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门帘子被打起,染着冷气的风随着大步进来的人一道钻进了屋内。
那大步进屋的人,不止一身大氅上沾满了雪,就是眉毛豆也染上了风霜。
多日未见,四爷看着暖黄光晕下的母子二人一时恍惚。
静姝倒是自在的如过去每日一般,一边把绣绷子交到空青手里,叫她仔细收进柜子里,以防弘旻再不小心翻出来伤着自个儿。
一边去稍间的衣箱里翻出了一身藏蓝色云海纹的常服来,往一旁跟着的小太监手里一递,才与四爷道:“爷快将衣裳换下来,如今风寒着呢!穿冷衣时间久了怕是要伤身子骨呢!”
说着,就推着人往稍间去。
等苏培盛伺候四爷更衣时,再悄步退出,对放了东西回来的顺心道:“将鹿血汤盛碗来。”
“是,奴才这就去。”
四爷一身干爽出来时,鹿血汤正适口。
满鼻熟悉的鲜香味儿,没有半丝膻腥气,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的手艺。
“大冷天的,有伺候的,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静姝脸上微微一笑,心中却疯狂吐槽:‘不是你当初馋我这手煲汤的手艺的时候了。呵!当初因为一碗汤对一个人改观甚至可以说宽容的是哪个?’
见静姝没出声,四爷默默摸了摸鼻子,慢悠悠地喝起了汤。
等一碗汤进肚,只觉得从胃里头暖和到手指尖、脚后跟,舒服的像是泡了一场温泉似的。
“皇上命法海接任副都统。”提起这事儿,四爷脸上难掩笑意。
“···”静姝被熟悉的名晃得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位法海可不是跟小青谈情···不是,不是要渡许仙出家捉白素贞的那位。
“佟佳法海不是在御书房任职么?”她中秋时还听十三福晋兆佳氏说起过这位呢!好似是十三爷、十四爷的启蒙师傅,与十三爷私下颇为交好,甚得十三爷看重:“好像去年迁侍讲学士了?”就算如此,也是走的清一溜文职路线呀!怎么康熙爷突然就给人家改方向了?
···等等。
静姝猛地抬起头,看向四爷。
四爷笑而不语。
康熙爷这是决定了,这么快!她还以为怎么也得再纠结一段时日的。
毕竟,隆科多先前可谓盛宠无限,便是皇子阿哥都没有他风光。
突然心有点凉,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吗?
静姝看着坐在毛皮毯子上玩着小狗布偶正开心的弘旻,突然踏实的不得了。
旁人如何她不晓得,但是隆科多绝对罪有应得。
“突然觉得隆科多不大聪明的样子。”明明天时地利都在他身上,却自个儿玩砸了,如今康熙改了佟佳一族小一辈的接班人,这回抓瞎了吧!
四爷眉头一挑,异味深长地看了眼静姝,再次摆楞起了手上的扳指,恍若无意般接了一句:“他若是真聪明,当初便不会张狂至此。”得罪人无数,以至于掉落低谷,便是同族兄弟都不愿搭上一把手。
对于这点静姝也是同意的,一边把自家崽崽抱了起来,一边道:“隆科多自个儿也就罢了,如今怕是折腾的皇上连带他那一枝都一道厌了。”要不怎么不挑佟国维的小儿子出头?毕竟虽说佟国纲、佟国维都是康熙爷的亲娘舅,但佟国维还是康熙的老丈人!按理说比法海的父亲佟国纲可是更亲上一层的。
见眼前的女人当真如他猜测的那般心中有数,四爷心中是惊讶的。
他自来知道这女人聪慧,打进府来,她走的每一步都进退得当,便是偶有出格,不是事出有因,也是在他底线之上来回蹦跶。
可没想到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她。
毕竟朝堂不若后宅,小小年纪,到底如何兼顾?
静姝还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正搂着软嫩的小崽崽一口一勺尖尖的喂着呢!
光影之下,静姝日渐明艳的五官此时柔和的不可思议,长长的睫毛投下暗色的阴影,微合的眉眼说不出的娇婉。
她婉声轻哄,她举止耐心,她眉眼弯弯,她浅笑嫣嫣。
四爷一时间略有恍惚,所谓时光静好,该···不外如是吧?
一时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四爷,也就没有注意到静姝偷偷松的那口气。
作为小动物警惕性随时准备着的人,静姝在四爷情绪变化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
插屏镜中那人头顶密密麻麻的三道杠,就像它的寓意——雾一般,越聚越多,越聚越浓,越聚越不可分辨,越聚越叫人心慌。
若是没有这晴雨表的示警,她大概会什么都没发现,然后留这个结子日渐发酵最终到来爆炸的那一日。
但是,没有如果。
因为及时的示警,做的不对或是叫四爷觉得不对的地方就格外容易地找出来。
毕竟,有时候倒推就是比正推来的简单而快速。
等四爷头顶雾散云清,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相依相偎的母子,不知怎的,就觉得胃里不大舒服,但看着眼前的各色饭食,用一口的心情都没有。
“弘旻有伺候的奴才,你何必万事亲力亲为。”
苏培盛听了这话嘴角狂抽,紧忙低下头省得被自家主子瞧见。
当然,心中的腹诽是不能停的:我的主子诶!您还不如直接与章佳主子说:你都没这般伺候过爷,怎么能这般伺候弘旻这小子呢!
真是,他还没见过和奶娃娃争酸捻醋的,也是新鲜。
静姝也嗅到了些许酸气,不过她倒是没往四爷这边想,权当是后头哪个院子里又念叨起她了,思索的功夫见桌上膳食都摆好了,静姝就把辅食碗递给一旁候着的弘旻奶嬷嬷,然后与四爷一道入座用起了膳。
第128章 得二甲
至于隆科多之事,已然彻底翻篇。
不过···静姝眉毛一挑,伸胳膊给四爷舀了一勺子烩鹿筋,道:“法海倒是个有本事儿有实学的。”
四爷压着眼皮看着身前那碟中占了近半碟子的一勺,悄悄摸了摸自己已然七分饱的肚子,越发觉得章佳氏这份爱过于‘撑’了些。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还能不吃不成?
四爷想想过去的那些经验,嘴角随之勾起无奈的笑,接着又听静姝说起法海,也只是随意道:“你又知晓了?”
“佟佳人多仗着皇亲国戚之势入仕,而法海却靠自个儿勤学苦读科考入朝堂,难道这还不算有本事儿有实学吗?”
那抑扬顿挫的两个字——科考,就是想叫人装听不懂都难。
“殿试已定,就在年前。”你就莫要心急了。
被点出了心思,静姝也依旧自在,只送上乖巧一笑,道:“这不是一桩接一桩的折腾,眼瞅着殿试没了消息,我心中着急嘛~”
年前有了结果,他们一家子也好踏实过年不是!
“爷~”既说到了这儿,静姝就笑嘻嘻地凑到了四爷身边,撒娇似的把脑袋往他怀中一猫,胳膊勾抱着四爷的胳膊就娇声问道:“二哥这进士名头该是留得住的哈~”
其实严格来说,她二哥只过了会试,该是‘贡生’名头的,不过大清情况特殊,就算康熙屡次下江南安抚江南学子,还动不动就彰显一番对江南学子的重视,也依旧进程艰难。
所以,便是今年会试所选拔出来的‘贡生’人数最多,足有二百五十余人,也依旧显得格外的稀有紧缺,多半还是会像之前那般一个不落,真正做到人尽其用,一个都不放过。
也因为这一点,为了取个好意头,很多人都直接将‘贡生’称作‘进士’。
不过,事儿总有个万一,而且,这一甲、二甲、三甲可是差了好些的。
四爷依旧肃着一张脸,仿若被美人投怀的不是他一般。
不过那头顶噗地冒出来的一个小太阳可是把这人的底揭的干净利落。
“都是当额娘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性子。”四爷一句话就给这事儿定了性,便是旁人想拿静姝这般模样充作‘轻浮’‘无规矩’进行攻击也难成。
“爷~”静姝把人间波浪号的精髓发扬到极致。
四爷绷的脸直接大掌捂住了那恼人的朱口,额上青筋微动,可迎上那双可怜巴巴的眸子,便是知晓这人是装的,也依旧硬不下心肠,无奈叹道:“进士及第难得,进士出身总不会出大错。”
二甲就很好啦!毕竟一甲只有三名呢!要知道这可是全国考试!
等等···反应过来的静姝突然一愣。
她二哥居然成绩这么好的么?!
她这会儿心情有些复杂。
就像是一直以为自家在学校混日子的臭小子突然考进清华北大一般,欢喜,又有两分觉得忽略了他。
可四爷却容不得她这会儿继续愣神下去。
春宵一刻,哪里是能随意浪费在这儿上的。
四爷出口的声音微哑:“可是饱了?”
虽然被声音勾得脑袋还没回过神,静姝嘴上就已然先开了口:“嗯。”
“那咱们消消食儿。”
烛未亮,帐已暖。
苏培盛连忙带着人退了出去。
看着外头红霞满天,苏培盛低头一笑。
若不是日日得见,他怕是要不敢认主子爷了呢!
“你再勾爷!”
“我、我没有呜!”
···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眼瞅着就熬过了殿试,来到了放榜的那日。
二甲第三!
静姝一边叫顺心打赏章佳府中来报喜的小太监,一边叫空青去开库房。
“笔墨纸砚尽捡些好的出来,他这几日定忙的厉害,年尾又逢放榜,迎来送往尽需那些呢!先生那里要谢,同科那里要赴宴,他该是也要办上一回的,也不知要在哪里办?”静姝一边巴拉着册子,一边琢磨起京周的好地方,也不耽误指挥道:“锦缎也捡些,还有皮子,空青你亲自去选,料子各色花样,长幼年纪适合的都要有,皮子好的不用挑太多,与同成色的一起包好,备下注,省的他忙起来弄乱了套。”
“奴才记下了,那钗环之物可要备些?”顺心说话间就捧起来小库房单记钗环首饰的那本册子,奉了过来。
静姝摆了摆手:“他一个未婚娶的,到底礼单子里不好有女儿家钗环,主要怕碰上有心粘上来的,再平生事端,可这来往之中也不能全然不给人家女眷准备东西,这锦缎正好,我穿不完,又都是好东西,也省的放那儿糟蹋了。”
“是如此,是奴才考虑的不清楚。”
“不碍的,你也是为我二哥考虑,只不过是平日里打理我的礼单子习惯了,不妨事儿。”
这一折腾,就又是一整日,直到夕阳西斜,装得满满当当的六箱子被抬出了院子,直朝着章佳府中去。
这一幕看的不少人心酸眼酸。
“这是补贴了娘家多少呀!”
“瞅那辙痕,就知道其中分量了。”
“章佳侧福晋也是欢喜的狠了,才一时忘记了自个儿已然出嫁,咱们多体谅一二也就是了。”
“搁我瞧着可不像是忘了自个儿出没出嫁,毕竟这位还在闺中时那些东西哪里是随便就拿得出来的?”
“你们又知道了?”
一声冷淡的讥讽,瞬间打断了大冷天黄昏还相约着逛园子的几人的思绪。
几人扭头见到是李侧福晋,一个个立马跟缩脖鹌鹑似的请安问礼:“请侧福晋安。”
“几位妹妹这是得了闲,大冷天的不在自个儿屋子里吃果子解闷,反倒在这露天受风的园子里吃酸说嘴的,也是好心情。”
说着,李氏将视线落在钮钴禄氏和武氏两人身上,嘴角是十足十的讽刺。
这两位前儿还上赶着巴结章佳氏呢!
最后才是乌雅氏,这位,从中秋时开的那句口就知道是个傻的,根本不用放进眼里。
“怎么?你们这是对章佳妹妹有什么意见?正好我要往她那儿去呢!不妨一起。”
乌雅氏打进了这四贝勒府心中就窝火,好不容易因着说两句章佳氏的坏话心头松快了许多,这会儿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住?
第129章 各脾性
张口就要开撕:“我们几个不过是说两句私房话,李侧福晋不晓得不该听的不听也就罢了,怎么还这般只听了一言半句、事儿都没弄清楚呢就死抓着不放,这是做什么!欺我乌雅家无人么!”
李氏被这倒打一耙的架势气的额头青筋直跳:“你方才说了什么你自个儿不清楚!”
“我说了什么我自个儿自然是清楚的,只是觉得李侧福晋未必清楚罢了。”见李氏被她气的扶着人的手都打起了颤,一瞬间乌雅氏的心情无比的畅快。
“你以下犯上诋毁污蔑章佳侧福晋,还敢狡辩!”李氏一副气急模样,长臂大伸着,远远瞧着是颇为盛气凌人的架势,近了瞧那白皙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正一颤一颤的打着晃。
“李侧福晋当真是误会了,我如何会对章佳侧福晋不敬呢!我可是乌雅家出身的姑娘,打小家中对我的教养就极严,侧福晋这般说,若只污我一人,我位卑言轻的认了便是,”说这话的时候,乌雅氏言辞颤颤,一双杏眸中眨眼就见着了泪珠子,瞧着是万般可怜。
只不过话一转,她语气瞬间多了两分嘲意,眸中更是毫不遮掩的嘲讽:“可这话已然累及了家中出嫁的未出嫁的所有姑娘的名声,我可就万万不敢认呢!也不知这话李侧福晋是否担待的起呢!”
“好!我先前倒是不知乌雅格格生了这么一张巧言善变的嘴!只希望在爷面前乌雅格格依旧能保持如今这份风采。”李氏一副强忍憋闷的样子,可她到底不能再揪着这人的教养不放。
毕竟,乌雅氏出嫁的未出嫁的姑娘,这头一个可不就是宫里头的德妃娘娘。
见李氏这般说,乌雅氏才变了脸色,怒瞪着人道:“爷公务繁忙,侧福晋怎敢拿这些小事儿去扰爷?!”
“若是寻常小事儿,自是不该的,可若是能借此多了解了解这满后院女眷的性子,我想,爷该是愿意的。”这一杆子,直接把在场的另两个也拉入了局中。
钮钴禄氏本就觉得自己不受爷的待见,哪里还敢闹出这等事儿来,第一个就服了软,反正她在府中本就没得什么好名声了:“是妾的不是,被陈醋蒙了眼睛,还望李姐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勿怪才是。”
武氏见有人起了头,她也就顺坡往下下:“还望李姐姐勿怪。”
李氏得意挑眉,抬眼看向一旁愤愤不已的乌雅氏,道:“乌雅格格呢?还是觉得自个儿无错?”
乌雅氏犟着性子不松口。
李氏再不开口,直接抬步就往前院的方向去。
吓得钮钴禄氏和武氏小脸惨白,紧忙你一句我一句的开了口。
“乌雅妹妹这性子,也不全是她的错,到底是乌雅家疼自家姑娘,才养的这般天真,虽直言直语了些,但总比那些个耍阴谋诡计的强上万分的,妾想着,德妃娘娘当初许就是看上了乌雅妹妹这份赤子之心,才将妹妹许给爷的,这是希望乌雅妹妹能让一贯板正的爷稍稍宽慰些。”开口就是借有利条件德妃压人,是武氏一贯喜欢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