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从前忙着在外,以后会好好疼他补偿他。他说想跟长姐出去,结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晚上又没睡着。
然而楚霁云宁愿自己那晚没出过房门,那样就不会好奇跟着母亲去后山,不会听到她和林叔的对话。
母亲靠在林叔肩膀上哭,林叔想躲,却被母亲抱住了腰。
“你为什么当时没阻止楚源?你明知道他喝醉进了我的房间,你明知道···我对你有意。”
“都过去了,他对你那么好,阿云也长大了,你还没放下么?”
相比母亲的遗憾,林叔看起来释然很多。
“我和他成婚,赌的是你会舍不得我···可你ᴊsɢ怎么那么窝囊!”
“我···”林叔哽咽了,终究还是抬手回抱着母亲。
“我在你心里竟不如楚源这个兄弟···我与他成婚是个错,我愿赌服输,不和他同房是我对你最后的念想。”
“他借酒发疯,还让我怀了孩子···你、你们毁了我一辈子!”
楚霁云靠着树干,过了好久才重新恢复呼吸,紧接着,从小到大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他不必难过的,可为什么心脏这么不舒服。
回去之后,楚霁云大病一场,任凭母亲怎么哄都不好,反而是楚纤歌从千里之外赶回来守了一夜,他就好了。
“阿姐,为什么母亲不喜欢我···”
他抱着楚纤歌胳膊一直问这个问题,一直问,一直问,像疯魔了似的。
楚纤歌能怎么说?
她摸着弟弟的头发,哄小狗似的,“因为我啊,她是我继母,要对你太好,别人难免说她薄待我,所以只能狠心冷落自己亲生的。”
“这样,别人才不会笑话咱们家。”
楚霁云钻进她怀里哭了好久,那时他就认定,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只有姐姐会在意他的感受。
他只有楚纤歌。
楚霁云十五岁零两个月的时候,楚源建立大宁王朝,登基为帝,封楚纤歌为长公主,楚霁云为新朝太子。
“殿下快些,吉时要到了。”
楚霁云不喜欢这些太监宫女,不让他们碰,拧眉问,“阿姐也去吗?”
“长公主也去的!”
“阿姐的衣服也和我一样吗?”他指着腰间华贵精致的玉带,“阿姐喜欢凤凰花,这上头是什么,我不要带。”
“哎呦,我的爷爷诶!”太监围着他跪了一地,不停地磕头,“这、这不能解。”
眼看要误了时辰,一个长相清秀,眼神干净的太监跪过来大胆摁住了楚霁云的手,镇定自若道,“太子殿下,长公主已经去了,她要是见着您如此丰神俊朗,一定非常开心。”
在一众惊慌失态,只知磕头恳求的宫人里,这太监的话说到了楚霁云心坎里。
果然他停下动作,眼里跳动着期待的光,“对,长姐一向准时,快走。”
楚霁云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吉祥。”
“你到我身边儿来。”
“是。”
······
楚霁云这太子当得很憋屈,他不能随时去找楚纤歌,也不能抱着药箱跟她去打仗,窝在金丝笼一样的宫殿里读书习文。
母亲时常来看他,每次来都穿不一样的衣服,戴不一样的首饰。
“阿云,母后这件衣服可好看?”
楚霁云搁笔,本打算敷衍两句,一瞧上头绣着烂漫的凤凰花,心下一动,“好看。”
皇后笑意更浓了,紧接着又听他道,“父皇受伤病重,母后不该穿得素一些吗?”
皇后脸色一僵,瞪了他一眼,才吞吞吐吐道,“咳咳,母后试试而已。皇上着人给你姐姐说亲,一旦定了人家,母后亲自上门去说,自然要选一件好看的衣裳。”
“什么!”
楚霁云猛地站起身,宽袖拂掉了案几上的宣纸,袖口也沾了墨汁,他失魂地追问,“什么说亲?我怎么不知道。”
皇后看自己儿子对楚纤歌这么在意,心里吃味,脸上表情也不自然,“瞧瞧,一提她,你急得跟什么似的。松手,别弄皱本宫的新衣裳。”
楚霁云赶紧松开手,眼里带着哀求,“皇姐不是说以天下为重,不考虑早早选驸马的吗?”
“皇上这次伤的厉害,恐怕是···所以着急给她定门好亲事,她年纪也不小了···”
“诶,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去!”
“吉祥,快带人跟着太子!这节骨眼儿可别让他有个什么!”
第225章 番外一秘密(下)
楚源连京城都回不去,在盐城待了快七天了,旧伤加剧,喝了那么多药也不见好。太子心急如焚,千里奔袭赶来侍候。
楚霁云端着药过来,看见几个眼熟的臣子从皇帝房里出来,手里拿着好几幅画像。
他不动声色道,“有中意的吗?”
“回太子,都是万岁爷千挑万选的,就等长公主回复了。”
楚霁云死死捏着托盘两端,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声音却已经带了寒意,“二位大人觉得,皇姐喜欢这类型的?”
“长公主未必有这心思,但万岁爷放心不下,长公主一向孝顺,为了让万岁安心,也许会答应。”
“太子,您没事儿吧?”
楚霁云猝然走上台阶,冷冷道,“你们下去吧。”
皇姐真的会答应,真的···要嫁人了?
往后她的床上要睡别的男人,她的伤也要给别人看,她征战回来见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别人···
楚霁云只觉心悸难忍,双腿发软,两手更是连托盘都端不稳,眼看药快洒了,转角处突然走出个浑身酒气的将军,眼疾手快扶稳了托盘。
楚霁云不着痕迹躲开,不悦道,“季将军?”
“太子殿下,太子···”他呆呆望着楚霁云,眼神时而亲昵,时而慈爱,非常奇怪,且令楚霁云很不舒服。
这人叫季恂,是跟楚源光屁股长大的兄弟,如今是一品镇国大将军。
“父皇病重,季将军喝得烂醉跑过来像什么样子!”楚霁云斥责了一句,药也不管了,挥袖就走。
季恂跟了一路,楚霁云本就因为楚纤歌定亲的事心烦意乱,又闻着身后让人作呕的酒气,再也忍不下去,见四周无人,拔了小腿处的匕首猛地把季恂抵在墙角。
那眼神如冰山冷得骇人,“放肆!喝多了就滚远点儿,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季恂清醒了一下,确定面前的人是楚霁云,可耐不住酒意太浓,很快目光又变得浑浑噩噩。
他丝毫不计较放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打了个酒嗝儿,笑道,“你长得跟你娘一样好看。他们都笑话我老大不小还是光棍一条,他们都不知道我儿子这么大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楚霁云的匕首割进了季恂皮肤,血顺着匕首洇下来。
“我没胡说!这事是我对不起陛下,他那晚喝得那么多,硬都硬不起来,我只是给他送解酒药···没想到、她···”
她抱着自己不放,炙热的身子,迷离的眼神,都在浓烈的酒意下泛滥。
他也喝多了,他们···
“我的儿子···你是我季恂的儿子···你要当皇帝了,呵呵,我老季家出息了!”
“阿云,我才是你亲爹。来,儿子,叫一声爹听听···”
“放屁!”楚霁云瞳仁紧缩,浑身发抖,匕首在季恂脖子上划出或深或浅的口子,那血跟季恂的眼神一样让人讨厌。
“你别不信,咱们···滴血验亲,看看我是不是你老子!”
“住口!你别污蔑我母后···”
季恂还笑,“她不知道,她也醉得厉害,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才是她唯一的男人,哈哈哈。”
“你要不是我亲儿子,你跟着长公主去战场的时候,我能不要命地护着你?”
季恂这话让楚霁云脸色更难看了。
他从前以为这人护着自己是皇姐的意思,后来他敏感地察觉季恂对自己的关心太过了,又听他一直不娶妻,兴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他便下意识恶心这人。
所以对他的靠近特别反感。
“儿子,叫一声爹听听,快。”季恂真是喝多了,越看楚霁云越喜欢,以至于被打划破皮肤都不觉疼。
楚霁云胸口剧烈起伏,眼里的光转辗复杂,正当季恂以为他要妥协了,没想到他突然一掌刀落下来,自己就不省人事了。
季恂再次醒来头疼欲裂,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河水里,而且再漂一会儿就到下游了,这河连着江,一旦下去就麻烦了。
一挣扎才发现自己动不了,手脚被丝缎绑得结实。
“醒了?”
楚霁云站在河边,河水沾湿他绣着龙纹的靴子,他歪头冷冷看着季恂,眼神像冰,像难以窥见终点的深渊。
“阿云,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前头就是下游,水流越来越大了。”
楚霁云不慌不忙道,“那你要抓紧时间,有什么遗言尽快说。”
季恂知道他的性子绝不是开玩笑,顷刻慌了,“我、我是···”
“你是我生身父亲,我知道。”楚霁云挑眸看过去,笑得森然冰冷,“我试过了,我和楚源的血真的不相融,反而和你的融到了一块儿,哈哈哈哈,想让我叫你爹?”
“你配吗?”
“阿云,你···”季恂跌下去,冰冷水灌进咽喉,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楚霁云站在河边,看着水花消失的地方摸了摸脸颊,他哭了。
亲爹又如何,楚源健康的时候,季恂不敢承认,现在看他要继位了就跑出来认便宜儿子,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除了皇姐,他们都该死。
当晚,楚霁云又端着药去侍奉,看到那几个大臣拿着画像给楚纤歌挑,她千里迢迢ᴊsɢ赶回来,才从父亲房里出来就被逼着选驸马,一看到楚霁云总算有了脱身理由。
“阿云,我有日子没见你了,过来让我瞧瞧是不是又长高了。”
她笑着走过来,还像从前那样拉着楚霁云袖子从上往下地打量,又踮着脚尖比了比,“你小子吃青菜都长得比我高了。”
楚霁云紧紧盯着手里的药碗,一动不敢动。
“京城的风水就是好,养得我弟弟细皮嫩肉的,也不知哪家小姐有福气做你的太子妃。”楚纤歌说到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那个官员道,“你们也别光找男的,给太子看看京里贤惠的姑娘。”
“我不娶妻!”楚霁云急得解释,一抬眸看到楚纤歌松松垮垮的领子,眼睛像烫了火,猝然又躲开。
“皇姐,如果···我不是你的亲弟弟怎么办?”
楚纤歌一听,先是蹙眉,后又用看病人般的目光看着他,不确定地摸了摸他额头,“我疼了你这么多年,你小子心里想什么呢!”
楚霁云缩了缩身子,生怕她知道那个秘密,“我、我随便问问。”
“这是随便能问的吗?你要不是我亲弟弟,咱俩就屁的关系都没了!就那种大街上碰见都不看一眼的。”
“你是我楚纤歌唯一的弟弟,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小子读书读傻了不是?”
楚霁云心里的大石落地了,季恂死了得好,这个秘密永远永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皇姐,他们选的那些才俊有你喜欢的吗?”
楚纤歌对着他露出厌烦的神色,“不喜欢,一个个不是绣花枕头就是白面书生。”
楚霁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我也不喜欢。”
“皇姐去休息,我伺候父皇喝完药去找你说话。”
“好。”
楚霁云目送她离开,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无踪,他看了眼手里的药碗,转身推开了皇帝的门。
“父皇,该用药了。”
“父皇,皇姐那么好,这世上谁也配不上她。”
第226章 番外二 独一无二
林慕风多年没回京了,在南境挣了军功,如今已是邵云泉麾下鼎鼎有名的副将。
此次随邵云泉年底回来述职,遥遥参拜了女帝。
白玉台阶似乎比从前更长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隐约只看见陛下红白相间的龙袍,冰冷的冕毓挡住了他始终忘不了的那张脸。
也好,他不配再得到她青睐。
女帝行事果决狠辣,内阁一众迂腐常常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事关民生大计的一切问题,女帝又格外虚心谨慎。
女帝盛怒之下发落了几个贪污不办事的官员,又往南诏拨了一批文官,意在加强两族文化融合。
他爹说,女帝比先帝在位时还更尽责,前段时间江浙水患,女帝差点把他们几个老头熬没了。
林慕风想起自己当年被放到楚纤歌手下磨炼的日子,笑而不语。
除夕,女帝在凤鸾殿设了家宴,请林相一家一同守岁。
这几年每逢过节,林相和夫人都会被邀请,林相夫人和女帝也相处得极好,中秋节时两人还说了一下午的八卦闲话。
林相夫人现在都感慨,“要不是儿子不争气,陛下这样的媳妇我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林相回头看了儿子一眼,“咱们没那个福气。”
“可不是。你成婚晚,现在你儿子快三十了还是光棍!赶明儿我找个好点的师父去家里摆摆风水。”
林相扶夫人下了车,先帮她把披风拢好,又站在风来的地方挡着,笑道,“好好好,夫人说了算。”
林慕风跟过来,半笑不笑,“爹、娘,在家里恩爱还不够,现在这么多人你们也好意思。”
林相夫人冲他翻了个白眼,索性靠在相公怀里,“你这么大不娶妻都好意思出来见人,我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说了不想来的。”林慕风再历练的成熟稳重也架不住他娘这么不给面子。
“你现在回去也来得及。省得别人问起你婚事,我和相爷尴尬。”
林慕风:“······”
苏安带三人到了凤鸾殿,楚纤歌正和方荨下棋,她穿着绣金边的大红马面裙,长发用一根金簪挽在脑后,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在灯光下泛着微微暖光。
因为太过认真琢磨,鬓边一缕发垂在侧脸她都没发觉,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枚白棋,棋子被她用指腹磨得更亮了。
她比几年前胖了些。
林慕风只看了一眼,心跳顿时漏了几拍。他怕泄漏眼里的情绪,慌忙垂首,可又忍不住想再看看。
“相爷和夫人稍等,陛下和帝君快下完了。”苏安不敢怠慢,让人把帘子放下来,又架了火盆在夫人跟前。
林相夫人轻笑,“看来陛下的棋艺又进步不少,上次来还没能和帝君走这么多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