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好了,小林子,你跑一趟腿,给你师傅送去。”静姝把装了九分满的砂锅小心放进燃着炭炉的食盒里,递过去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一圈小林子,眉头一皱问道:“不是年前给你们几个常院外跑的置办了两身棉衣两身棉披风吗!怎得没穿?”那棉披风可不止是棉披风,一条是实打实的棉披风,另一条可是里头缝了兔皮的‘棉披风’,每一块皮子都是她特意挑的上好的选的,只给空青、顺心和小林子一人做了一身。那棉衣也有巧思,在膝盖、前胸、后背、拐肘处绷了皮子,也是绣娘手艺好,半点看不出差来。
“你这一身,顶风顶雪的,这跑上一趟多遭罪!”静姝见小林子一身只续了薄薄棉的衣裳,只觉得自己也跟着冷了起来,连忙催人:“你先速去换了。”幸好食盒里放了炭炉子,该是一时半刻冷不了的。
“奴才谢主子恩典,奴才不冷的。”小林子嘿嘿一笑。
只是那张被冻的两颊通红的脸和手上更是红得厉害的关节,叫那些话瞬间就失去了所有说服力,看的静姝眉头直打结,板着脸道:“说实话。”
小林子立马砰地一声跪倒在地:“奴才四处走动的多,叫人见了对主子您不好,正院伺候的领头太监也不过奴才这身薄厚。”
他都伺候主子这么长时间了,哪里看不出来主子是多怕麻烦的一个人,且,主子待正院那边素来是敬中带慎的,生怕叫那边抓住点什么东西再给发作一场。
如何能因为他一个小小奴才再给了正院那边话引子?
毕竟,奴才用的都是有规制的,他们这些内务府出身的虽能絮棉,衣裳上点缀些兔毛也不打紧,但用上好的兔子皮制整件的披风、几乎整身的衣裳,若是有心人想拿错,也是免不了的。
静姝一愣。
她是懒了些,没啥大事儿不耐烦与李氏争些什么,待乌拉那拉氏更是能‘过去’就让事儿过去的性格,可···她也不至于是个忍气吞声的脾气呀!
到底自己是做了什么才能让自个儿身边伺候的连身暖和衣裳都不敢穿,只因为怕自己这个做主子的为难?!
难不成是平日里她担心这些人仗势欺人给他们紧皮子紧的过了?
想着想着,静姝就在这边自我怀疑起来。
空青哪里不清楚自家主子的性子,见主子‘魂儿’又不知道飘哪儿去了,就上前把小林子扶起来,拽着人就往外走。
嘴上还不念叨个不停:“平日里见你很有几分聪明劲儿,怎么这回就犯起了痴性来,咱们主子只是性子···随意了些,但也不是怕事儿的,衣裳给你做了,你穿就是,若是哪个说什么,你只管与我说!是奴才,我去撕了他的嘴,若是主子,我去禀主子给你求公道就是!”
“姐姐快别臊我了!是我想岔了。”
“那你还不快去换了,主子身边就几个得用的,你若是再冻病了,我看你怎么跟主子交代!”
“是是是,都是奴才的错,姐姐快饶了我吧!”
等静姝回过神来,见到的就是已然走远了的两人。
顺心上前道:“主子莫生气,空青姐姐已经好生说了林公公一顿了。”
“生气倒也不至于。”静姝无奈失笑。只是不知道在这些人眼中,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又下雪了,叫前头膳房今儿备下羊肉锅子吧!再准备些九福晋前头送来的单子上的吃食,想必今儿九爷该要留膳的。”
边道边想:如今正月将过,节奏该是要加快了的。
第二日大朝会,九爷果然旧事重提,照旧的舌战群儒之态。
只是往日双方焦灼的情势今儿却打从开始就朝一边倒了起来。
先是往日必卯足了劲儿与九爷正面刚的官员们有一半人沉默如死机。
接着,素来只有五爷和十爷两个不算帮手的帮手的九爷今儿身边多站了一个人。
四爷。
太子垂眸一笑,也开了口。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声援起了九爷。
···
“太子?”静姝一愣。
“可不是!老爷说他本来见四爷开口,便想着帮忙附和,谁知又见太子爷也紧跟着开了口,便不好开口了。”
“无碍的,额娘,我与爷都懂的。”毕竟她是四爷府中人,她阿玛帮着四爷说两句那是情分,任哪个都说不出来什么错来的!
但若是太子爷也开了口,那前头四爷说话在外人眼里就成了是因着太子的示意四爷才助的九爷,她阿玛再开口,怕是容易被迁扯到太子船上去。
到底章佳府中不是只有她一个孩子,不说马上就要科考的二哥,府中可还有个在宫里头做贵妃的大姑娘呢!她阿玛这一开口,再累得姐姐二哥都莫名在外人眼中成了太子一党,那哪成呀?
“唉,就是怕四爷多想,再累着你。”
“四爷不是那般性子的人。”再者,本来四爷就是想打着太子大旗暗地里发育,大朝会四爷的人也就出头了不到一半还掺和在太子一党中根本不显眼,她家里虽说官势不显,但因着姐姐,四爷便是交好都大多不放在明面上来,这种时候不冒头才是对四爷来说最好的呢!
静姝知道,四爷若是真用的上自家定然会开口,若是不开口,自然是谋划已定。
第111章 嘴甜人
比如今日。
“听你阿玛说,今儿朝上可是热闹的紧,去岁蹦达的极厉害的几个,今儿一个个的都跟锯嘴葫芦似的,是一句话都没说!
这其中几个你阿玛还多少有些了解,绝不是个好松口的,九爷呀!往日瞧着以为是个混不吝的,如今再看,心思不浅呢!”
富察氏虽觉得以四爷的脑袋该不会自家老爷都看出来的会看不出。
但老爷说的也对,不过只是母女俩闲话家常,便是人家已然知晓,咱们提上一两句也是咱们的心意,这是亲近呢!
四爷如此看重阿克敦,亲自挑的夫子,时不时还抽查功课,便是亲兄弟都少有能做到这般的,咱们得认情。
可咱们寻常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借这些话表示下咱们的亲近之意,免得叫四爷以为咱们是那等只吞不吐的贪婪人家。
静姝倒是没有多想。
一是,虽说家中有两个姑娘都嫁入皇家,但是姐姐明显是站四爷的,而她还嫁了四爷,家中是妥妥的四爷党不解释。
二是,她相信四爷的人格魅力。
对待门人,四爷可比对待妻妾‘浪漫’多了。
一句‘朕甚想你’‘朕之知己第一人’‘朕都不知该如何心疼你了’,叫多少打小被甜宠文轰炸的现代姑娘都喜欢上这样的四爷!更遑论这个时代的人呢!
小弘旻很给面子,在富察氏离开前醒了好一会儿,得以让姥姥好生亲相了亲相。
晚膳时,静姝就把富察氏带来的话与四爷说了。
四爷倒是也没说旁的,只是道:“阿克墩是个好的,今年科举当榜上有名。”
“二哥这是得了爷的眼?”
静姝见四爷头顶越发阳光明媚,就知这人心情极好。
家里头的做法这是得了这人的眼了。
可是为什么呢?总不能只因为‘懂得来往’‘懂得回报’吧?
虽说有些不解,但这人能跟她娘家亲密,她总是高兴的。
就也跟着笑得欢喜。
对静姝前头的随口笑言,四爷倒是应承的直接:“阿克墩允文允武,刚正且不失圆滑,你阿玛教的很好。”
听了这话,静姝立马坐直了身子。
居然能得这人这么高的评价!
那···为什么她不知道这么个人?
她能想到的雍正年间的名臣,首先就是张廷玉,接着是李卫、田文镜,年羹尧算一个,鄂尔泰算一个,啊!还有舅舅隆科多···章佳阿克墩?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她知道的也只是少数不是!
静姝不再多想,而是凑上前笑嘻嘻地撒娇道;“我阿玛难道就教好了一个二哥?”
四爷看着得意的翘尾巴的静姝,嘴角微勾,却刻意别开眼睛不随她心意道:“贵娘娘得皇上盛赞端庄贞静,柔嘉启秀,自亦有你阿玛教养之功。”
“···”静姝小嘴一抿,硬邦邦道:“就没有旁的了!”
一双桃花眼随之眨呀眨的,好像在疯狂暗示:‘我呀!看看我呀!’
“你阿玛在工部多年,虽无大功,却胜在勤恳辛劳,奉公守纪,勉强,算是一件。”
“···我阿玛廉洁奉公那是他的性子,非要论起来那也是我祖父教的好。”跟我阿玛教的好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人居然当着她的面说她阿玛无大功!怎么?非得丰功伟绩才算良臣?
人家勤恳廉洁、做实事儿的就不算良臣了?
明明康熙晚年最缺这种不贪不奢老实做实事的官了好不好!
要是那些个官员都像我阿玛这样,你能多活多少岁你知道嘛你!
四爷见静姝说话的功夫就呼吸声重了起来,整个人气鼓鼓的,便知不能再逗了,立马改口道:“你说的极是,你阿玛廉洁奉公,乃是你祖父教养之功,而你阿玛教养之功,应胜在生养了爷那聪慧知意、娇媚可人的侧福晋才是。”
静姝一张小脸立马阴转多云、紧接着多云转晴,高高兴兴地往榻上歪着的四爷怀中一扑。
冷冽的冬日偏闹出了夏日的火热。
外头映着烛影,空青与顺心不好意思地视线一触即分。
直到可安上前打破了这份尴尬:“两位姐姐白日里那般辛苦,快屋里歇歇去吧!外头有奴才守着呢!今儿是奴才守夜,若是主子唤姐姐们,奴才定立马就去叫姐姐们。”
不过这只是两句客气。
毕竟主子一贯最体贴下头人了,轮着哪个守夜便用哪个,从来不曾豁楞起来过空青姐姐。
果然,一切如可安所想的那般。
一整夜安稳地过去。
晨起四爷洗漱后,就在院子里游廊下打起了五禽戏。
静姝穿着熏暖的衣裳,裹着同样暖和的狐皮大氅,白色的高高的立领几乎能把她大半张脸都给埋进去,只漏在外头一双水汪汪的动人却透着三分迷茫困意的桃花眼,依靠着门框远远望着游廊里的四爷。
外头雪絮飘飘,映着出升的太阳的光芒,仿若裹杂着金光般梦幻。
窸窸窣窣地被北风卷着落在静姝的鬓间、氅上的雪绒,仿佛给这朵人间富贵花添上了三分清冷的仙气儿。
隔着层层雪幕,雪白的狐皮大氅中,乌发、媚眼、红唇、雪肤,好似山间应月华而生的狐狸精,魅惑人心又可怜可爱,娇媚惑人又娇憨可爱。
一眼就入了人的心,染了人的魂。
默默加快了接下来的几个动作,收势之后,阔步朝着静姝而来:“怎的今儿起得这般早?”
“昨儿见爷晚上不曾用什么,便差了空青一早上就叫膳房伺候的用我昨儿煲的鸡汤下些小馄饨,要了羊肉和三鲜的两种,我陪着爷用,爷可要多用些。”
“整日里费这个心,不过一顿两顿的,无甚妨碍。”
“话可不能这么说!”静姝办起了一张脸,严肃道:“这素日来好不容易养成的习惯可轻易不能破的,这一破,便有二破、三破、四破!到时候,之前的苦功夫可就都白费了。”
四爷清楚静姝这儿总有各种各样道理的性子,也不打岔,只摊着手任苏培盛上前伺候,然后默默听着耳边蜜蜂似的念叨。
嗯,熟悉且悦耳。
若是哪日一大早没有这一回,他反倒是要一整日没得什么精神,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第112章 实修路
二月初五,修路之事终成定局。
比起当初引得满朝风波的开头,结束的颇有虎头蛇尾的架势。
但虽说定局已成,四爷却较之先前更为忙碌起来。
频繁上门的除了九爷,还多了十爷、五爷以及被太子爷差使来的十三。
接着没过两日,与四爷同在户部当差的八爷也自个儿找上了门。
然后户部、工部、吏部的官员更是一涌而至。
四贝勒府门前车水马龙,日日宾客、帖子不断,比庙会还要热闹上许多。
连带着后院女眷收帖子也收的手软。
因着没要来插屏钟而在各家宴会上消失了好些日子的李氏重新活跃了起来。
便是一直不怎么出府的静姝每日收到手的帖子都能装上一小筐了。
四爷深知如今不是冒头的时候,直接拉着九爷等人请旨要了一个二进的宅子充作修路办的衙门,前头议事,后头可简单充作‘宿舍’用,平日里忙得晚了或是有些老大人中午困乏了歇个脚用。
因着事急,根本没收拾多周正就都挪过去了。
四爷更是直接就宿到了修路办的后院。
九爷紧随其后,接着是八爷和几位工部的大人,然后十爷、五爷也被九爷拽着住下了。
本来宽松的后院瞬间住的是满满当当。
静姝清楚,这事儿真正转起来之后,四爷绝对会忙得不着家,所以早早就收拾下了要带去衙门的东西,却不想这回衙门收拾的那般匆忙,以至于若是真将四爷的‘宿舍’按照她的标准收拾,就太过于扎眼了。
这与四爷本意相违。
就连曾经那一日日不间断的菜食也送不成了。
毕竟这事儿起头的是九爷,四爷是顶着太子爷的大旗‘加入’的,也不好叫旁人疑心四爷收买人心。
更不要说吃独食儿了,还是那句,扎眼。
四爷清楚静姝心中之忧,这也是他前头试探着说的那句‘整日里费这个心,不过一顿两顿的,无甚妨碍。’的缘由。
不然他好生生的,惹这人做什么?
四爷走之前是一再保证,早睡早起,吃好喝好,五禽戏每日不辍,隔上十日必回府住上两日叫静姝好生给他补养补养,才叫静姝稍稍安了些心。
这一忙起来,就从二月初一直忙到了四月初。
四爷别说踏入后院了,连回府都少有时候。
便是回府也不似曾经承诺的那般每十日休上两日,能在府中住上一晚就很是不错了。
好在九爷有钱能使鬼推磨,大把银子撒下去,衙门里的环境是肉眼可见的提升,静姝也就放心地把之前准备的都送了过去,心里多少能踏实些。
四月初三,官道改修水泥大路正式动工。
接着,四爷等人更是忙成了陀螺。
各种问题不断,大大小小的事儿都递上来找着做主。
四爷是肉眼可见的消瘦起来。
从京城到通州,人力那般多,昼夜三班倒,也忙活了整整四个月。
这边还没结束呢!宣传就先一步到位了。
有聪明的早早就等着信儿了,也有那等观望甚至觉得满洲朝廷穷疯了的。
不过这份怀疑与鄙夷也没有撑得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