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不暴露这是针对他一个人的问卷,许喃强忍着不去催他。
这天下晚自习,两人到家后坐在餐厅面对面吃馄饨。
李衡用指尖扣扣桌子,提醒:“心里有事?”
“唉,最近总接到同学的意见,说广播站每天的内容不够有趣……”许喃惆怅地叹气,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广播站需要多了解学生的喜好,才能做出更受欢迎的内容。但大家对这份调查问卷并不太积极。”
说话间,她瞥眼李衡,陡然坐直,确认:“你是不是还没填?”
李衡吃馄饨的动作一顿,解释:“晚上有事耽搁,忘记了。”
许喃睁大眼瞪他,气鼓鼓地撇嘴,看上去很像在心里吐槽她。
这事是他没做好,知错。李衡手臂越过餐桌揉了揉她的发顶,好脾气地道歉:“我现在就填,认真地填。别气了,行吗?生着气吃饭对胃不好。”
许喃微微张嘴,想到李衡讨厌娇气女生这件事,觉得自己大概演过了。她及时止损,点点头,挽尊:“我没生气。那份问卷问题确实有点多,你觉得麻烦不想填也是正常,本来就是让学生自愿填写,不强迫的。”
“停,闭嘴。我现在填。等着。”李衡打断她,放下汤勺,拿起手机开始填。
“……”许喃咬咬唇,好吧,她好像是越说越显得娇气了。
经过这个小插曲,李衡不多时便将问卷填好,提交。
同一时间,在卧室准备休息的许喃收到了他提交的内容,嘴角扬出笑,心满意足地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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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许喃神清气爽醒来,摸出手机重温了遍李衡填写的问卷答案。
不一会,嗅到外面飘进来的米粥香味,她起床去洗漱。
岂料,刚打开卧室门,便被门前一个白色的购物袋绊了一下。
购物袋里面装着一挺大的盒子,纸袋中央简单印着品牌标,好像是个女装品牌。
“这是什么?”
李衡听见声,望过来:“不是要参加大提琴比赛,给你准备了条裙子,去试试看喜欢吗。”
许喃记得昨晚这个袋子在沙发旁放着,只是没好奇。这会抱着这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有些受宠若惊。
没有女孩不喜欢漂亮衣服,尤其是心上人送的漂亮衣服。
许喃迫不及待回了房间,带上门靠在门板上痴笑了会,才把盒子从袋中取出放到床尾,小心翼翼地打开。
印着品牌精美符文的包装纸上散着淡淡的青柠味,揭开圆形贴纸,整齐地叠着一条奶白色的针织长裙。
李衡在客厅坐着玩手机,听见开门声抬头,见许喃缓步出来。
百褶裙前短后长,收腰设计,垂落感极佳,修饰着女孩纤细笔直的小腿,黑色的外翻式衬衫领,搭配袖口一圈黑白相间的孔雀羽毛,没有夸张的设计却很精致,邻家清纯。
许喃散着发,黑亮蜷曲的发盖在圆润单薄的肩上,眉眼温柔,轻声问:“好看吗?”
李衡喉结慢慢滑动,开口时,嗓音有些哑:“我眼光真好。”
许喃抱着忐忑的心,走到玄关的试衣镜前,惊喜道:“没想到你还懂这个。李衡,有什么是你不擅长的吗?”
李衡望着镜前的清瘦倩影,觉得冬日清晨的日光竟比盛夏还要和煦:“不懂。但觉得你穿这个会好看。喜欢吗?”
许喃弯唇:“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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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衡提起比赛的事,许喃才记起这件事还没告诉楚越。
楚越很长时间没联系自己了。去学校前,许喃给她发了条消息,两节课过去,仍没得到回复。
之前被楚越过度的监督和约束,许喃虽未反抗过却有郁闷。如今楚越给她足够的自由,许喃又心怀不安。毕竟这次失联的时间太长了。
挑了个不忙的课间,她带着手机去了通往天台的楼梯间,拨通楚越的号码。
等了会,电话接通,母女俩几个简单的日常问答后,楚越突然说道:“囡囡,妈妈离婚了。”
许喃讲电话时绷着脚尖用鞋头在地上划来划去,想着她喜欢的大提琴,想着李衡送她的那条裙子微荡起来的裙摆。
意识到楚越说了什么时,许喃嘴角漾开的笑僵住,大脑一片空白,为理解这句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话成功宕机。
楚越声音虚弱却平和,难掩疲惫地说了法院的判决,以后她跟着楚越生活。
许喃沉沉地呼了口气,没让眼泪滚出来。
她看着楼梯间墙壁上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想到学期初自己因为于纾彤给楚越打电话,便是在这里。
校园环境十年如一日,这处鲜少有学生来的楼梯间更是,变化甚微。
许喃嗓子堵着,半晌没出声。
“姐,你身体都这样了,还不好好休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随着听筒被捂住,有些模糊,“……我跟小喃解释。”
电话易主,男人的声音清晰:“小喃啊。”
有开关门的声音,应该是对方拿着手机离开了楚越的房间。
许喃喊了声“舅舅”,没等问楚越的身体怎么了,便听楚培风一改当着楚越面的和善语气,冰冷又不客气地沉声道:“让你妈好好休息休息吧,她不求回报照顾你十七年,已经够累了。你现在是大孩子,也要成年了,该独立了。”
“……”
“行了。就这样吧,挂了。没事不要再打扰你妈妈。”
“……”
电话被挂断。她傻站了会,想起联系许群究。是秘书接的,等了会,电话转交到许群究手上。
“囡囡,有事吗?爸爸马上要去开会。妈妈都告诉你了吧?爸爸妈妈离婚了,以后你跟着妈妈生活。”
许喃想跟许群究说,妈妈生病了,需要人照顾,想说能不能不离婚。
但到嘴边的话,随着电话那头秘书提醒他开会的声音响起,变成了一句寻常的:“没事。妈妈已经和我说了,我怕你难过,所以打电话和你说说话。”
许喃是懂事的。楚越把她教得很好,这让许群究有些失言。
许喃抿着笑,语气如常道:“爸爸你去忙吧,我要上课了。”
说完,没等许群究应,许喃率先挂断了电话。
她害怕自己被丢下,但主动离开的感觉会好些。
哪怕自己早已心如刀绞,泪流满面,但只要不回头,便看不见身后人的眼泪或者冷漠。
许喃身体失去支撑,缓缓下滑,蹲在地上抱住膝盖。
有脚步声从楼上响起。学校为保障学生安全,天台门常年锁着,不常有人上去。她正疑惑时,认出映入眼帘的这双黑色球鞋。
李衡也有这么一双。
视线顺着男生瞩目的大长腿移上去,果真看到李衡那张冷峻桀骜的脸。
他眼底暗涌着担忧,把许喃从地上拽起来,垂眸扫过被她咬出牙印的手背,单手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指腹拭掉她眼底的热泪。
离得近了,许喃嗅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在楼梯间干燥的空气中,有些突兀。
许喃鼻头一酸,往前一步,扑进他怀里,把压抑克制的啜泣声藏进他肩膀上。
“哭什么?”
拐角的窗户开着,窗台上是卫生死角积着层薄薄的灰尘,吹进来的风混着初冬的寒意。
许喃被李衡拥在怀里,试图找到支撑。
“我爸妈离婚了。”许喃仰头,眼神哀伤脆弱,闪着泪光,嘴角艰难地抿着浅浅的笑,声音平静中带着颤抖,“李衡,我没有家了。”
李衡拍她肩膀的手腕一滞,两秒后,抚上她脑后的发,轻声说:“哭吧,我在呢。”
少女的身体柔软,哭泣时更甚,让人不敢用力触碰。
李衡想到许喃拉大提琴时的样子。
他没见过她正式演出,只陪她在家练过琴。他常常会拖把椅子在旁边,反坐在椅子上,手支着下巴,看着女孩瘦削的下巴和单薄的背脊,身上穿着素净简单的衣裙,长发柔软地垂散在肩膀上。
美好得像是易碎的玻璃瓷器,优雅得如同高傲漂亮的白天鹅。
不该是此时这样的。
许喃很少哭,她从小生活安逸,需求很容易被满足,不觉得有什么事情值得哭。
今天是个例外,眼泪泄洪般涌出来,似乎哭得越凶,痛苦便能少一分。突然响起的上课铃声把她从深海中拽出,少年肩头的校服湿了一块,许喃注意到,抱歉地往后退了步。
“把你衣服弄湿了。”
“不重要。”李衡把外套拉锁往下拉一些,领口往外扯,盖住那片狼藉。他简单擦了擦她的脸,说,“去洗把脸。不想上课的话,我带你回家。”
回哪个家?
许喃不常去顷沪的姥姥家,甚至不清楚具体的地址。北央的家里没人,许群究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至于她这学期一直住的地方,那时李衡家啊。她再喜欢,也不是自己的家。
许喃摇头,说:“不用,先上课吧。”
“你说了算。”李衡低声,小心翼翼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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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奇川作为课代表,去办公室取来测验试卷,进教室前,碰见许喃从卫生间出来。
没想到有人比自己还晚,他正要打招呼,眼看她身后几步外跟着一个男生。李衡单手插兜,不紧不慢,还是那副嚣张的长相,但望着许喃的眼神里罕见的窥见与他气质相悖的、细腻的柔情和沉痛的悲伤。
杨奇川怔了下,一个大胆却缺乏实证的想法在脑内冒芽,放弃打招呼,急匆匆回了教室。
杨奇川在讲台上传达了老师的安排,时不时朝许喃的方向看,坐回座位后,又忍不住扭头,多瞧了许喃一眼。
许喃眼眶红红的,精神不佳,注意力落在测验卷上,对此并没有察觉。
孟澄西注意到,不悦地提醒:“瞎看什么?你暗恋许喃啊?”
杨奇川张嘴,没等答,收到李衡飞过来的眼刀。
李衡正拿着许喃的水杯接了饮用水回来,拧瓶盖时悠悠地望过来,眼色深沉难猜,不太高兴。
杨奇川猛得精神,立马转回头:“不敢不敢。”
第19章 少年人的爱,没有瞻前顾后,不会权衡利弊,直白又热烈。
19
比赛是在周末, 李衡陪许喃去的。天气不太好,冷风呼啸。李衡原本要打车,许喃却说想坐摩托。
牛奶白的呢外套裹着少女清瘦柔软的身体, 背着红色的大提琴盒,背脊笔直, 脖颈修长。
她坐在机车后座, 驾轻就熟地环抱着李衡劲瘦的窄腰, 白皙修长的两手自然地插在李衡的外套口袋里。
初冬的衣服穿得厚, 许喃隔着几层衣料,想要摸他的腹肌有些艰难。
她侧着脸贴在他后背上, 仿佛这样能听到他心跳一般, 踏实安静:“李衡, 你是我的舒适区。”
李衡回头追问:“你说什么?”
许喃不答了。
李衡不在意,只问:“紧张吗?”
“不紧张。”
那通电话后的周末,许喃联系楚越想去找她,被拒绝了。
许喃能做的除了上下学,便是练琴, 无休止地练琴。只有沉浸在熟悉的世界中, 才避免自己胡思乱想。所以比赛的曲目准备得非常熟练,根本不紧张。
北央音乐厅坐落在江边, 空旷而宁静。大部分参赛选手都是家长陪着来的, 顶着父母殷切而重视的目光,个个脸上洋溢着自信幸福的神情。
李衡送许喃去后台准备, 自然注意到她眼神中对这温馨场景的躲闪,以及微不可察的失落。
休息室是共用的, 陆续有选手进来。李衡冷峻帅气, 留在这里很吸晴。许喃本就心情郁闷, 看到不断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只觉不舒服。
她把人往外推:“你去观众席吧,在那看得清楚。”
“一会儿。”李衡挡着她身前,背对那些目光,全神贯注地看她。
许喃的状态看上去糟糕,他不放心留她一个人。“等我想好说点什么哄哄你。”
许喃听他这直白的话,微怔,片刻后,违心道:“我没有不开心。
李衡扯扯嘴角,戳穿她:“我又不瞎。
“好吧,只有一点。”
她这一路都在安慰自己,只是个比赛,就算让她自己来,也能完美地完成,拿到很好的名次。
可到这里,才知道,她做不到冷静。
她在乎的不是父母不能陪她这一次比赛,而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以后大概会经常发生。
对于李衡能看出来,她并不意外。
“父母在我生活中,没有很强的存在感,他们甚至不欢迎我的出生。你很幸运,过去十七年拥有父母的无私的爱与陪伴。”李衡的声音缓缓响起。
许喃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但这种自揭伤疤式的安慰过于残忍。
她轻声制止:“你不要这样想,李叔和卢婧姨也很爱你,只不过他们有自己的不得已。”
本是要开解他,但许喃说出来,自己先愣住了。
楚越和许群究何尝不是有他们的不得已呢,他们纵使离婚,也不能否定爱着许喃这件事。
李衡看出他的失神,却没有拆穿,笑着问:“心疼我?”
许喃抿唇,点头,默认了。
李衡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慢悠悠地把话题岔开:“那就开心点。想不出办法安慰你的我也挺让人心疼的。”
许喃轻声,郑重地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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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厅安静,观众席隐在黑暗中,只有舞台上的人瞩目。
许喃的号码比较靠后,李衡安静地等,看台上选手一个接一个演出,他脑海里映着的只有同一张面孔。
进程过半,李衡的手机闪烁起来,是陈铮鸣的电话。
他没接,挂断几秒后,看到了对方发来的消息。
恣意的神色一紧,李衡唰一下从观众席上起身,急促地往出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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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场前,许喃没有看手机,这段时间空洞茫然的心被李衡几句话填满,状态格外的好。
等表演完从台上下来,许喃才看到李衡发来的消息:“我有事离开,比完等我来接。”
言简意赅,看出李衡似乎是有急事。
她回了消息,把琴装回琴盒里,慢吞吞地穿外套。谁料,她一磨蹭,出门正巧碰见一身休闲西装的许群究。
“爸!”许喃面露惊喜,没想到他会来。
许群究眼底的意外转瞬即逝:“怎么没告诉爸爸,你今天也在这里比赛。”
许喃后知后觉许群究不是来接自己的,随后看到从隔壁休息室走出来的于纾彤证实了这一点。
“群究,小彤收拾好了,我们回家吧。”说话的是个中年女人,穿着朴素,但仪态端正,样貌上和于纾彤有五分像。
许喃看到于纾彤挽着她的手臂,猜这人便是她的妈妈,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