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余跃一个箭步冲上去，在那条变异的灯笼鱼撕下船员半条小腿之前将它击飞出去，他抬眼望向布偶先生，声音里带了一丝惊惶。
余跃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在“老家伙”脸上看到过那种平静而又释然的神情。
这让他凭空而生一种不详的直觉。
然后，余跃在背对着众人的饕餮身后，看到了一个缓缓升起的虚影。
……形状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
那是饕餮的原型。
上古的巨兽，现如今早已没有什么威胁能让他们显出原型，除非是遇到了极为强大，势均力敌的对手，到了一决生死的关键时刻，才会让上古生物化出原型，使用最原始的本能去战斗。
布偶先生看了饕餮背后那虚影一眼，神情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嫌恶。
饕餮推了推他十分斯文的金丝边眼镜，不以为意地一笑，“抱歉丑到你了。”他耸了耸肩膀，“不过化为原身的话，我可以吃得多一点。”
他慢慢地舔了一下嘴唇。
下一秒，海水猛然翻起巨浪，如同几乎能够吞没一切的海啸。
整艘船在一瞬间被掀起，几乎半悬空中。船体下的海水被倒吸到起来，无数水滴停留在空气中，凝结成坚硬而危险的冰珠，叮叮当当地打在船上。
――但没人觉得这清脆的声音悦耳。
甲板上的人即使有了固定措施，也被这一下子摔得七荤八素。就连布偶先生和饕餮也被掀了个踉跄，险些跌倒。
布偶先生的黑色风衣在空气的乱流中飞舞，他稳住身体，仰头望向上方。
赵有鱼从半空中缓缓降落下来。
她的半张脸上，浮现出羽毛一般的纹路。
饕餮扶着船舷撑住身体，然后推了推他的金丝边眼镜，眯起眼睛。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布偶先生面色冷峻，“她在进化。”
纯血统的V必然的成长历程。首先是化出真正的原型，然后是进化他们的火焰，当火焰即将进化为真正的地心之火时，他们的真身会和当下的肉身发生融合，尽管这过程痛苦无比，却也会赋予V无上的力量。
――赵有鱼正在这一刻，经受她的成人礼。
饕餮口中“啧啧”，“能在这种时候被bi出潜能来，果然是上古神兽的血脉呐。”
他话音未落，赵有鱼一抬手，数根不知从船舶的哪一处掉落下来的金属管便带着呼啸的破空声，重重cha在布偶先生和饕餮周遭。
这些坚不可摧的金属制品在赵有鱼一抬手间，就如同橡皮泥般弯曲起来，在两人周围形成一个牢笼。
女孩的脸上甚至有片刻茫然的空白，她的声音嘶哑得完全不像她――
“你们……准备干什么？”
进化的滋味并不好受，赵有鱼甚至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血液比岩浆还要炙热滚烫，在她的血管里左奔右突，那巨大的力量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裂。
但这些疼痛，全都比不上她刚刚意识到的事，更让她惊恐万状。
――她那个没良心的爹，还有那胳膊肘往外拐的饕餮，根本就不相信她，居然想着用牺牲的办法来解决一切。
女孩脸上的纹路中透出金红色的光。
她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人类，显得怪异而神秘。
但布偶先生却清清楚楚地看见，赵有鱼通红的眼眶。
那不是进化带来的反映。
那是她在强忍着不哭。
“小鱼……”布偶先生停顿了一下，想要说“我是为你好”，可看着她那一滴降落未落的泪，喉头便突然哽住了。
“我说了会保护所有人。我会保护所有人。”
赵有鱼觉得自己快要燃烧起来了，那热度蒸干了她的泪水。
这是很危险的事，她知道。
可如果不尽全力，她总是会后悔的。如果大布偶，或者余跃，或者孙小橘，或者饕餮，或者其他这艘船上的活生生的人，因为她没有尽全力而死，因为想要保护她而牺牲，赵有鱼都永远无法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只要她还有战斗的能力，就总要去试一试。
女孩再度腾空而起，几速度快得几乎只留下一道残影，金红色的灰烬从残影中飘飘荡荡地散落下来。
她像一枚小火箭，或者一只飞向太阳的鸟，一往无前，不打算再顺从地心引力。
事到如今，她好像……也就只剩下这一腔孤勇和如同燃烧起来一般的躯壳。
既然要烧，就烧得旺一点吧！
第91章 chapter 91
chapter91
很痛。
很热。
仿佛浑身的骨头都在造反，“嘎吱嘎吱”地试图胡乱滋长。
赵有鱼死死咬住下唇。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在发生什么变化，但她能感觉到……力量――
前所未有的力量。
即使冲上万米高空，冰冷的气流也无法让那种涌动在骨血之中的炙热平复下来。赵有鱼的目光扫向下方。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浓黑如墨汁的海水中所有生物的动向和每一丝细小的变化，一切都清晰如同画好了轨迹。
足有树干粗细，阴险地游荡在船体周围的银环海蛇、泛着诡光，比正常体积大了足有二十倍的灯笼鱼、长出密密麻麻三层利齿的旗鱼……
这些变异的海洋生物在翻腾的墨黑海水中翻搅着，而更深处……巨大的、不详的阴影正在缓缓浮现……
一切都让人背后发凉。
赵有鱼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甲板上。
饕餮和布偶先生被猝不及防地困在一起，眼镜都从鼻梁一侧滑落下来，看起来有些狼狈。他已经用了自己全部的能力，竟无法摆脱赵有鱼刚刚设下的禁制。
上古神兽的血脉，果然不同凡响。
饕餮眯起眼睛，“你闺女又要犯蠢了。”
布偶先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半空中，过了几秒钟，叹了一口气。
“她像她妈妈。”
因为热爱生命，所以能勇往直前。
卫慈，或者说，现在应该称呼他为龙神，停在云间。
他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也俯视着从海面重新冲上高空的赵有鱼。
她的脸已经全部被金红色如同火焰的羽毛覆盖，甚至连骨骼都在变形，只有一双眼睛尚且保持着人类的模样。她并没有重新变成一只毛绒绒的猫咪，或者猫头鹰，或者存在于人类认知中的任何模样。
龙神终于在她的身上，感受到熟悉的血脉波动。
同为上古之神，他可以优容V几秒钟，让她做她该做的事。
V属火，与地心之焰同源，燃烧是他们的本能，也是他们的命运。
低垂的铅云之下，骤然爆发出一片金红色的光芒！
原本悬停在高空中的女孩已经彻底被一团烈焰包裹其中，完全失去了人类的形态。
有一瞬间赵有鱼觉得自己可能疼昏了过去，然而在下一刻她又恢复了一点清明，即使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她也知道――一定不怎么好看。
而龙神只高高在上地停留在云间，他无机质般的眼睛中看不出任何悲喜，而他也并没有任何阻止自己的意思。
赵有鱼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她可从来不是软包子！被鄙视、被欺负该怎么办？
――当然是打回去！
半空中的烈焰猛然增强了一倍，几乎连漆黑的海域全数照亮！
此刻的赵有鱼就是一轮过于愤怒的太阳。
――让你们闹妖！让你们变异！让你们长大这么多倍皮糙肉厚！
大海的变化
漆黑的海水翻腾得愈发猛烈起来。
一条密密麻麻长着三层利齿的旗鱼从船舷一侧飞速掠过，甩动的尾巴重重击打在船上，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金属撞击声。
下一秒，空气中掀起一道无色透明的气浪，正击在那条旗鱼的背脊上！
一股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足有一米长的旗鱼整个鱼身都被烧焦了，立刻被周遭的其他生物一拥而上地分食了。
紧接着，无数道无色之火从半空中降下，黑色的水域登时如同煮开了锅一样，火焰掠过之处，那些正在围攻大船的变异生物纷纷丧命，被扑上来的同伴啃咬成一副副焦黑的骨架。
她的火焰升级了。
它们彻底变为了致命的、没有颜色的极温之火，也不再只能从她的掌心中发出。只要她心念一动，无数道火焰就会按照她脑海中的念头发出！
那么――
就让大海来做她的炉灶好了！
深海内闻到饭香的死变态
“哇哇哇小鱼姐你看得准一点啊！！！”
蹲在甲板上紧紧抱着桅杆，已经化为猫型的孙小橘发出尖叫。
无数无色火散落下来，其中一道擦着船舷，一瞬间就将金属制的栏杆烧得融化变形，面条一样弯曲塌缩下去。溅出来的火星子将孙小橘的尾巴梢都燎秃了一大块。
“别喊了！姐姐她听不见！”余跃大声道。
赵有鱼离他们太远了，怎么可能听到孙小橘的声音？！
然而随后落下的火焰，竟然全都精准地避开了他们的大船！
余跃惊呆了。
孙小橘激动得眼睛都闪闪发亮，随着那些无色火焰一道道落下，周围围攻他们的变异海洋生物都在疯狂地互相吞噬，船员们的窘境终于得以缓解。
精神放松下来的小橘猫胆子又重新大了起来，居然还有心情大声朝天上喊道：“小鱼姐，火再旺一点！”
――火真的烧得更旺了。
一旁的饕餮和布偶先生对视一眼。
“她的五感覆盖的面积有多大？”饕餮问。
布偶先生淡淡道：“在觉醒以前，她的五感与普通人没有多少不同。”他望向那照亮半幅天幕的金红色光源，道：“但现在，方圆千里，蜉蝣呼吸，都在她的觉察之内。”
饕餮感慨地“啧”了一声，“连你一个已经成年的都比不过她？”
布偶先生道：“她是三千年来，第一个觉醒血脉的V。”
饕餮闭嘴了。
――不符合食物的美学啊。
半空中的赵有鱼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下方那翻滚的黑海。
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变异生物在被烧灼时的痛苦，以及无法停息的、嗜血的渴望。无数情绪扑面而来，在绝望和疯狂之中，赵有鱼捕捉到几丝焦灼的关切和担忧。
――来自她最亲爱的人们。
她手腕一翻，掌心焰再度发生变化。
最先发觉的人是孙小橘。
她努力地吸吸鼻子，然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闻到了铁板鱿鱼的味道！”
余跃想叫她“少添乱”的话还没说出口，便也闻到了一股焦香的味道。
――一只正缠绕在船舷一侧的深海巨鱿，此刻……已经变成了烤鱿鱼。
还是火候刚刚好，外焦里嫩，散发着新鲜海洋水产特有鲜甜味的那种。
虽然知道很不是时候，但橘猫的天赋技能还是让孙小橘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浓黑的海水开始变淡
随后，还有散发着日式油醋汁气味，只有三分熟的巨大鳝鱼、传统芝麻咸香味的，有半座小山那么大的罗非鱼，以及被烤成深红色，带有蜜汁香气的垂头鲨……
饕餮一脸无语。
“V的血脉天赋里，还有给被捕杀的猎物加调料这一项吗？”
布偶先生也终于露出一点一言难尽的表情，语气复杂地道：“小鱼……一向喜欢在食物上花功夫。”
行吧，这也是变相承认了赵有鱼的“天赋异禀”，――毕竟，在这样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谁都没想到唯一有一战之力的赵有鱼居然还能在她的掌心焰中添加调味功能！
这得是对美味的食物有多强大的执念啊！
――还没等小鱼姐消灭这些怪物，我的口水恐怕就要流满甲板了！孙小橘痛并快乐地碎碎念。虽然看得到吃不到，但如果能在临死前被美味环绕，来生至少应该不会饿肚子吧！
香气逐渐飘散，而海水那漆黑的颜色，竟隐隐有了减淡的趋势！
云间的巨龙注视着那从墨黑变为深紫色的海水，轻轻摆动一下龙尾。
杯水车薪而已。
但他想看看，这只V能够坚持到什么程度。
赵有鱼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在燃烧。
整片海域，却充满了一种神奇而美妙的香味――
一种让人想找一个温暖而柔软的巢穴，蜷缩起来的香味。它能够唤起所美好的欲|望。
以天地为炉，将大海做汤，最凶戾的生物烹煮其中，却在V的本命火焰下转变为无与伦比的美味。
万物生灵，欲|望有千千万万种，只有“吃”，这一生命得以维持的基本要素，是共通的。
赵有鱼是一个热爱生命，也热爱做好吃的的人。
她从来不是什么上古之神。从始至终，赵有鱼都是那个夜市上开着小店，卖烤鱿鱼和鱼肉丸子的小姑娘。
她拼尽所有的力量，也永远都是为了守护，而非毁灭。
食物的香气弥漫着。原本疯狂地互相攻击，渴望着一切鲜血的海洋生物逐渐变得平静下来。而这片诡异的海域已经被煮成了一锅海鲜汤。
高高在上的龙神注视着那一团燃烧的金红色。
那只V的潜能，真是令人震惊呢……但这也许就是她的极限了。
V在燃烧的尽头，会十分痛苦。但他们永远都会无比愚蠢地，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选择孤注一掷的燃烧。
香气让龙神感到熟悉。
无数画面突然在脑海中纷乱而迅速地窜动起来。
窄小的浴缸。
人间食物的滋味。
坐在教室后排笑得狡黠的女孩子。
一只毛蓬蓬的布偶猫……
这一切……这种美好的，在龙神的认知中不应该存在的感受，却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这是一种暖融融的，熨帖的感受，怪异而莫名地从胸腔深处生出，像一只小猫儿爪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探出，踩在他的心脏上。
属于卫慈的心脏。
龙神冰冷的神智之中，突然生出痛觉。
他不该产生这样的感觉。
他不该任凭那只V去做无用的尝试。
他不该在她即将燃烧殆尽的时刻，突然想去握住她的灰烬。
……怕她会真的被风吹散。
龙神不会在乎任何人。
但卫慈，鲛人卫慈心中，有一个在乎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