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怕是忘了,弘旻可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以四爷的性子,这会儿怕是厌恶极了那佟佳姑娘,十成十的不愿意那姑娘进府,便是万一真迫于外力让那姑娘进了府,也多半又是一个乌雅氏。
只不过,听九福晋的意思,这位怕不能如乌雅氏那般轻易安置了。
到时候怕是且得有的闹呢!
“主子,还是把这事儿说与大姑娘听听吧!毕竟涉及到孝懿仁皇后。”空青自打听了九福晋的话就开始心慌。
那位李四儿可是京中名人,但凡是正室就没有不厌恶那个的,有说她是蛇蝎心肠,也有说她是狐狸精转世,便是夫人都曾在府中提起过她好些次,每次都少不了要顺便嘲讽赫舍里氏一番,自家姑娘被一个妾侍折腾的不成人模样了,居然还装作不知道,任其受尽屈辱,简直妄为人父人母!
静姝看着天边层层积云,深浅交杂,只有几缕金色的光芒透过积云的缝隙镀上了些许光芒,明明几乎不可循的微光,却带着仿若随时日破云散的气势,叫人只看着烦躁的心就不禁沉静下来。
“叫小林子跑一趟,递牌子,我要进宫!”
“是!奴才遵命。”空青脸上立马露出了笑模样,扶着静姝的步伐都带着两分欢快。
这边小林子拿牌子出了府,四爷紧接着就知道了。
听完来回禀的人,半晌不语。
苏培盛对着下头的人摆了摆手,那人悄无声息地起身后退着离开。
四爷把手中的折子一置,嘴角微勾颇有两分自家熊孩子长大了的意味道:“她倒是总算没自个儿解决了再客气地通知一下旁人,还懂得寻人帮忙了。”只是为何寻得人不是爷。
苏培盛打小就在四爷身边伺候,虽说这会子四爷瞧着脸上带笑,但他哪里看不出主子爷这是心情不好呢!
苏培盛想着自个儿往日托章佳侧福晋的福少操了多少心,这回到底没装哑巴,而是开口劝道:“奴才以为章佳主子这是担心主子,怕主子因孝懿仁皇后为难呢!”毕竟孝懿仁皇后养了主子那么些年,主子跟佟佳一族的关系太过敏感了些,是近不得,远不得。
第125章 闻旧事
四爷念起曾经自己左右不是的窘迫,也软和了眉眼,只道:“她哪里懂那些。”
那女人在闺中时阿妈额娘慈和宠爱,长姐二兄娇惯疼宠,除了被族中安排去的狗东西威胁恐吓折腾的差点去了半条命,再无坎坷。
便是入了爷的府,爷也不曾叫她受过什么委屈,娇娇软软的人儿,哪里会懂这份为难尴尬。
“奴才倒觉得再没有比章佳主子更心思玲珑的人儿了。”
无论是初七宴上周旋的妥帖聪慧,还是在德妃娘娘面前一心维护主子爷的锋芒毕露,亦或是待大格格、二阿哥和三阿哥虽不亲近,却依旧能为他们在永和宫出头的那种叫人觉得有些蠢的善良,能洗手作羹汤,也能稳抓院中事,能梧桐下针走芙蓉图,也能当众嬉笑怒骂全然不打怵···
依他看来,章佳主子那是一等一的好!除了···懒散些,再寻不出什么毛病来。
四爷没好气地瞪了苏培盛一眼:“你倒是念着她的好。”
“章佳主子一颗真心待主子,奴才不敢不念着章佳主子的好。”
这话一出,四爷就是一愣。虽说苏培盛偶有滑头了些,但待他的忠心,怕是难寻第二人。
他方才一句,也只是随口打趣,这辈子他就是疑心任何人,都不会疑心他。毕竟当初,他垂垂老矣,便是高无庸都跟弘历卖起了好,一副准备后路的蠢贪样子,只有这老小子,一心只守着他,全然不认第二个主子,在他殡天之后,也跟着他去了。
那大雪之中一身丧服蠢兮兮的狼狈样子,哪里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真真是蠢死了。
“蠢死了!”
苏培盛一愣,怎么就被骂了?不过请罪请的是极其熟练:“奴才蠢笨。”
“···”四爷看着底下跪着的人,一时间有些恍惚,那个苍老佝偻着的人影渐渐褪色,只剩眼前这个···蠢小子。
“起磕吧!”
···
这一宿,四爷宿在了前院,而静姝正求而不得,毕竟,她是真怕这人会跟她来一句不要节外生枝,便是那佟佳家的姑娘入了府,也不会越了你去之类的话。
虽说依四爷‘刚正易折’的性子这事儿几率不高。
但四爷这份刚正易折的柔韧度却无人可知,毕竟历史上这位有些事儿实在算不得刚正。
第二日一早,静姝就进了宫。
“说吧,出了什么事儿?”
“姐姐~”静姝把昨儿九福晋说的那些话都给学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道:“我想了许久,实在没什么法子,那李四儿,京中传的是沸沸扬扬的,话语间不是妖孽就是恶鬼的,我倒不信她当真似妖若鬼,但既有这种说法,想来她那手段怕是当真是阴损毒辣的厉害,府中若真来这么一位,我这日子怕是就不得消停了。这人还没进府呢!就想除了我跟弘旻这两块绊脚石,若是进了府,怕是个大麻烦。”
“李四儿?隆科多。”静嫦塌下眼皮掩下眸中的冷意,再抬起头时,依旧是往常懒洋洋的模样,迎上自家妹妹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无奈失笑,伸出指头点了点那饱满的额头,道:“姐姐晓得了,你呀,如今只管好好顾着老四和弘旻,把他们爷俩照顾的健健康康妥妥帖帖的,若是能见些肉就更好了,至于剩下的呀,有你姐姐我呢!”
“姐姐很不必为了我做那些个,我来见姐姐也只是想求一个主意···”
静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静嫦给打断了。
“这事儿你不方便出面,老四那儿更不方便,虽说我不觉得佟佳氏那所谓的养他几年值当什么,不过有人觉得值当,那他便不能叫旁人拿住忘恩负义话柄。
而我不同,我与她···”静嫦嘲讽一笑,不再多言,只是匆匆结了个尾:“便是我当真对佟佳一族中人做了什么,万岁爷也不会说我一句。”
“姐姐?”静姝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位姐姐眸中带出戾气来。
从来这位都是懒洋洋的,春时春困,夏时夏倦,秋时秋乏,冬时冬眠,好像什么时候见都提不大起精神,便是不喜哪个也只讽笑回去,虽是你来我往,但也只是瞧着激烈而已,真没几分火气。
而提到这位孝懿仁皇后,却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样子。
锋芒尽出,眸中带狠。
静嫦也注意到了自家傻妹妹脸上十分明显的异色,无奈道:“这是我们这代的事儿,于你、于老四并无干系,有些事儿人死如灯灭,可有些事儿,灭不了!
今儿便是我什么都不说当着满朝文武叫人揍他隆科多一顿,万岁爷也不会替他开口求情,更不要指望会怪罪于我了,你就安心便是。”
“姐姐这话叫我如何安的下心?”爱新觉罗家是一脉相承的偏心眼,康熙看重佟佳一族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姐姐这般折腾他亲表弟亲小舅子都不会受一句责训,这姐姐当初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稳住康熙心中那个偏了的秤?
“都过去了。”静嫦侧过身子,把脚脚往一旁堆成一团的大氅中藏了藏,然后才道:“你还不了解我嘛~从来就不是个吃亏的性子,该回报回去的,我早就回报干净了,否则这些年我岂会叫佟佳一族如此安宁?至于万岁爷那儿,”说到这儿,静嫦直接闭上了眼:“不过是他觉得重要的,我不在意。”而我觉得重要的,他不在意罢了。
一时间屋子里静默无声,还是静嫦又睁开眼无奈地看着自家一脸心疼地看着自个儿的傻妹妹,道:“行了行了,我心中有数,你且回去等着便是,好好照顾你家爷、你家崽,旁的不用你操心。”
说完,就摆了摆手,示意静姝离开。
静姝觉得自家姐姐该是想独自平复下心情,便乖巧离开了。
“二姑娘莫问奴才,莫说这事儿奴才本就不知晓,便是知晓,没有主子开口,奴才也不会将这事儿说与二姑娘听的。”还珠见一路上自家二姑娘老瞧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直接先一步开了口。
“还有你不知道的?”
“奴才是十年前才来的主子身边。”
第126章 严与松
“十年前?”静姝愣了,她一直以为还珠是打姐姐进宫便跟在姐姐身边的。
“二十二年时,主子身边曾换下去好些人,奴才就是这时候被添补进景仁宫的,起初,奴才只是院子里伺候花草的,后来得主子看重,这才有福气能在主子身边伺候呢!”对于这一桩旧事,还珠倒是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毕竟这事儿当初闹得动静极大,虽说最后虎头蛇尾了些,但有些老人还是多少有些记忆的。
“这样啊。”
···
不过三日。
赫舍里家就大张旗鼓地闹到了隆科多府门前。
哀嚎叫嚷,耍尽了‘泼妇’姿态,闹得是大冷天的都不耽误围上五六圈看热闹的人。
可以说给京中大大小小的茶楼客栈提供了不少的闲聊谈资。
两日后大朝会。
御史状告到御前,先告隆科多宠妾灭妻,放任妾室李氏欺辱嫡妻赫舍里氏,又告李氏不敬上位、以下犯上囚赫舍里氏于柴房,屡次鞭挞于她,更致其成人彘···
往日饱受忽视甚至对额娘遭遇一直隐忍不言的岳兴阿也一身狼狈来到了御前,双目极空地静静阐述这些年他额娘在府中受到的残忍遭遇,本来因其出现而争闹起来的朝堂随着那字字带血的话渐渐如死寂一般。
···
“我当真没想到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心狠毒辣之人!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李四儿居然敢那般欺辱残伤于赫舍里氏!那岳兴阿也是个脓包,身为人子,眼睁睁看着自家额娘饱受欺辱伤害,却视若无睹···”
‘还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打哪儿带来的江湖风气?’静姝叹了口气,倒了一盏茶递到了自家额娘手中:“额娘润润喉,且歇歇。”
“额娘又不曾说错!”许是同为正室嫡妻,富察氏待赫舍里氏已经从最初的怒其不争,渐渐转变成感同身受了,这会儿就算嗓子微干也只端着茶水不喝,生怕耽误她说话似的:“那毒妇李四儿被处以极刑倒是大快人心,只不过,那隆科多居然只被罢免了副都统、銮仪使的职位,仍在一等侍卫上行走,着实叫人不快。”
静姝倒是不这么觉得,自家姐姐也是难得有心情,每日里都要叫还珠往来于皇宫和她院子里,尽量做到及时有效地向她转述隆科多今日何时又如何闹到圣前,为了求他那好姐夫、好表兄饶过他的真爱的小故事又闹出了那些笑话呢!
“若是圣宠依旧,莫说罢免干净,便是贬为白身也总有复起的时候、
可若是失了圣宠,就算还有一个一等侍卫在身又如何?这一辈子到老了也就是如此了。”
何况,对隆科多最惨的永远不是一个死。
就这么让他死还便宜他了呢!说不得还成全了渣男毒妇眼中双双赴地府的慷慨浪漫爱情绝唱!
那岂不成了笑话?
还不如叫他一辈子都坐在一等侍卫的位置上,这听惯了奉承话,见惯了繁华富丽的隆科多余生只能抱着那些回忆终于平庸,往昔的一桩桩一件件将会在每时每刻无时无刻地拷问着他的灵魂。
岂不快哉!
“你这是···”富察氏挥退下屋里伺候的,拉着自家姑娘低声问道:“可是娘娘与你说什么了?”
静姝不愿自家额娘操心,只笑着绕开了详情,单挑些许能叫自家额娘畅快地说说:“额娘难道不曾听过什么?”
富察氏沉吟片刻,试探道:“你是说隆科多这些日子日日面圣的事儿?可他不是去万岁爷面前反省告罪认错的么?说不得还会抱头哭诉一番他的亲姑母亲嫡姐!万岁爷本就一贯偏心佟佳一族,再看在那两位的面子上,怕是听上两句软语告罪就叫这事儿过去了。”本来因为当初的事儿万岁爷就不得意赫舍里一族,如今···
“反省?告罪?认错?”静姝想着这一日日的‘小剧场’,直接笑出了声:“额娘这是打哪儿听到的消息?”
“难不成有假?那他日日进宫所谓何事儿?”因为他的私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丢了佟佳一族的脸面不说,甚至还隐隐伤了万岁爷的脸面,他这日日进宫不是跟万岁爷告罪来弥补两者关系间的裂痕,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求恩典,”静姝笑着道:“免罪李四儿的恩典。”
“什么!?”富察氏猛地站起身,一脸的诧异:“他这是疯魔了不成?”
“差不多了吧。”静姝如今是夜夜安枕,因为她知道,这一世隆科多绝对没有复起的时候了。
莫说日日被纠缠被为难的是身为绝对统治者的康熙了,就是这事儿放旁人身上心中也难免要生出不满来的。
更何况爱新觉罗家还是一脉相承的小心眼。
最当然,重要的是,这被纠缠的源头,可是康熙爷心中的一根刺。
为了一个女人疯魔,宠妾灭妻,眼里心中还只有他的真爱与真爱为他所生的儿子,全然视他其他儿子如同无物。
多么熟悉的剧情!
如今的隆科多和当初的顺治爷是何其相似?
康熙幼年时浓墨重彩的一笔——董鄂氏,同样是所有顺治妻儿心中的一根刺,一句‘第一子’,简直是对顺治前头所有儿子的否定!
便是康熙如今已继位多年、破开了辅政大臣揽权之势、平三藩、统一台湾、挫败沙俄、三征准格尔,那些事也依旧深扎于他的记忆之中。
虽平时无知无觉,但一触及就必定扎骨入髓的疼。
那可是这位帝王最狼狈最不堪的过去。
…
这好戏开场,哪有这么快就落幕?
康熙若说薄情也薄情,扶起直郡王与太子分庭抗礼以达到平衡朝局的目的,在太子被废后又把直郡王一把按下,甚至连摁下的原因恍若笑话都不顾,待亲子尚且都这般,真是少有比他薄情的了。
可若说他长情也长情,太子两立两废,或许有迫于压力平衡朝局的作用,但其中所占的比重应该不大,毕竟后面太子被二废,且二废后康熙再未曾立过什么太子,甚至驾崩前也只留下一纸诏书直接择的新帝。
从这方面来看,比起说是受外部条件所迫,她更觉得康熙此番是出自本心,他想再给自己亲自养大的孩子一个机会。
第127章 喜倒推
而康熙待隆科多也是如此。
康熙待自己母家总是有一份偏心在的,其中,比起所谓的血缘之说,应该更多是因为孝康章皇后,那位在康熙继位后不久就骤然薨逝的女人。
···
没过两日,成了满京城茶余饭后闲谈的隆科多家事终于尘埃落定。
而四爷,也重新踏足后院。
晚膳前,静姝正坐在烛台旁,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手上的东西,一双眼睛还要分出一半来顾着一旁在毛皮毯子上走的尚不稳当却偏走得极欢快的弘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