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下一刻她再度露出神秘的微笑。
“就让伟大的占卜师为你探知命运――”
“嗯哼哼,嗯哼哼。”
“被碾进尘土里的花,会重新绽放在枝头吗?”
“就像是太阳总会重新升起,月亮也总是会落下,月明圆缺,都有定数。谁能扭转命运呢――”
占卜师轻声说。
“你可以扭转命运。降临者。”
闻音瞳孔猛然缩紧。
身处市井之中,周围满是繁华和喧闹。
但是此刻,她却觉得灵魂飘忽升起,沉到了另一片安静的空间。
明明眼前的场景没有变化,周围行走的人也都如常。
但好像天地间一切都倏然远去了,只有闻音和眼前的占卜师。
闻音并没有抽出行囊中的长刀。
但是,周围的元素流,已经在她的掌控间悄然流动。
空气中似乎泛起了凝滞的稠意。
她在等着眼前的“占卜师”说下一句话。
“命运如同天上的星星,看上去像是恒久不变的。但是,就将遥远的无数年之前,天空上也许并没有星星――没有什么是永恒,就像命运也不是永恒――”
“你是为了改变它而来,是吗?”
闻音面色不变,瞳色仿佛初春山间融化的轻雪。
她想,她可能已经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
“我能在你身上嗅到‘k’的气息。你已经见过‘k’了,是吗?”
“在遇见k之后,你依旧能拿到那枚岩神之眼,我想,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请到我的宫殿来吧,我想真正地见你一面。”
“你知道的,如今的情况,我没办法保持这样的状态太久。教令院说神明遇刺,某种意义上倒也不错。但,我会尽力解答你的疑问,告诉你关于世界树――关于世界的真相。”
神明于意识世界中投下絮语。
下一刻,灵魂重新落回地面。
像是凝滞的时光开始重新流动,周围的人也骤然灵活起来,各种声音也重新传入耳端。
聒噪的。吵闹的。令人烦躁的。
但同时,是具有生命力的,明快的,生机勃勃的。
“呃。”占卜师脸上的表情有点懊恼。
怎么给客人的占卜结果都这么差劲呢,这让她怎么有脸收钱――
“客人,不如――”不如我重新给你占卜一下恋爱运吧,这可是少年人最喜欢占卜的东西!
但是占卜师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客人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却没见到客人的身影,只有桌面上,又放了一个装满了摩拉的袋子。
“天哪――天哪!这位客人该不会是摩拉转世吧,怎么会有这么多摩拉!”占卜师捻起小袋子,语气惊叹道,“真希望她天天上门占卜,事业运也行啊!”
*
像是天平的两端。
左右分别响起不同的声音,分别用自己的方式干扰闻音的判断。
左边的声音来自大慈树王。
“即便你什么都不做,‘k’也不会忽略你。在一群小小的星星里,月亮的光芒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世界树曾经短暂记录过你的存在,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见了,所以,如今的你,仍然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
右边的声音来自多托雷。
“换做别人自然没有底气给出这样的承诺,但是你可以相信我。只要你想,你是能挽回她的生命的――只要你想。”
“不过,瞧你现在的神色――啧,你不会不想让她活过来吧?不过没关系――这不会影响我们的其他合作。”
多托雷说话时的声音撞进脑海里,无端叫人异常烦躁。
闻音半阖上眼,月光穿过苍穹,投在眼睑上,一片清透的银白色。
她仰躺在须弥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山顶端,整个人仿佛要沉入无边的月色。
或许是她躺着的时间太久了,竟然有小动物凑到她的身边,在草叶里翻找食物吃。
脸颊上传来一点柔软的触感。
像是有什么东西,伸出小短手在戳自己的脸。
闻音没有睁眼,好像已经昏睡过去了一般。
触感愈发强盛,对方似乎是有点焦急似的,又加大了力道。
――这小东西力气挺大,居然还有一点痛。
元素视野早已经勾勒出这小东西的形状,是一只蓝色的兰那罗。
蓝色的,倒是少见。
“那起来!大铁块滚滚来了,不要睡了。”
兰那罗急的实在是没有办法。
眼前的那明明还活着,睡着的时候却好像完全死掉了一样。难道她马上要变成种子,种到泥土里去了吗?可是大铁块就要来了啊!
可是兰拉吉的兰迦拉梨没有进攻能力,攻击不了大铁块。
再不跑,那就连变成种子的机会就没有了,她会被大铁块踩碎,砰砰,像是枯木。
兰拉吉很着急,但是兰拉吉没有办法。
它又推了那一把,但那就是没有动静。
大铁块靠近了,地面都在这样的震动下发出巨大的砰砰声。
――pong!
大铁块一脚踩了下来!
兰拉吉瞬间展开了自己的兰迦拉梨。
它的兰迦拉梨偏向与净化和治愈。这种情况下,只能希望自己的兰迦拉梨能救那一命。
但是下一刻,兰拉吉瞬间飞了起来。
视角越变越高,轻盈地飞上了天空,笨笨的大铁块都落在了脚底,然后就听见几声金属崩坍的声响,咔嚓咔嚓几声,大铁块就哗啦哗啦地摊成一团不会动的硬块了。
“?那好厉害。”
闻音从容地落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头顶上的兰那罗拍了拍手。
――那手怪短的,居然也能拍出声响来。
闻音想。
刚刚削断遗迹龙兽的时候,不小心被飞溅的金属细块划伤了手臂,但是那伤口在兰那罗的兰迦拉梨作用下,转瞬就愈合了。
闻音盯着手臂上只剩下一道浅浅白痕的伤口,有点发呆。
头顶上的兰那罗却不消停,扭着劲儿动了动。
闻音抬手,一把把兰那罗揪下来。
对方似乎完全没感觉到闻音心情不妙,头顶上的紫色小叶子转了两圈,软软的身体在闻音掌间一扭,换了个更舒服的方式。
但是没从她手底下逃开。
“那?要不要来,去兰拉吉的家,果子很甜,那都喜欢。”
闻音:“不。”
她把这个名叫兰拉吉的小兰那罗放回到地面上。
兰那罗仰头看她,黑线条嘴巴下撇,瞧起来有些失望。
在某一瞬间,闻音脑袋里闪过了很多邪恶的念头。
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说:“你该回去了。兰那罗不可以黑天在外面乱晃,很危险。”
很危险,会被坏人抓走做实验,然后被切片。
兰拉吉反驳道:“兰拉吉有名字。那笨笨,记不住兰拉吉的名字。那小孩子才危险,兰拉吉不是那,也不是孩子。”
闻音抱着肩膀看它一眼,眼神冷淡,没说话。
兰拉吉跑远了。
这种小东西,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快,一晃眼就不见了。
闻音也不在乎,只是安安静静地又躺了回去,继续刚刚那个姿势。
但是安静的时光相当短暂。
闻音只觉得不过是打了个盹儿的功夫,兰拉吉去而复返。
一小堆粉红色的墩墩桃被放在一个大叶子上,摆在闻音的身边。
耳边响起咔嚓咔嚓啃果子的声音。
“咔嚓――”
“咔嚓咔嚓――”
闻音不动。但她好像也不觉得烦。
“那笨笨不吃果子吗?果子是甜的,那都喜欢。”
闻音看都不看一眼。
“那喜欢墩墩桃,是因为可以卖了它换摩拉。”
白天在须弥城的时候闻音看到过,墩墩桃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在市集上就有小摊子在售卖,而且价格不菲。
兰那罗不懂什么叫摩拉,它只是又拿出一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
“甜是什么?是让兰拉吉觉得快乐吗。”
那不说话了。
兰拉吉吃着果子,看见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竟然让兰拉吉觉得有点害怕。
有一点像――像是那些对兰拉吉心怀不轨的坏那偶尔看到兰拉吉时会露出的眼神。
兰拉吉不动声色地往回缩了缩,有点想跑。
它又啃了一口果子,只是这次的啃果子的声音很小。
――可是这个那,她身上有“千树之王”的气息,应该不是坏那啊。
兰拉吉有点谨慎地回望了一眼,发现那不再看它,又转过头去。
那种让兰那罗觉得危险的感觉消失了。
“以后少靠近那。”它听见那笨笨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说,“兰拉吉。不要靠近那。”
咦,那笨笨居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她还收下了一个粉红果子。
“收下了果子,就是那朋友。那笨笨,是兰拉吉的朋友。兰拉吉会记住朋友的话。”
蓝色的兰那罗似乎高兴起来,头顶上的叶子也快活地转起来,把正坐在地上吃果子的兰那罗带上空中,在闻音面前晃了好几圈。
安静的夜晚。高山上的一块柔软草地。
月色是温柔的,纯白的,融融地洒下来,风很轻柔,空气里有墩墩桃汁水的浅香。
她们的身边,是遗迹龙兽的残骸,沉重而锋利的金属躯壳还在冒着黑烟。
但是,月光下,浅蓝色的兰那罗快活地围着它的新那朋友转圈。
似乎是有不知名的歌谣响起,慢慢地,慢慢地,顺着风吹到了很远很远之外。
*
闻音不知道兰那罗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那个在山崖顶上,本来只是想理理思路的晚上,最终以闻音被五只兰那罗围着唱歌收场。
闻音无数次动过“这么多兰那罗,抓一只吧”的心思,但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躺在草坪上看着星空,听兰那罗的歌声越传越远――
兰那罗是那的好朋友。
兰拉吉是那笨笨的好朋友。
最后,分别的时候,那个浅蓝色的,明明看起来更笨的兰那罗小声道。
“啧――想要抓兰那罗确实是件麻烦事,竟然连你这样的身手也不行么。”
多托雷在纸面上写写画画,神色间闪过思量。
闻音抱着肩膀,声音冷淡。
“准确说来,我们之间没差太多。你做不到的事情,我自然也做不到。”
多托雷显然对自己的实力相当自信,闻言没有丝毫怀疑,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话。
闻音端起杯,浅浅抿了一口咖啡。
味道有点怪,和她曾经喝过的那些不大一样。
不过,单单闻香气倒是差不多,闻音也不再计较太多,全当是平替安慰安慰自己急需要镇定剂抚慰的心。
“这种东西,最好不要喝太多。”耳边响起多托雷冷淡的声音,“里面的物质会强行振奋人的精神,短期或许瞧不出什么,长期的话,只会让人类脆弱的身体更快走向崩塌,就像是邪眼一样――你应当懂邪眼会给人类的身体带来的负担。”
闻音连给他一个眼神都欠奉,又喝了一口。
倒不是出于什么偏偏要和他对着干的心思,只不过完全没听进去罢了。
多托雷也不再自找没趣。
“兰那罗这里行不通,恐怕就要麻烦你去稻妻走一趟――”
话题转变的太快。
闻音斜睨他一眼。
比起“稻妻当真有什么东西于他们的计划有益”,闻音更愿意相信“多托雷接下来在须弥又有大动作希望她赶紧滚蛋”这样的理由。
“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写满了质疑,不过,我还不至于在这样的事情上欺骗你。”
“而且,你还需要知道――我的切片,现在大概率就在稻妻。”
“大概率?”闻音从咖啡朦胧的雾气中抬眼看他。
一片浅白色的雾气中,她的眉眼显得柔和且温柔,于是连带着她嘲讽的语气都仿佛温和了些。
多托雷眯起眼睛。
深红色的眼瞳里,闪过一点恶意来。
只不过隔着白雾,两个人眼中的光都瞧不真切。
“或许是当初制作的技术并不成熟的原因,我和那个切片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所以,我对他的了解尚还停留在分别之前。”
“那时他同我说,他发现,稻妻的神明,在制作一样绝妙之物。”
多托雷的声音里,隐隐带上了几分狂热。
“那是来自失落古国的绝妙炼金技术――”
像是深水里慢慢爬上一丛青绿色的藤蔓,探出柔软的枝,长出洁白的花。
闻音早已经褪去色彩的记忆里,浮现出一丛透白的清雪来。
在经历过黑暗灾厄的年代,雷神为追求永恒而决心制造的造物――
纯白的,连心也是剔透的人偶。
闻音没有说话。她安静地看着多托雷,看他眼底显出一片晃动的碎光。
如果闻音没记错的话,多托雷后来制作切片的技术正是来自于人偶。
但是,只是为了找到制作切片的方法,会让博士的本体露出如此的神色么?还是在他已经制作出了威胁自己生命的切片的前提下?
如果说是为了阿娜伊斯,就更不可能了。
关于人偶。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是被眼前的家伙渴望的――他想得到什么呢?
闻音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压下了唇边一丝冷笑。
“过些日子,我会去稻妻一趟。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见到阿娜伊斯的身体。”
她说。
第50章
“所以,您希望我做什么?”
这是数天前,大慈树王的宫殿中,人类少女见到神明时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面色却不如她的语调一般恭敬。
和神明对望时,她眼底的光依旧像是最清冽的月色,干净得仿佛不带一丝杂质,却也冷淡地仿佛刚刚凝结的冰原。
她的心并不柔软,某些时候,甚至比她手里的剑还要锋利。
神明早已经从世界树曾经意外记录的那段记忆碎片中知晓她的心了。
但神明只是温和地微笑。
“做你自己就足够了。”
“世界树受到污染,但是凝聚臣民的智慧,也可以与这力量一战。我可以做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