很久了
看老者惊骇无比的神色,玉晅就知道定是每夜子时准点前来报到的那些“东西”到了。
果然,头顶上的动静越来越响。
起初脚步声轻缓,像是一个老者走路不稳一摇三晃,慢慢地,脚步声快了,像是一个人步履匆匆,再接着,脚步声开始杂乱了,像是一群人在嬉戏打闹或者狼狈逃窜。
这声音先从西北向东南移动,再从东南向西北移动回来,就这样来回反复,聒噪不休。
试想,不论是谁,正在睡梦中被这么一阵怪异的声音吵醒,然后发现好像有“一群人”在你家屋顶上闹腾,然后出门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结果你一躺下,聒噪声又开始响起,但凡是个人,谁能不害怕?
郭老爷及儿子儿媳的脸色都开始惨白,却不敢开口说话,颇有些无助地看着立在门边的白衣大仙。
玉晅听着头顶上的脚步声从东南又开始移动过来了,约莫着冲上去正好能和鬼碰个正着,于是嘱咐郭老爷和屋子几人都不要出门,说完白光一闪,她已经跃了出去。
不肖她说,屋子里几人这会儿只恨不得躲进老鼠洞里去,就是被打死也坚决不会出这屋子半步。
郭老爷看着玉晅白燕一样轻灵的身影掠过屋檐,一瞬不见,直着眼睛道:“真……大仙啊!”
片刻后,大仙回来了。
郭老爷眼尖地发现,大仙上去的时候右手是提着一把刀的,这会儿右手的刀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青色绫缎一样的东西,青绫隔空围成一个圈,像是捆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青绫上隐隐有金光浮现,瞧着像是仙家宝贝。
屋顶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停止了,郭老爷看着那围成圈的青绫,隐约明白了什么。
“大仙,那东西……”
玉晅随意看一眼被青绫捆住的七八只张牙舞爪的鬼,把他们往角落里一墩,和先前捉住的那两只墩在一起,站起身,拍拍手,“捉住了,作乱的东西全都被收拾了。”
郭老爷一听,简直喜出望外,握着大仙的手又是好一通感谢,夸得玉晅只能“哪里哪里”“过奖过奖”“不敢当不敢当”地胡乱敷衍。
不得不说,有时别人太热情,也是一件很让人难以招架的事情。
好不容易等郭老爷平静下来,玉晅便提出要告辞,谁知郭老爷却将她一拦,“大仙,您稍等一下。”
说完,他便风风火火跑了出去,又风风火火跑了回来,手里抓着一沓纸,“啪”一下拍在玉晅手里。
“大仙,您是我郭家的救命恩人!小老儿无以为报,只能将这座凶宅……赠给大仙。这是地契房契,大仙您可收好,也只有您这样的大罗金仙才能镇住此等凶宅啊!”
“……”
玉晅连忙把地契房契还回去,“不用了不用了,以后这就不是凶宅了。”
郭老爷非常坚决地又推回来,“是不是凶宅要分人,对大仙您来说不是,可对我们来说那就是大大的凶宅哇。大仙,您送佛送到西,莫推辞,收下吧!”
此时,正好天光熹微,黑沉的天际已经翻出微微鱼肚白,门外小厮前来询问今日是否按之前的计划搬家。
郭老爷大手一挥,“搬!必须搬!现在这宅子已经是大仙的了,咱们怎好再赖在别人家里!现在、立刻、马上搬!”
玉晅眼看着郭家一行人以风一般的速度消失在门口,呆愣了半晌,还是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多了一栋宅子。
一回头,登时和十几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她笑眯眯走过去,伸手指住一只满脸横肉左眼下方还有一条蜈蚣般的疤痕的男鬼,“说说吧,为什么大半夜不让人睡觉?”
方才就是这群宅鬼在屋顶上跑来跑去,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蹦一会儿跳,吓得老郭家不得安生。
玉晅一上屋顶,一看是这么群小鬼,连刀都没派上用场,直接一根青绫全捆了,几只小鬼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青光一闪,自己已经被拽了下来。
虽然被捆得毫无招架之力,那个刀疤脸的男鬼依然很是桀骜不驯,“爷爷我瞧上了这栋宅子,阴气重,风水好,便要占了来当个落脚处,其他闲杂人等当然要统统给我滚蛋,怎么?不可以吗?”
“……”
实在是太可以了!
看中人家宅子就要抢占了去,各种闹鬼各种吓唬,现在的鬼都这么嚣张的吗?
玉晅把手里的地契房契放到刀疤鬼眼前,慢慢晃了晃,“这宅子现在是我的,我看要滚蛋的是你吧。”
刀疤鬼神色一僵,横眉竖目瞪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女子,恶狠狠道:“我不滚,我不滚,就是不滚,看你这小丫头片子能拿我怎样!”
玉晅瞪大了眼睛,“耍无赖呀你……”
“说谁是无赖呢,我大哥才不是无赖呢!”这话立马遭到了反驳。
玉晅转头看去,见出声帮刀疤脸男鬼打抱不平的是一只衣衫褴褛瘦得只剩排骨的小鬼。
小鬼嘴一撇,“我大哥生前好歹也是名噪一方的地头蛇,虽然死后到了鬼界混得……嗯……惨了点,但那也是恶霸啊,用‘无赖’这种形容小混混的词来形容他,这不是啪啪啪打我大哥脸嘛!”
“……”
“行了,你给我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吗!”刀疤脸恶狠狠瞪着他的忠实小弟。
那小鬼看一眼大哥阴沉的脸色,头一缩,嗫嚅着不敢说话了。
玉晅有些哭笑不得,又突然捕捉到这小鬼提到鬼界,心头一动,于是便问:“鬼界现在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跑出来?好好走过奈何桥再去投个胎总比逗留在人间当个孤魂野鬼要好吧?”
刀疤脸扭过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瞅着她,“投胎?说得容易,现在的鬼界一胎有多难求你不知道吗?心愿未了的鬼根本没法投胎你不知道吗?无背影无靠山的鬼过得有多惨你不知道吗?”
玉晅被喷了一脸口水,摸了摸鼻子,心想:我还真的不知道!
刀疤脸义愤填膺甩出一连串“你不知道吗”之后,顿时引起了其他小鬼的共鸣,话匣子一下子就被打开了,众鬼们面有戚戚然,开始大倒苦水。
“唉,鬼界也是要查户籍的,那黑心的官府,办一次户籍就要收五百金,像我们这种连冥币都没人给烧的,上哪儿去弄五百金?!得,到现在我还是黑户呢!”
“就是,像咱这种黑户,一旦查出来是要下油锅的,至少五百年起判!”
“上户都这么难,更别提投胎了,现在奈何桥已经被血池城鬼王霸占了,想投胎,可以呀,五万金。”
“你说咱们活个一百次能攒出五万金吗?”
“投一次胎的钱都没有,上哪儿去活一百次?!”
“哎呦,要逼死鬼了,简直不是鬼能活的地方哟!”
“这年头,做鬼也太难了!”
“……”
众小鬼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把当鬼那些年遭受的委屈一次性说个够。
眼见五更鸡鸣时分,玉晅有点头疼怎么处理这些鬼——说他们作乱吧,确实有,但也未真正伤及性命,若真的是作恶的鬼倒好说,一会儿直接晾在太阳下烤烤就散了,偏偏是现在这种,诛了,罪不至此;不诛,又怕他们跑到别处去作乱。
这时,鬼群中有一个机灵鬼看着思考状的玉晅,眼珠转了转,突然开口:“大仙,你是在考虑怎么安置我们吗?”
刀疤脸冷哼一声,唾他一口,“呸,什么安置?!我看她在想怎么弄死你差不多!”
机灵鬼咧嘴笑笑,“大哥,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仙一看就是那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人,做不出那么残忍的事。凡事要往好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