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国公府势大，有他们遮掩着行事也方便些，更何况...”既然敢算计林家和玉儿，总要有一些代价才是。
林如海眼里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垂下眼皮。
“更何况什么。”
她睁大眼睛不解看向林父，不明他隐晦下来的是什么。
“没什么，为父还想着到底也该写封折子，为你请几个宫里的老女官教养着，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了。”
对于林如海的安排，她点了头，并不反对，随即想到什么，焦急的说：“那您一个人在扬州...”
“玉儿放心，为父自有安排。”
林如海垂下眼皮，遮掩住眼底的复杂，故作轻松的说：“如今你有这个芥子空间，正好减去了为父的顾盼之忧，也好安心在官场里。”
“可是女儿不想住在贾家。”
“若是为了这个大可不必这样气恼，为父回头让林直带着人能和你一块儿回京顺便把咱们家的宅子也收拾出来，到时候你就住在咱们家为你母亲守孝，旁人也说不着什么。咱们林家的女儿自然是住在自己家里，没道理住到亲戚家里去，再者...”
林如海看着仰视着自己的稚儿，心里闪过一丝黯然和不忍，缓缓说着，“为父想...想为你登记女户，只是你素来性子和软，年岁也尚小，怕你辖制不住下面的仆人。世人总是对女子要求颇多，以规矩束缚之其天性禀赋，你可受得了这世人的流言蜚语。”
她沉静的坐在凳子上，双手端正的叠放于膝上，闻言左手食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右手的手背。
“但凭父亲做主。”
话一出口，林黛玉便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叹息，“玉儿不用担心，为父先于你把这户主的身契办下来，用与不用全在你。”
“嗯。”
叙完了话，林父安抚了几句，开口对门外的候着的丫鬟说道：“去请林管家和庆嬷嬷来。”
“是。”
门外的丫鬟清脆的应了声，随即离开了。她抬眼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又在脑子里搜刮了这本书里关于朝堂里的事和林父讲了，说了那些京里后面会发生的大事。林父听完了她的话，颔首说：
“朝堂之上的事瞬息变化，玉儿不必担心，为父自有打算。”
就在这时门口也是传来了丫鬟的声音。
“老爷，林管家和庆嬷嬷来了。”
*
船身轻轻地晃动着，粼粼的水面上泛出层层波澜。
“姑娘，吃点百合粥吧，这是庆嬷嬷特意叫厨房给煲的。”
坐在窗边的小姑娘侧了身子看过来，黄蛾瞧见她被冷风吹得发白的小脸，担忧的放下了手里的盘子，快步走了过来，把船舱里的小窗户给掩上了。
“这么大冷的天，姑娘做什么受这冷风，虽说如今身子好多了，也不见天的咳嗽，到底不该这样糟践身子。”
林黛玉看着被黄蛾关上的窗户，无奈的笑了笑，心里也没在意。
也许是绛珠仙草的离开，改变了这具身体原本的命格，几个月下来身子也渐渐地好了起来。再不像刚来的时候，动不动就迎风流泪，身量也猛涨了一波。
耳边黄蛾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她的思绪却回到了当日和林父交谈的时候。
那日林父唤来人之后，把林府的世仆庆嬷嬷给调到她的身边做管事嬷嬷，又带着她把府中库房里的白银黄金还有一些书画之类的东西都放进了她的空间，让她保管好。
看着成箱成箱的黄金和白银进了空间，她也从开始的激动和兴奋变成了木然，好似一个搬运机器一般麻木的装着东西。
等她回了院子，林父又在府里进行了一大波清理和换人，把贾府带来的奴仆打发到外地的庄子上，连人带庄子的转了手，这中间的一系列操作下来，反正银子也得了，府里被转移了的东西也没被发现。
借着肃理府内的功夫，林如海把他身边和林黛玉身边的人调查了一遍，略微有一点不对劲的都交换了下来，换成了世代都在林家的下人。
这期间为了方便，林如海特地把贾府来的人给打发走了，直言舍不得女儿要多留几个月，待来年开春在送过去，又叫她们把给贾母的年礼先一步带回去，这才打发走了人。
想到这几个月林父的言传身教，她的眼眶也渐渐地红了。
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这般没有附带要求的关怀，可也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就要离开。想到前路不知如何，她的心里难免有几分踌躇和不安。
“姑娘，姑娘。”
“嗯，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向黄蛾，只见黄蛾翘着嘴端着百合粥，“您吃点吧。”
“好，你搁这吧，我等会儿就吃。”
“你又哄奴婢来了，上回您就是这么说的，可后来那燕窝就白白的放凉给了清雨那丫头。今儿可不行，庆嬷嬷可说了，这是给女孩子补身子用的，哎，要是云缦姐姐...”
一提到这个名字，黄蛾顿时住了口，垂下眼眸不敢说话，船舱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
黄蛾吓得赶紧垂下脑袋，跪了下来，林黛玉却没有马上叫她起来，但也没有立时就发作了，只是垂下眼眸，拿起她端着的细白瓷的羹碗慢慢的喝了起来。
黄蛾咬了咬嘴唇，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在木质地板上。
“以后不要在提她了。”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地跪着的含泪欲泣的俏佳人，脑海里不由自主的闪过云缦的那张明艳逼人的鹅蛋脸。
*
“姑娘，姑娘，不好了云漫姐姐被林管家的人抓起来了。”
银蝶跌跌撞撞的跑进书房，对着练字的林黛玉惊慌失措说：“您快去看看，这会儿子林管家正带人往咱们院子来。”
“怎么回事儿，好好地抓她干嘛。”
林黛玉放下收的狼毫，疑惑地看向银蝶，顺便从一旁的侍笔小丫鬟手里接过温热的帕子，擦了手。
“人现在在哪里。”
“在前院，听说还有几个老嬷嬷也被抓起来。”
银蝶缓了口气，整理了情绪，把刚才小丫鬟递进来进来的话条理分明的说了，“除了咱们院落里云缦姐姐，还有之前在太太院里的齐妈妈，王姨娘和周姑娘院里的两个贴身的丫鬟也被抓起来。”
“不必惊慌，林管家是父亲的人，这样做总有他的道理。等人来了，我问问便知道了，你先下去洗把脸。”
“是。”
林黛玉见她反应过来慌忙的擦脸，摆了手让她下去，“去吧。”
庆嬷嬷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正巧看见银蝶涨红着一张俏脸出去，没来得及细想，就进了书房给林黛玉请安。
“姑娘。”
“嬷嬷来了。”林黛玉瞧见庆嬷嬷进来了，抬头直直的看向面前富态的老妈妈，面色沉稳的说：“可是为了云漫的事。”
被她的目光扫到，庆嬷嬷心里一跳，心里念叨着自己主子这眼神瞧着怪澄明的，倒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
但随即想到主子有能力对这些下面的人来说才是真的好，况且这些事儿她也不准备瞒着，便面色不变的低头回答。
“是。老奴听着消息担心主子便过来了。”现在瞧着是她多心了，这哪里像是害怕和伤心的样子。
庆嬷嬷的心里话没说出来，不过黛玉对她的想法心里跟明镜似的，也没回答。反而沉默了片刻后，慢悠悠的说：“云缦的事儿，是嬷嬷告诉父亲的吧。”
庆嬷嬷眼皮一跳，扑通的跪了下去，随即低垂着脑袋应声，“是，请姑娘责罚。”
见她没有辩解什么，林黛玉心里满意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反而继续问道。
“她做了什么事儿。”
“云缦姑娘她...”庆嬷嬷看了一眼站在窗户前背对着自己的小主子，单薄身体像一棵挺拔的青松岿然不动，犹豫的说：“她暗地里给贾府来的人传递主子们的消息。”
说完话，庆嬷嬷见小主子没有反应，担心她伤心。
毕竟这云缦是太太给选的丫鬟，从小就贴身侍候着，这情分和后来进来的银蝶还有黄蛾她们自然是不同的。但是一想到老爷让她来就是为了帮着肃清内院，只能垂下了眼帘。
“我听父亲说，嬷嬷之前是祖母的陪嫁丫鬟，后来又跟着父亲。”
“是有这么回事。”
陡然听到小主子的话，庆嬷嬷顿了顿，生怕林黛玉听了她的过往对她心有芥蒂。她和其他奴婢想法不同，从来不借着服侍过老太太和老爷这件事在府里宣扬，她不敢自诩聪明人，不着明白二字还是懂得的。
自来就有忠仆不事二主，若是为了这个在主子心里埋了钉子却是不好的，况且到底是小孩子，要是被人挑唆了恐怕老爷叫她来的心思就白费了。
“不过自从老爷派了老奴来了姑娘这里，就不敢有二心，自然是要尽心服侍姑娘的。”
“嗯。”她转过身子，走到桌子前对旁边努力低着的头小丫鬟看了一眼，立刻就被抱上了凳子上，“听说嬷嬷有一个小孙女。”
“正是了。”听到连黛玉提到自己的小孙女，庆嬷嬷的眼底柔和了起来，“因是春天生的，家里给取了名叫春儿，今年刚好八岁了，正是混长的时候，调皮得很。”
“活泼些好，我正看着院里的人沉闷，明儿嬷嬷就把春儿接进来吧。”
“多谢姑娘。”庆嬷嬷早在林黛玉提到的时候心里就有了打算，这会儿也不惊讶只跪着应声称是。林黛玉也没叫她起来，径直对外面的人说。
“行了，瞧着林管家也快到了，长诗去叫黄蛾带着人跟我去前院。”
“是。”
门口守着的丫鬟脆生生的应了。见人走远了，林黛玉才看向地上庆嬷嬷，见她一动不动，神态仍旧恭敬，轻声说：“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又侍候了祖母和父亲，云缦这事儿我给你个面子也不追究了。”
“多谢姑娘，老奴记下了。”
庆嬷嬷见主子的态度，就知道这事儿翻篇了。不过也不敢放松，仍旧直直的跪着，等着主子后面的话。
“记住了，不管之前你是谁的人，进了这院里，从此就是我的人。我这个人最是听不得下面的人借着为主子好的话，做一些僭越之事。今儿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庆嬷嬷知道主子这是敲打她不要忘了自己身份，心里既有感慨，又有轻松之感，老爷的担心看来是多余的，咱们这位姑娘绝不是柔弱无能之辈。
“行了，起来吧。”
林黛玉说完话也不担心她心里真的服了没有，对旁边的丫鬟招手让她抱着自己出去。
“照月，抱我出去吧。”
第5章
箐庭苑里，一众男女仆从安静的站在里面，一队短打衣衫的护院在院子里守着，最中间跪着几个人。
林黛玉被照月一抱进了院子，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最中间。
“姑娘，是云缦姐姐。”
耳边传来银蝶低声的惊呼，她皱了皱眉，随侍在身侧的庆嬷嬷见自家主子沉着一张素白的小脸，压着声音呵斥了一句。
“噤声，姑娘还在这里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没个体统。”
银蝶被庆嬷嬷说了一顿，抬头见姑娘没说话，面色不愤的低下头，不敢说话。
而此时的林黛玉却没有理会这些丫鬟的小心思，只抬眼看向院里的人。
站在廊上的林管家见姑娘来了，一连步的走过来，弓着身子迎来上她的面前。
“姑娘，您来了这边请。”
“嗯。”
她拍了一下抱着自己的丫鬟，照月立时就明白了，抱着主子往廊下的玫瑰椅上放下后，才退至到庆嬷嬷她们身后侍立着。
林管家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见姑娘坐好了，凑上前回禀着。
“姑娘，今儿请您来是老爷的意思。老爷的话，如今太太去了，这内院的事都交给您。今日请了您来，正是为了院里跪着的人。”
说着林管家侧着身子，露出后面院中跪着的几道人影。
林黛玉颔首，顺着看向了下面的人。目光触及到云缦欲泣还言的脸，她问道：
“她们是犯了什么事。”
林管家严肃这板着一张脸，微微的叙述这这几人犯的错，言罢看向跪在最前面的云缦，对林黛玉说：“老爷嘱咐奴才等姑娘来了，一切有姑娘做主。”
“我知道了。”
随着她的目光扫过，底下的人也都哭着认错，其中云缦是唯一跟在她身边的。
几个跪着的人都认命的低下头等待发落，就连以往总是挺着身板，扬着头的的云缦也佝偻了身躯。
或许她也知道再想回去是不能，不过为了能够活下去，还是对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小主子哭着说：
“姑娘，奴婢是一时犯了糊涂，请您饶了奴婢这次吧。”
其他人见林黛玉没有反应，以为是心软了，于是也都哭泣着喊着饶命。
院里的一众奴仆都等着她的话，林黛玉心知今日这遭是免不了，叹了一口气看向云缦，“你说你这是做什么，府里难道对你不好，还是我对你不好，为何要做出这样的来。”
“姑娘，姑娘对奴婢再没有不好的，可是奴婢的外祖母外祖母都在贾家，您叫奴婢如何割舍的下那边。再说张嬷嬷亲口许诺的，姑娘迟早是要进了贾府的，贾府也是您的外祖家，奴婢也是为了您。”
"呵，好个为了我。这倒是了，我怎么忘记了，你娘是母亲从贾家带过来，到底与那边府里带着亲。"
眼看她松口感叹了起来，底下的云缦眼睛一亮。想到她自小就要服侍这位主子，没人能比她更了解这位的性子，虽明面上看着小性了些，实则内里最是悯弱不过，心里不由得燃起一丝希望，说不定她还能回到姑娘身边。
“姑娘。”
担心小主人心软的林管家正要出言，却见站在小主子身后庆嬷嬷轻轻的对他摇了头。
他虽不解为何，不过也知道庆嬷嬷不会乱来，于是又按捺下来，静观其变，却不料就在此时林黛玉忽然叫了他一声。
“林管家。”
“老奴在，姑娘有何吩咐。”
“论理她们这样的情况一般府里是怎样处罚的。”
“背主求荣，勾结外人传递主子的情况，按家法是要杖二十，然后全家发卖出去。”
"既是这样..."她似是思索了一番，然后吩咐下来：
“我瞧着还是太轻了些，不然今儿也不至于让这么多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想来是看母亲不在了，父亲管不到内宅来，欺负我这个小主人不知事了。”
“常言道，乱世须用重典。依我看，从今儿起还得再加重些才好。林管家，今儿这院里跪着的全部杖五十，而后连同其家人一个不留，全部灌了药发卖出去。”
此话一出，院里顿时一静，不消说下面跪着的人呆滞了，就是这些喊来观刑的仆人也都肃静了。杖五十和打死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时间更就去，过程更痛苦一些，还不如杖毙了去的轻松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