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荨很自然的揽上楚纤歌的腰,笑道,“夫人跟我闹别扭呢。”
“晓得晓得。”
楚纤歌把放在柜台上的银子往回一拿,“你这儿没有,别家有的是。”
掌柜急了,“咱们这儿是最好的,要不这样,我把自个儿的给您腾一间,大热天的,您就别再累着了。”
方荨咬牙切齿,掌柜没办法,压着声道,“对不住啊,您夫人掌着钱!您放心,小的那间有暗门。”
用过晚餐,楚纤歌关上房门再没理方荨。
好不容易丢下没完没了的朝政,她舍不得这么早睡,吩咐人去城里找唱曲儿的。没多久,外间琵琶声起。
“柳眉稍,玲珑眼,贝齿咬。春宵帐,重影摇,引身折腰一人瞧。”
是个男扮女装的伶官儿。
嗓子不错,就是唱的词不正经。
方荨从外头买了当地有名的腰果酥回来,一上楼听见这曲调脸色就变了,又看到男伶翘首弄姿的样子,心火蹭地冲上头。
楚纤歌刚准备赶人,方荨推门而入,一把将那伶官儿甩出去,眸光冷得发寒,“滚!”
楚纤歌怕他误会,斟酌道,“下头办差的该好好教训了,朕让他们···”
话还没说完,方荨暴力推开搁着两人的屏风,气冲冲质问道,“陛下答应过这辈子都不找别人,这才过了多久,难道陛下许诺的一辈子就是这短短几年?”
“你什么意思?朕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为着这么个事儿跟我闹,你和太子合伙儿骗朕,朕还没计较呢。”
“我是心疼你太累,说了好几次让你休息你不肯,才让韵儿提的。我这样对陛下,哪知才出门,你就···”
“方荨,你竟是这么想我的?”楚纤歌也很生气,一甩袖子转身,一副不想跟他多言的样子。
“那陛下趁我出去叫伶官儿干什么?正经唱曲儿的没有吗?”
“朕哪知道他们找这些人来!”
“那你也没阻止不是。”
“朕还没说话你就进来了···”
方荨倒退两步,失落地点点头,“哦,原是因为我来了才想着阻止,我是不是还要叩谢陛下隆恩呢。”
“你现在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两人话赶话的,越说越伤人了。
“难道不是吗?在车里陛下就各种推脱,到了客栈又不肯与我睡一个屋子···枉我走了好几条街买你爱吃的腰果酥···”
方荨揣着油纸包,腰果的香味还能飘到楚纤歌那边儿,她一看快把人惹哭了,心里又懊恼自己说话太重了些。
“好了好了,朕的不是。往后再不了。”
这两人计较起来是真计较,吵起来又互相知趣,只要有一方肯低头,另一方也能压下火气,整个朝堂都知道陛下和帝君出了名床头吵架床尾和。
方荨抿唇,“陛下不必哄我,烦了就是烦了。”
“没有,我只是生气你怎么能帮韵儿躲我的罚,他以后只会更大胆。”
“只是这样吗?”方荨反问,桃花眼三分凄冷,三分委屈,“那为什么这几次我们欢好,陛下都···拒绝我。”
楚纤歌垂首,心里的结总那么放着也不是个事儿,她平息片刻,看着方荨道,“我想给韵儿生个弟弟妹妹,可你每次都弄在外面···”
“我、我不高兴。”
方荨愣了一瞬,开心也不是,难过也不是,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满是愧疚地吻着她额头。
“怀孕太辛苦了,我不想你再那么难受。”
楚纤歌难得脸红了,尤其方荨衣襟松散,混合着兰香的气息在夜里是最佳的催情香,她忍不住挺了下身子,喃喃道,“太、太医和林夫人都说、说第二胎就没那么难了···”
“而且,我、我想多生几个自己的孩子。”
她以前觉得方荨是自己一辈子的寄托,可生了太子,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忽然觉得孩子才是自己一辈子割离不了的血亲。
她想有自己的亲人,有很多很多个。
“方荨,给我好不好?”
“求你了···”
方荨气息明显乱了,手掌也像火似的拱着她,带着情欲的声音足以把彼此淹没,“陛下,你确定吗?”
“确定。”
“好,那臣都给你,都给你。”
第228章 番外四 日日吉祥
吉祥七八岁被没良心的父亲卖进宫,因为模样好看,被大总管留在身边调教了三年,然后送到太子宫里挑选。
那是他第一次见着李旭,身形清瘦,肤色雪白,一双眼像泉水那么干净清澈。当时他在灯下写字,坐姿端正乖巧,用力的时候还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
好干净的一位贵人。
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李旭顿笔,挑眸悠悠看过来,吉祥也不知怎的就忘了敛眸垂首,这么低级的错误,大总管知道了一定会打死他的。
然而,李旭只看了一眼,又低头接着写,什么都没说。
吉祥和其他几个小太监一直等着他写完整副字。
李旭很满意这幅作品,伸手指着吉祥,“识字吗?”
吉祥身子一紧,忙走上前两步,小声道,“识得一些。”
“你过来瞧瞧。”
他只是个卑贱的太监,用贵人的话说连人都算不得,太子殿下让他瞧字?不止吉祥,和他一起来的几个太监闻言都十分不安。
但奴才是不能拒绝主子吩咐的,便是主子让死,也得立刻自尽。
何况大总管悉心培养他多年,免他受许多苦,为的就是他们能在新帝羽翼下继续维持司礼监的地位。
吉祥迈着小碎步走过去,太子的字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劲瘦有力,一点都不像文弱书生能写出来的气势。
“如何?”
李旭看到他眼睛里的惊艳,不是敷衍,也不是恭维,因而多了份期待,口气也很柔和,像问朋友似的。
吉祥回过神,慌忙退开一步,跪下才道,“殿下书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
李旭怔了一瞬,他刚才看了一眼,只觉这太监眉目清秀,不卑不亢,与那些唯唯诺诺者很不一样,没成想竟懂这么多。
然而,他眼里的光又暗了许多,“有什么用,上救不了国,下救不了民。”
吉祥留在了东宫。
李旭少言寡语,不喜欢房里有太多人伺候,大部分时间只留着吉祥,一遍遍写自己的不得志,一遍遍为父皇的风流昏庸而难过。
隋雍帝风流成性,奢靡无度,大隋近五年征战不断,各地起义军比比皆是,百姓过得生不如死,他照旧醉生梦死在妃嫔怀里。
太子在殿前跪求皇帝上朝,一点用都没有。
大雨倾盆而下,吉祥撑伞陪着他,看他瘦弱的身子骨在风雨中却比宫墙还要坚固,“殿下,回去吧。”
“这样下去您的膝盖都要废了。”
吉祥的眼泪混着雨,稍纵即逝的温热滴在李旭手臂上,他被风雨打冷的身子僵得厉害,却还是慢慢侧过身,艰难伸手拍了拍吉祥手腕,“你回吧,淋了雨要得风寒的。”
“殿下!”
吉祥扑通跪在雨里,冰冷刺骨的寒气瞬间进入身体,“奴才的命不值钱,可殿下不能再跪了,奴才求您了。”
李旭缩着肩膀发抖,却还努力对他笑,“不准你这么说!你的命与我没什么不同,我身为太子,护不住的人太多了,你的命,我得护着。”
“殿下···”
吉祥额头抵在李旭手背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的主仆情深吵醒了宿醉后的皇帝,里头大发雷霆,“把太子押回东宫!不许太医给他看病,朕看他还敢不敢犟!”
李旭被拖ᴊsɢ回东宫就烧起来了,吉祥找大总管要了两副药,可一点儿效用都没有,烧得厉害了,李旭拉着他的手安排起了后事。
“吉祥,自母后离世,再没有谁像你这样陪过我,我心里感激你,可我无能···我走后,你、怎么办···”
“殿下会好的,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吉祥吸着鼻子,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死了也好,父皇昏聩,这江山早晚要碎···死了得好啊。”
吉祥不能看着他死,连夜去养心殿求陛下开恩,反而被拖出去打了三十板子。他自己都皮开肉绽,头昏目眩了,还拉着别人的手求药。
“糟了,吉祥公公烧起来了!”
吉祥摸了摸自己额头,拖着血淋淋的身子,开心地笑,“烧了?烧了好,我去太医院求药,殿下有药了。”
李旭总算熬过了这一关,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是吉祥把自己的伤药喂给他用,又气又急,“荒唐!你疯了,要是、要是你没熬过去怎么办?”
那着急的样子,吉祥记了一辈子。
“奴才命贱,不会轻易死的。奴才还要陪殿下一辈子呢。”
他望着李旭傻笑,笑得李旭心里难受,“好,好。”
几个月后,大片山河沦陷,隋雍帝宿醉后瘫在了女人床上,不得已把皇位传给太子。
李旭潦草登基,为隋渊帝。
可太迟了,李家江山马上就要亡了。
楚家军打到京城时,宫人四散而逃,吉祥陪着他在养心殿坐了一夜,听着禁军一遍遍来报,直到,宫门失守了。
李旭叹了口气,反而笑了,“你怎么不劝朕走?”
吉祥按照往常的惯例,这个时辰给他端了碗参汤,里头的人参已经很小了,这还是吉祥用自己这些年攒的钱跟库房换的。
陛下不知道,现在出了养心殿,外头什么都没了。
“皇帝有皇帝的尊严。”他抱了必死之心,比李旭还更淡定。
“是啊,父皇虽然昏聩,人人得而诛之,可这江山却亡在了我手里。”李旭不忍吉祥担心,默默喝了参汤。
浓淡他都知道,外头的情形,凭这一碗汤,他也能猜个大概。
“听说楚家军深得人心,他们护着的百姓安居乐业?”
吉祥点点头,“是。最难的楚源的女儿楚纤歌,巾帼英雄,胸怀比男子有过之无不及。”
李旭摘下帝王冠,“那便好。你去传朕口谕,让禁军不要再抵抗,不必无辜牺牲。”
吉祥不愿离开他,李旭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去吧,再替朕传一回旨,这是朕最后的心愿,能保一条命是一条。”
“是。”
李旭看着吉祥出了门,喉结滚动好几下,突然唤,“吉祥。”
“陛下还有何吩咐?”吉祥转身,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见李旭这样安然从容的眸光了,像当年在东宫初见那般清澈。
他心跳漏了一拍,又隐隐觉得不安。
李旭对着他笑,放下一切重担后轻松又释然,“外头兵荒马乱,当心些。你知道,你好好活着,朕身上就多一条功德。”
吉祥红着眼哽咽,“奴才记着,一辈子都记着。”
“如此,甚好。”
“去吧。”
吉祥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晚霞里,李旭走到墙壁前,摸着冰冷的佩剑,“皇帝有皇帝的尊严,大隋开国皇帝英勇无双,我虽不及祖先贤明,这一生也从未有过自由。”
剑光照亮他的眼,清澈冷锐,“但身在李家,风骨还是有的,大隋两百年江山亡于不孝子孙李旭,我自当与大隋共存亡。”
吉祥一路小跑回来,楚家军比他想的还更仁义,当即许诺让李旭择一处清净地度过余生。
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陛下,甚至开始期待他们去陛下向往的江南,择一处安静的小院,春画绿丝,秋收果实,自由又清闲。
“陛下!”
吉祥一推门就被脚下的血吓懵了,顺着血看过去,李旭安静地坐在龙椅上,双目紧闭,唇带浅笑。好像还在东宫时,他贪睡不起床,对着吉祥笑,笑着笑着又睡着了。
那年在护国寺请愿,吉祥大着胆子,“求菩萨保佑,殿下身体安康,所愿皆成。”
“殿下,你许的什么愿?”
“你猜。”李旭把新鲜的葡萄拿给他,眼里含着笑,“给你吃,很甜。”
“必然是大隋国运昌隆,千秋万世。”
李旭摇了摇头,“不是。”
“那便是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一帆风顺。”
李旭又摇摇头,“也不是。”
吉祥更好奇了,跪在他脚边,把葡萄皮拨了一颗颗喂给李旭吃,“那是什么?”
“想知道?”
“想。”
李旭拉着他手腕,顽皮极了,“回去玩捉迷藏,你要抓着我了,我就告诉你。”
“好。”
回去后两人一直玩到疲惫不堪才停下,李旭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开心过,他最感激的就是老天爷把吉祥送到自己身边。
“殿下,到底是什么愿?”吉祥迷迷糊糊的,说完就趴在他手边睡着了。
李旭把自己的薄毯盖在他身上,无声道,“我愿你日日吉祥,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