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的机票也是经由他之手订的,下午起飞,傍晚到。他也是这一趟的航班,当然,区别是一个头等舱,一个经济舱。
这儿的机场太大了,他拎着东西一路跑进来。到了通道口时,已排了长队,即将登机。他到时没看见老板,不知是优先登机了,还是在来机场的路上。
他东西没托运,登机后睡了一觉,飞机就落了地。拿着随身的登机箱排着队走出机舱,再走到航站楼外边准备打车回去时,戴奕就看到了老板的身影。站在路口,似乎在发着呆,隔得远,看不清他的神情。
司机也来得颇及时,走下来为老板开了门,再帮着将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整个过程,老板也未说一句话,径自上了车。
看着黑色的车驶去时,戴奕低头看了自己的网约车还有多久到。
不意外开进市区时堵了车,傍晚的亮光彻底消散,到家时天早已彻底黑了。
也不意外家中没有人,甚至保持着他出差前的样子。差别似乎是衣帽间里她随手脱下丢在地上的睡衣,还没收拾。
程帆看了眼,也没捡起,拿了衣服去洗澡。出差回来,他第一件事是洗澡。
一个热水澡后,他开了瓶酒,等待醒酒的功夫,走到客厅,发现茶几上多了两本书。塑封都还没拆,他弯腰拾起书,看了其中一本的书名,叫《Where Reasons End》。这不是他买的书,他也没有耐心再看另一本书。
本想放下,他却拿起这两本,丢到了她房间的床头柜上。
他再走回来时,倒了杯酒,拿起手机,走到了客厅的窗前。在飞机和车上久坐着,此时想站一站。
抿了口酒后,他拨通了林夏的电话。
那头接通之后,他开了口,“你在哪?”
已经九点多,林夏刚到家。白天在各个部门跑着,与各色人打着交道。晚上回了公司,跟林洲、李伟国和其他两个高管开了会,把明天的任务给定下来。走一步算一步,计划随时根据进度在调整着。
她正累得在沙发上趴着,拖延着想再休息五分钟再去洗澡,虽然她已经躺了十分钟。
林夏看到程帆的电话时,自己都未察觉到,是这一天里难得轻松、嘴角微弯地接了他的电话,听到他的询问时,她吸着鼻子撒娇,“我才下班,我好累啊。”
“在你的公寓里吗?”
“对。”她并不会像从前那般忌惮让他知道,她在这,原本侧趴着的她翻了个身,舒服的正躺在了沙发上,“你呢?还在出差吗?”
“我在家。”
他这才刚到家,就给她打电话。她纠结了一下,主动开口问了他,“那你要过来吗?”
程帆看着落地窗里的倒影,背后是很大的客厅,空无一人,除了自己。
“我有点累。”
林夏心中一阵失望,可也能体谅他,出差就是件很累的事。算了,明天自己也要一早起,他来了又得晚睡,睡眠就要严重缺乏了。
“行吧,那你早点休息。”
“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胳膊挡在了眼上,遮住了刺眼的光,疲惫一天后,听到他的声音,很开心。明晚能够见到他,是忙碌而紧张的一天里,难得的一个期待。
“晚安。”她要对他说点好听的话,可又忍不住有些害羞,还是轻声喊了句,“老公。”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也说了句晚安。
挂了电话,落地窗前的男人站了许久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54章
程帆醒来时头有点痛,昨晚喝了一瓶而已。不知是酒量下降了,还是戒烟带来的不适应。
懒得开灯,他摸了手机,点了个外卖。想喝点粥,配个白灼的菜心。才十一点,今天没什么事,就晚上一个应酬。他又放下了手机,难得睡个回笼觉。
可闭上眼后,就再没睡着。失眠时才会烦躁,干躺了半小时后,他掀开了被子,去冲了澡。
浴室里她的东西就占了一大半,淋浴间里各式的磨砂膏、洗头膏、护发素和沐浴露,更别提洗手台上的洗面奶、面膜、身体乳和一堆其他玩意。
结婚前,他的住处简约到清贫,就一瓶洗发水和沐浴露。一是懒得买,二是不喜欢繁杂。结婚后,生存空间与另一半共享,两人都抓大放小,摩擦很少,他连不适应的过程都几乎没有。
他也早已习惯了东西这么多,充满了生活的痕迹,繁杂并不一定不好。
洗完澡后,他开门拿外卖。正提起袋子时,他发现旁边多了个快递箱。外卖和快递员进不了小区,东西都会被物业送到门口。
还以为是她买的东西,他瞧了眼,却发现是自己的名字。物流还挺快,昨天下单,今天就到了。
他照旧拿着手里的东西进了门,跟没看到一样。
出差时想回来窝着,此时回来了,又觉得在家呆着浪费时间。喝了半碗粥后,他起身去了衣帽间,换衣服准备去公司。
晚上的应酬有点正式,他穿了衬衫系领带,收紧后又觉得不舒服,不耐地扯了下来。再一次对着镜子系时,眼睛扫到了旁边地板上的睡裙,收回视线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沉着脸。
再次不耐烦,他将系了一半的领带倏然抽下,扔在了地上。
飘着的灰色领带却顺着力道落在了雾粉色的睡裙上,随着灯被熄灭、门被关上,衣帽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程帆的生活习惯挺好,随手就将吃完的外卖盒收拾了,还抽了张纸巾擦干净了桌子。拿了车钥匙和外卖袋出了门,开门时又看到门口的快递箱。照着她那只泰迪熊的尺寸买的,快递箱并不大,可单手捧着。
他弯腰拿了快递盒。再进了电梯直达地下车库,车库的电梯口附近有个垃圾桶。出来后,他将手中的外卖袋和快递盒,一起给扔了进去。
人也没什么情绪,开了门,启动了车子,照常去上班。
董莉昨天白跑了一趟,说在审他,今天不能给见。她打了电话给林夏,林夏态度颇为冷漠,说那你就明天再去。
她心想着这是多关他一天,是吓一吓他吗?
心里埋怨着,那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让我白跑一趟。
她不懂流程与规矩,却明白,在这个人情与看钱的社会里,林家有太多的社会关系,跟这些机关里的领导有良好的关系、能给开个后门也不足为奇。
今天,她又跑过去了,一番弯腰点头后,终于在一个光线不足的小房间内见到了周旺财。才两天不到,他的精气神就几乎垮了。他穿的还是前天的衣服,这里很凉快,衣服上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汗臭之外,还有梅雨天里阴干的霉味。
来之前恨死了他,可看到他这幅落魄样时,不知在里面遭了多少罪,董莉又觉得心酸。一个没忍住,还掉了眼泪。边用带来擦汗的毛巾擦了脸,边骂着他活该。
周旺财此时也百感交集,终于见到了个自己人。还是家里的老婆好,出了事,谁也没来瞧过他。他眼眶也红了,“你怎么找过来的?”
将眼泪擦掉,一想起他贴给外边姘头的钱,董莉脑袋就清醒了,张口就来,“我去找了老马家的外甥,塞了两条烟,又给了两千块钱的打点费,才能来见你。”
这个平日里抠门到骨子里的老婆竟然为他这么舍得花钱,周旺财心里更感动了,还是自己人靠得住,“外边有什么动静?”
“我昨天去了钢丝厂,刚好看到了林建华的女儿。我就问了她,看在你给厂里干了这么多年的份上,能不能帮忙把你弄出来。”
她话还没说完,周旺财就打断了她,“你找她有什么用?她恨不得把我送进牢里。林建华呢?”
看着他人都在这了,还是一副对她指手画脚的样子,董莉此时却走了神,心想着,他躺在床上要她服侍的那一天,估计也是这个态度。
“我没有他的电话,抛下脸面去找了王秀萍,求着她给了个电话。”
“他怎么说的?”
“他说这事你干的,你自己承担。”
周旺财愣了,“他就说了这个?”
董莉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他这么大的老板,什么时候会跟我多废话?那他有来见过你吗?”
她说的对,林建华从前在钢丝厂里时,吩咐人做事外,除了骂人,就是骂人。做老板的,没一个不心狠的。
周旺财在里面什么信息都没有,他主动问审查他的人时,还被恐吓着说这事外面闹得大,房子偷工减料,是会出人命的。具体怎么判我们这也不知道,不归我们管。万一你被起诉了,法官还被舆论影响,谁都不好说。
没个音讯,在里面又后悔,又担心受怕,周旺财想死的心都有了。还没赚到钱,就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钢丝厂都停工了,他们的态度就是,没找你算账赔钱就不错了,觉得我怎么好意思再去找他们帮忙的。这件事,我们靠不了他们。”
周旺财抹了把脸,呓语了句,“那能靠谁啊。”
隔着不窄的桌子,董莉忽然前倾了身子,头低了下来,放低了声音,“我昨天问了老马的外甥,这事能怎么办。他说这件事,他能帮帮忙。”
“怎么帮忙?”
“他找人打招呼,先把你弄出来。他说你要在里面呆久了,事情就大了。”
“这不废话,呆久了,我命都要没了。”
周旺财有苦说不出,林夏那一句不是来虚的。来了这边,十八度的空调,吹得他头昏脑胀,真不知是不是她让人干的。
他将信将疑,“老马家外甥,真有这本事?”
董莉点了头,“他很会搞关系的,今年还升职了。他说只要林家不起诉你,就能找关系,让这件事过去。我觉得林家那意思是,既不会帮你,也懒得去搞你。毕竟人家那么大的公司在,你觉得呢?”
像是抓住一根浮木,现在也只有这一条路。林建业就跟死了一样没有消息,算了,也不是他逼他干的,周旺财直接问了,“要多少钱?”
见她伸了三根指头,周旺财差点就喊出来,但还是控制住压了声叫着,“放屁,他这是趁火打劫,想都不要想。”
见他这反应,董莉一惊,她这是报太多了吗?这比他存折上的数目多一点,他是能拿出来的。
“你这个猪脑子,别被他骗了。别他妈的拿了钱,又没能力保我出去。你找谁说理去?”
“那怎么办啊?”董莉急了,“老周,你在里边,我心里慌得要死。咱都认识老马大半辈子了,他外甥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不至于骗我们钱啊。”
周旺财哼了声,“骗人,先从熟人开始的。”
“那你说怎么办啊?还要瞒着倩倩,就怕她知道。”
董莉心里凉了一节,周旺财的钱,绝对不是好骗的。但又觉得不至于,外边姘头,他都给了十来万。轮到自己,难道就不舍得花钱了?
听到她提起女儿,周旺财沉默了,过了会,开了口:“先给十二万,把我弄出去,剩下的,出去再给。”
“要是他不同意呢?”
“不同意,他就别想赚这个钱。”
看着对面的老婆,他犹豫了下,不想开口,但她是个老实人,“存折在抽屉里,钥匙在转角的柜子上,密码是......”
“好,我今天就去找他。”董莉从身旁的布袋里拿了件衣服出来,“进来时我花了点钱,能带件衣服给你。”
周旺财握住了她的手,“辛苦你了。”
董莉叹了口气,“老周,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最了解你了。这件事,是谁让你干的?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给个屁。”周旺财骂出口时才发觉说漏了嘴,“没人让我干。”
“到这个地步了,你连我都不能告诉了?到底谁教你的?”
林建华表明了不帮他,林建业更没个消息,虽也怪不了别人,但他心中就窝着火,瞪了眼老婆,“我用得着人教?”
见她被他训得没了声,周旺财才告诉了她,“是林建业,他说我可以这么干,我想着快退休了,得为倩倩攒点买房钱,才这么干的。”
“林建业?他为什么要去害他自己的哥哥?”
“别一惊一乍的,什么叫害,这么做的多了去了。”周旺财叮嘱了她一句,“你别说出去。”
他又补了句,“在我出去前,谁都不能说。”
董莉出门时就将他的所有存折、银行卡和身份证都带在了身上,离开后,倒也没急着给林夏打电话。先急着赶去了银行,将他说的邮政局里的钱取了出来。
周旺财非常精明,为什么是十二万,是那张存折里刚好是十二万。但他们都忘了,代取不能取这么多,她先取了四万。
这钱也不是好拿的,她连跑两趟、胆战心惊地骗了他,结果就弄了个四万。
这一片聚集了各个银行的营业点,董莉不死心,做了个很白痴的尝试,拿着剩下的银行卡,去了ATM机上,试了他邮政局储蓄卡的密码。
输入了密码,看着屏幕上出现下一步的提示时,她咽了口口水。明明是在密闭的小格子间里,她却向后看了眼。手都开始颤抖,指头重重地往屏幕上按下了取款。
这个精明的蠢货,把大部分的银行卡,都设了同一个密码。
董莉喜欢存定期,还是三五年的。周旺财曾笑她蠢,这是给银行打工,他看不上那点利息,定期存款也少。
她简直是在做梦,梦游似的,去把所有的卡都试了一遍,取出了所有能取的钱。再将现金放在了包里,到银行柜台,存到了自己的银行卡里。
走出银行后,已是傍晚,她觉得自己腰杆都直了。
董莉才想起要给林夏打电话,可心中却埋怨着,她昨天让自己白跑一趟。她明明可以打电话告诉自己,却非要折腾自己一下,问了她,还不紧不慢地说你明天再去好了。
周旺财这做错了事,估计告诉她,也没钱拿。
反正你也不急,那我明天再告诉你好了,而且现在应该是你来主动打电话问我。
林洲晚上是陪同林建华宴请相关部门的领导,这件事可大可小,此时正是大事化小的关键,正是需要动用关系。
此时并非计较谁惹出的麻烦,上下协同了解决问题。据他所知,林夏今天又是在工地呆了大半天,将三方都集齐了在开会。危机出现,也是重新制定规则、调整办事流程的时刻。
林建华也不会袖手旁观,这两天都在组织饭局。昨天是与瑞生地产的董事长吃饭,多年的朋友关系,他也没多拉下面子道歉,当然,表面的戏要做。对方也没拿捏,当即就说了共度难关。
今天的宴请,林洲发现,从言语到行为举止,都没了那么的轻松。
这也从不是什么惊奇的发现,官商有别,官是高一等的。生意做到林建华这个地步,依旧需要放下姿态,察言观色,谨慎说话。
正推杯换盏间,包厢的门被打开,是如厕归来的胡局长。他正在与身旁的两个人说话,似在极力邀请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