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内光线过度曝光,模糊不清,耳畔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你怎么了?”
许喃摇头,掩饰道:“肚子痛,缓一会就好。”
李衡伸手来扶她,许喃慌乱间扣住他的手腕,五指渐渐收紧。脉搏的跳动滚烫急速,一下下地传到许喃的感知神经。
男人掌心关节处可见薄薄的枪茧,许喃定定地看着,为自己一直以来的误解感到荒唐。
李衡怎么会因为不想见她而躲起来,分明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想问问,危险吗,受过伤吗,害怕过吗?但喉咙堵着,什么也说不出。
许久后,她盯着李衡的眼睛,确认:“她想报复你?”
李衡屈膝蹲在她面前,没否认,见她迟迟不见好转,蹙眉道:“你先别说话了,我送你去医院。”
许喃用力,按住他的手腕,生怕他抽走般,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吃点东西就好。”
“想吃什么?我去买。”男人声音柔和很多,贴心耐心。
跟记忆中一样。
第38章 “我害怕。”
38
这个点去哪都堵车, 许喃没太为难李衡,只说去楼下便利店买杯粥就可以。
来回不过三分钟,李衡拎着粥回来时, 许喃已经调整好情绪,去卫生间洗过脸, 眼眶仍有些红, 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很多。
“去食堂吃吧。”再见到李衡, 许喃难免想到他平静描述的经历, 眼眶不由得发热,竭力镇定道, “你正好也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李衡观察她的状态, 确认恢复很多, 应:“行。”
食堂不用出电视台大楼,一楼大厅左边的区域,有一个个小吃菜肴档口。台里加班的多,吃晚饭的时间却不统一,两人过来时, 就餐区的木桌有一大半都空着。
许喃带着李衡顺着一排档口往前走, 随口介绍:“台里给员工补助,价格公道, 菜品干净, 都挺好吃的。你有想吃的吗?”
李衡看着许喃生活的地方,大概脑补了她跟同事相处的场景, 闻言,反问:“你常吃什么?”
“石锅饭。”许喃还要再说其他的。
李衡却干脆道:“那就吃这个吧。”
档口点餐需要自取, 两人在就近的木桌坐着, 面对面。
李衡在帮她拆粥碗的塑料盖, 许喃抬手:“我自己来。”
李衡没听见似的,动作没停。许喃落了空的手,只有去捡旁边用透明塑料袋密封着的塑料勺。
温热的粥被推到面前,许喃轻声道了谢,开始喝。
这时李衡点的石锅饭也好了,李衡起身去端。石锅很热,滋滋啦啦的。
“我平时比较赶时间,石锅饭里有香菇、胡萝卜、木耳、玉米各种青菜,还有牛肉粒和简单,营养均衡,吃起来快。”许喃话有点多,事无巨细地分享着自己的生活,好像只有说点做点什么才能抑制自己胡乱发散的思绪,但嘴快说完后知后觉聊这个不太合适,找补几句,“不过只是偶尔,这里吃的我都尝了一个遍,这家店的冷面也挺好吃的。”
蛋液和酱汁均匀地包裹着每一粒米,那层薄薄的泛黄的锅巴不会太硬,和筋道弹牙的米有不同的口感。
李衡耐心地听着,看她生动鲜活的神情,问:“胃舒服点了吗?”
“……好多了。”许喃有抿了口米粥,把勺子放下,“在办公室你还没说完。那个医生现在出现,会报复你吗?”
“不知道。”这是实话。
李衡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推给许喃。许喃茫然,拆开看了。
与此同时,李衡说:“她寄给我的。她大概以为我们关系不一般,所以也关注着你。”
许喃一张张翻着照片,都是自己,各种时候各种场景的自己。
她紧攥着照片,偏头,四处张望,怀疑此刻不知在什么位置就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你不用太紧张。我接下来会接送你上下班,必要时候会寸步不离地保护你。”李衡注意到,抬手按了下她的手背,安抚道。
以警察的身份吗?许喃意外这次变故带来的影响。
李衡没忘记许喃对自己的态度,猜她大概不会主动求助自己,手撤回来,垂下眼,又说:“如果你不希望是我,队里也会安排其他同事过来。”
许喃不是这个意思,却也没同意是他,只说:“我听你们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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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喃住的小区不算高档,但安保措施做得很好。进出都需要门禁,访客需有住户的允许才可进入。
李衡的车缓缓开进小区,在许喃的指引下停在单元楼前。
“我回去了。”许喃解安全带。
李衡抬头看了眼直耸入云的高楼,问:“住几楼?”
“16楼。”
李衡点头,说:“我手机号没变,有事联系我。”
“好。你回去时慢点。”许喃站在车边,见他没有先走的意思,犹豫自己要不要先上楼。
李衡说了:“走吧,看你进去。”
目送许喃刷门禁进单元门,李衡车停在楼下,迟迟没有发动。他抬眼盯着16楼的那排窗户,猜一会是哪一扇会亮起。
车窗降着,李衡指间的烟飘着薄薄的灰雾,尼古丁的味道散在闷热流动的空气中。
没有灯亮,手机振动声划破死寂的轿厢。
是许喃打来的。
李衡没改过备注,还是大学时设置的,老婆。
这些年没响过,他便一直没记着这件事。如今再看,只觉如同一把刀,扎在他心口。
没耽搁几秒,李衡接通电话:“忘记什么了?”
对面克制紧绷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急促慌张:“李衡,你还在附近吗?我家被闯空门了。”
“我马上上去。你在门口等着,先别进去。”李衡叮嘱着,人已经下车,眨眼走到单元门口。
许喃攥着手机,等了不多时,身后的电梯发出“叮”的到达声时,李衡从缓缓敞开的门内出来。
许喃说:“我上来的时候门是开的,还没进去看。我原本在门口安了监控,但使用过程中出现过录像数据错误,被我撤下来了,新买的还没到。没想到就这几天出事了。”
许喃被私生困扰过,因此在这方面十分小心。
“别担心。”李衡观察着楼道的环境,说,“我进去看看。”
李衡走在许喃前面,进了公寓。
玄关处摔了一瓶酒,红褐色的酒液溅的到处都是。
李衡确认屋里没人,才放心让许喃:“看看少什么东西了吗?”
许喃里外看了一遍,摇头:“没有。只是摔了这瓶酒。”
她检查时,李衡就跟在旁边,自然看到她柜子上成排的酒瓶。有空的,也有新的。十年,对一个人的改变真的很大。
“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许喃担忧。
“不确定。”李衡说,“也可能只是私生。”
李衡打过招呼,韩队安排的人来得特别快,彻底检查一遍后,物业才带着基层派出所的民警到。
许喃帮不上忙,简单做过笔录后,便留在公寓里收拾东西。
李衡跟几方人沟通完,回来见许喃已经将地上的碎酒瓶单独包起来,又用胶带封严实,最外面一层贴了一张写着“内有玻璃,小心伤手”大字的纸条。
这是怕环卫工人被误伤。
等换了门锁,天色已经暗了。
李衡站在客厅的窗边,朝楼下看看,指给许喃看:“我待会把车停在那个位置,晚上在车里守着,你开窗就能看到。”
许喃刚要拒绝,觉得太辛苦。但想到他还有另个身份是警察,是保护公民安全的警察,便没说话,只道:“谢谢。”
李衡临走前,交代:“把门反锁好,早点休息。”
送走李衡,反锁住门,许喃做着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去卫生间洗了拖把,又把房间的地板认真拖了一遍。
和高中时拖个地都得留下一滩水渍不同,如今许喃对这样的生活琐事驾轻就熟。
拖完,地面也干得差不多。许喃走到窗边关窗拉窗帘,看到李衡的车子已经停在他先前指过的位置。
远空墨色云压得低,月亮藏在云彩里,看不见一颗星星。万家灯火陆续熄灭,天地间陷在夜晚的静谧中。
李衡的车停在那,许喃看不到车里的人,却觉得异常安心。
许喃洗过澡,躺在床上休息前,去工作台上搬走笔记本电脑。
为了保护卧底的信息,网上不可能查到关于李衡的任何消息。许喃没打算查他,她搜索着相关的缉毒警方破获的重案要案,丰功伟绩越耀眼,缉毒警察扛下的担子便越重。
他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家人不在身边,和朋友们都不联系。
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听到雷声,许喃才意识到,外面下雨了。
很大的雨。
她站着窗前,玻璃上挂满细密的雨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楼下的车。
但许喃知道,他一定还在那。
现在李衡已经回来了,她也不是其他随便一个要被保护的受害人。
其实他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
楼下,轿厢里。
驾驶侧的座椅被调成斜坡,李衡抱臂靠在上面,盯着车前窗上密集溅起的水花,思绪渐渐被发散。
以前还挺喜欢下雨天的,因为丰南卧底任务的收网,便是一个下雨天。
行动的成功,让他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车窗被人从外面敲响,李衡神经一紧,车窗降下去,许喃素净柔和的脸庞映入眼帘,他适才松了口气。
他坐正些,嗓子有些哑,低沉:“怎么下来了。”
许喃偏了偏伞面,将斜落下来飘进轿厢里的雨线挡住,雨声哗啦作响,伴随着阵阵惊雷,她往车里倾了倾身,声音清晰道:“你上去休息吧。”
“车里不冷。”李衡这是拒绝。
年少时无所顾忌,横冲直撞入侵她的生活,没想过后果,也不怕惹她不高兴。真性情,也确实令人讨厌。好在当时许喃心软,善良,接受了他。
此去经年,再重逢。强势、霸道、护短,那些占有欲依然在,但李衡犹豫了,谨慎了。他和许喃站着悬崖边,害怕自己一味的进攻会把人推得越来越远。
他只能克制、避让,蛰伏、伺机。
“阿衡。”许喃低声唤他,很久没有叫过的称呼,连带着曾经最亲密难分的情绪,一起涌来。
李衡喉结微滚,猜这一夜对于两人而言,都非常难熬。
雨刷冲刷掉一切不相干的杂音,却也掩盖着许喃的情绪,但李衡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撒谎了:“我害怕。”
他等来了许喃主动迈步的时机,却不觉得丝毫轻松。
许喃一句害怕,他就缴械投降,后怕不止。
李衡终于打开车锁,下去。
伞面不大,遮许喃一个人绰绰有余,但李衡站进来便显得十分局促。雨水又密又急,许喃下楼时在睡裙外披了件外套,布料防水性一般,但很厚实。她撑着伞,不动声色地将伞面朝李衡那边斜了斜,想让他少淋一些。
李衡大概是看穿她的意图,又或者是误会她拿不动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的伞柄,手一抬,我住了伞把:“我来吧。”
伞把就那么大,李衡的手落在许喃的下方,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不止手,两人身体贴在一起,却也仅仅是贴着。
伞面重新斜回许喃这边,她的小计划失败,两手交叠收在身前,摸了摸刚刚和李衡碰触过的地方,说:“雨好像又大了,我们走快点。”
走快点,他就能少淋点。
进了单元门,雨声被隔绝在身后。电梯停在一楼,两人用最短的时间,回到了16层。
许喃打开门,让李衡也进来,又从鞋柜底下拿出一双男士拖鞋,放到李衡面前,说:“你穿这双吧。”
李衡上一趟进来便注意到,家里的这双男士拖鞋。他没问,放下伞,开始换鞋。
“你今晚委屈一下,在沙发上休息吧。只不过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只有两床毯子,你铺一条盖一条……哦对,我记得房东说这个沙发好像是折叠的,拉开能成一张床。不过我没试过,不知道牢不牢固。”
许喃说着,走到沙发旁研究沙发床怎么操作。
“不用麻烦,我坐着也能睡。”李衡过去看能帮上什么忙。
坐着睡怎么可能舒服。许喃弯腰拉拽着沙发扶手,不得要领,决定:“我去网上搜一下这个床的商家问问……”
她起得急,不知道李衡在自己身后,猛地吓了一跳,膝盖撞到沙发棱角上往后跌,被李衡及时扶住。
“小心点。”
李衡手揽在她腰上,许喃堪堪站稳,男人胸膛是硬的,手臂孔武有力,和学生时期的蓬勃青涩的力量完全不同了。
许喃试图用肉眼捕捉这两个时期的差异,却不经意间撞上了他深沉刚毅的眸子。
两人面对面,距离因此缩到最短。这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角度。
许喃记得以前,她常常像这样赖在他怀里,他一低头就会亲到。
很久很久,他们没有如此近地观察过对方。从未停歇过的汹涌爱意在此刻泛滥,但隔了近十年光阴,真的很难分辨是爱更多,还是怨恨更多。
“啊秋――”
许喃别开脸,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这时李衡也松开她。
她搓搓鼻子,岔开话题:“下雨会降温。你身上刚淋了雨,别感冒了,先去洗个澡吧。”
李衡跟着去卫生间,看许喃站在收纳架前,从瓶瓶罐罐里提出洗发水和沐浴露,放到最外面,指给李衡看:“这两瓶你可以用,花洒往左打是热水,你一会自己调一下。”
又从盥洗台下的储物柜里找出条崭新的毛巾给他用。
公寓一室一厅一卫,卫生间不大,分干湿区域,收拾的很干净,随处可见许喃的私人物品。
两人过去亲密至极,很多贴身衣服和用品李衡都给她买过,因此不觉得有什么。
但大概是刚刚的暧昧气氛蔓延到了现在,许喃脸上平静的情绪下,多少有些不自在。
对于李衡再次来到她的私人领地,更多的是唏嘘和酸楚。
许喃没久留,及时撤走:“你洗吧,我先出去了。”
她进了厨房,给李衡洗喝水的杯子时,想到当年自己借住在李衡家,他也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浴室里很快响起水声,许喃把洗干净的杯子放到茶几上,又回到卧室,在衣柜角落翻了翻,找到了一身崭新的男士衣裤。
她来到卫生间外,印花玻璃门上依稀可见男人挺拔流畅的身体线条。
许喃背靠在门上,手伸到后面敲了敲。里面水声停止,响起李衡的声音:“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