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曾经被楚纤歌打怕了的土匪,一夜间开始报复性打家劫舍,内阁的折子推积如山,林相不得已请太后摄政。
隔日,又传出文贵妃在宫里自尽,宫人发现的时候血都流干了。
妃嫔自戕是大罪,文家不肯领尸首不说,还向太后呈了问罪书,上头列了文贵妃十大不孝不忠之罪,将人剔除祖籍。
太后忙得不可开交,只吩咐下头的人匆匆埋了了事。
文家怕被牵连,三十几口人连夜出京,结果刚到城郊就遇上了匪徒。
匪徒将人屠尽后,拿着文家人的牌子堂而皇之进了城。
这一夜,注定无法宁静。
将近三更,公主府门外聚满了百姓,哭着喊着求楚纤歌庇佑,护着他们的侍卫不是匪徒对手,情急之下管家带人把门关了。
“开门!”
“救命!”
“公主救救我们!啊!血,血流过来了!”
“公主不管我们了!她要活活看看我们被砍死。”
······
宋停带着十几个暗卫守在院子里,百辰听不下去了,“真的不管吗?那些人混在土匪里心狠手辣,真的杀百姓怎么办?”
宋停握剑的手心一片冷汗,“他们的目标是陛下。故意把人逼到公主府,就是想利用人群打开公主府的门,要是真敢杀人···”
“杀人了!”
外头一声惊呼,群情激愤,撞门声越来越激烈。
百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怎么办?”
宋停眉心紧蹙,转身点了个人,“到上头看看。”
身后寻欢阁的门突然开了,亮光绵延到暗卫身前,“不用看了,开门。”
第112章 露面
楚纤歌手里握着“风霜”正一步一步从廊下走过来。
准确地说,是带着人皮面具的方荨。
被太监带进宫的驸马才是楚纤歌易容的,她不能冒险让方荨独自一人入狼窝。而方荨最后之所以同意,是因为他想从今往后承受担心害怕的不再是她。
虽然顶着楚纤歌的脸,但眼睛骗不了人,比起她的凤目,方荨的眼更水灵一些。
“驸、不是,公主,你怎么出来了!”
百辰内心激动,面上又充满担忧,十里坡回来后他就没出寻欢阁,暗卫都知道他又发作了一次,但因为楚纤歌之前叮嘱过,所以大伙儿都当不知道。
方荨走到宋停身边,目光冷冽决绝,有一瞬间他们觉得这就是公主本人。
“把门打开,不要拿无辜百姓的命去堵。”
方荨的声音很温润,但轻柔中又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陛下有羽林卫和暗卫护着。”
宋停倒不是担心皇帝,“你的身体···”
顶着公主的脸,不论杀人还是护人都意味着要走到最前面。方荨有多少本事他们不清楚,可上阵杀敌和混乱中自保···宋停对他没什么信心。
方荨斜睨他一眼,宋停从那眼神中看出一种责备。
门外的哭喊越来越清晰,惨叫持续不断,拍门声犹如撞在心上的鼓槌,每一下都震得心神不宁。
方荨眼眸一压,此时此刻仿佛他就是真正的楚纤歌,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我的身子做什么!”
“开门!”
随着这一声暴喝,公主府的大门终于再次打开。
挥刀杀人的匪徒只觉眼前一道红影如风而至,下一秒手腕痛地一抖,刀落在了地上。
“啊!”
这人捂着手腕惨叫倒退,身后杀红眼的土匪竟也被喷出来的血吓到,慢下了手中动作。
所有声音慢慢消失,人群中不知谁颤巍巍叫了一声,“长公主来救我们了!”
痛苦和绝望,如果没在最后一刻被制止,很容易滋生人性最丑恶的一面。楚纤歌是大宁百姓的神,神的威严往往需要神自己来保护。
那些供奉者也很容易变成唾骂者。
方荨站的笔直,“风霜”被他横在身侧,剑刃犹在滴血。他淡淡扫了眼身前土匪,勾起一抹杀戮冷笑。
下一秒,剑光至,热血洒,电光火石里,红影宛若杀神。
他必须护住楚纤歌的名。
她的剑很重,可他必须模仿她的狠戾决绝,招式要大开大合,落剑也得又快又准。
“楚纤歌”的出现打乱了土匪节奏,加上宋停带着暗卫酣畅淋漓的厮杀,很快把人逼到了城门口。
方荨后半程一直被宋停护着,没怎么动手,饶是如此,匪首被押过来时,浓烈的血腥气还是呛得他咳了起来。
一咳自然暴露了声音,那匪首也不傻,惊愕地瞪着他,“你、你不是楚纤歌!”
“啪!”
宋停甩手就给了对方一巴掌。
匪首吐了口血沫子,龇牙咧嘴,“楚纤歌在哪!”
“啪!”ᴊsɢ
宋停舔着后槽牙在同一个地方又甩了一巴掌。
那人用舌尖顶了顶脸颊,再看过来时不敢直视方荨了。
方荨刚才与他过招时就发现了不妥,让人摘了他们蒙在头上的黑巾,果然都是金发。
他心沉如海,侧首看着身边的暗卫,“查到她被藏在哪了吗?”
“确定在冷宫,可位置还没找到。”
方荨收了剑,强忍着焦急不安,“再问那个人。既然都招了,也不差这一个地方。”
“是!”
·······
冷宫。
每隔四个时辰就会有人来强行喂楚纤歌半碗药,导致现在想带走她时,才发现人软得跟烂泥一样。
“妈的!听说你和公主能折腾一宿,怎么弄点药就软成这样!”小太监边驾着她往外走边抱怨道。
楚纤歌连抽抽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又被拖上马车颠簸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人都撤出来了?”
“师父,都撤了。还好您有密道地图,否则就要和他们撞上了。”小太监气喘吁吁回答着。
“索拉留下来的人居然这么不中用。可是···”
“长公主居然安然无恙···这是引蛇出洞啊,看来陛下也知道。”那人半是不甘半是痛恨,“赵青带人控制司礼监时,咱家就知道不妙。”
楚纤歌终于听出他是谁了。
她之前想过很多种可能,偏偏没料到掌控所有的居然是吉祥。
再一细想,从前解不开的谜团就全都有了解释。
肖劲是府里的内奸,她处置紫情时在场,所以方荨引柳泉现身时,柳泉才知道他跟楚纤歌抱怨过身边没有个说话的人。
他们才知道楚纤歌给了方荨询问细作名单的机会,短短时间改变策略,让细作故意少说两个名单,引起楚纤歌对方荨的怀疑。
自然地牢令暗卫出现幻觉的药也是肖劲在方荨赶到前利用元通播散的。
猎场,如意奉太后之命要杀方荨,然而被他当养子信任的小鹿子从一开始就是吉祥放在他身边的暗子。
小鹿子挑拨润福和如意的关系,在关键时刻让润福倒戈,成了指正如意的关键证人。
吉祥利用太后和如意作挡箭牌,趁机想杀楚纤歌。
柳泉和吉祥是旧识,所以江千宁派来易容的柳泉很快就被吉祥发现,他按兵不动,将散出去的棋子悄无声息收回,直到猎场射杀楚纤歌失败,而楚纤歌又因为方荨执意追查,他们才不得不动手。
把江千宁的人偷换成宫库失职的羽林卫,又在楚纤歌召见假柳泉时,让自己的人趁机暗杀。
他想给楚纤歌一个告诫,试图让她收敛。
事实是她的确没再追查下去,也因为许多事对皇帝疏远,逐渐有撒手不管的迹象。
正因如此,吉祥放松了警惕。
原本他们打算继续利用驸马和公主的感情刺激皇帝,只要他做出更多让楚纤歌厌恶的事,两人感情破裂是迟早的事。
可突然间,皇帝又同意她去雪岭,吉祥没办法只能再次动手,仓促间还不忘把方荨的命握在手里。
吉祥此刻看着城外漫山遍野的青翠,忍不住叹道,“咱家的预感从未有错,这次恐怕···”
小太监突然神色一惊,扭头看着身后扬起的沙子,“师父、他、他们追上来了!”
“前面也有埋伏!”
第113章 求你
吉祥慢悠悠解下披风,露出里头精干的窄袖服。
后头追来的是赵青带领的羽林卫,前头等着他们的则是宋停带领的暗卫。从马车上下来一道红影,虽看不清脸,但腰间配着的“风霜”,吉祥一眼就认出来了。
吉祥带出来的太监约莫有二十几个,老少都有,见此情形拔剑先把他护了起来。
传旨小太监握着一把短匕首发抖,“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吉祥眼里的笑像极了破碎的琉璃,光芒独特又锋利无比,“他们手里拿着胡侍郎、润福和小鹿子,这三个里头唯一知道咱家部署又有把柄被拿捏的只有小鹿子。”
小鹿子宫外还有个姊妹,当初两人从北面一路逃来京城,幸好被吉祥收留,才结束奔波。小鹿子跟着吉祥进了宫,一步步被安排在如意身边。
为了让如意放松警惕,吉祥故意让小鹿子拿自己的姊妹给如意做把柄。
吉祥尝到背叛的滋味,神色渐渐阴狠,“没良心的狗东西!咱家早就提醒过他,进了宫不能有牵挂,否则早晚死在这上头。”
“捕蛇者反被蛇咬。咱家一时心软,没成想栽在这小崽子手里。”
吉祥咬牙切齿,若小鹿子此刻在眼前,必定要被他剥皮抽筋。
方荨顶着楚纤歌的脸踱步而来,目光一直在吉祥身后的马车上,宋停紧跟其后,“人就在车里。”
方荨点点头,先哑着咳了两声,一看吉祥微不可查拧眉,忽然想起八成楚纤歌也和他一样,故意哑着声。
也就事态紧急,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否则如此明显的纰漏哪能这么容易糊弄过吉祥。
“长公主,咱家怎么也没料到您还会使这种手段。”吉祥稳了稳头上的巧士冠,面上带着一贯有的恭敬客气,仿佛还身在养心殿。
对面“楚纤歌”带着几分冷傲冲他挑挑眉,不需特意说什么,吉祥已感觉到非常不舒服的蔑视嘲讽。
从来只有他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还没人能逼他到如此境地。
吉祥忍不住为她鼓掌,眼里却不带半分笑意,“咱家自认看透你们每个人,正因如此才没想到您也使手段。怎么说呢?天意弄人吧,如果不是小鹿子,您和陛下就是再过十年也未必是咱家对手。”
“不过,咱家还没输呢。”吉祥拍拍手,神色微寒,“把驸马带下来。”
这话瞬间让方荨和宋停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里,方荨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两个太监费了不少力气才把“驸马”从车上拖下来,人被蒙着眼睛,落地时脚都站不稳。
方荨藏在披风下的手紧握成拳,心疼和森寒之色在眸中交替出现。百辰怕他忍不住,不动声色迈了一步挡住他半个身子。
“放开公、驸马!”百辰冷喝一声,杀意汹涌而生。
宋停发现公主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和血迹,因而表现得相对镇定,“吉祥,你已无路可逃。把人放了,这些跟随你的人还能活命,若是执意负隅顽抗···你半点胜算都没有。”
吉祥在他们脸上看到期待的紧张,忍不住笑起来,“咱家要什么胜算。先帝和长公主入主京都,隋渊帝在寝殿自缢而亡。从那一刻起,咱家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让楚家人尝尝同样的下场。”
吉祥今年二十八,大宁建朝近十年,在此之前他是陪伴前朝皇帝长大的伴读太监。隋渊帝接受残败不堪的江山不到一年,甚至连后宫连妃嫔都没有,就国破家亡。
从头到尾陪伴他的是吉祥。
说起隋渊帝,吉祥身上以假乱真的平和稳重终于有了裂痕,一点点展现出死灰般的绝望憎恨,仿佛要把对面的“楚纤歌”吞吃入腹。
“楚霁云是个疯子,除了你,谁的生死他都不放在眼里。咱家千方百计杀你,可惜天不遂人愿。既如此,那就有劳长公主先尝尝挚爱之人死在面前的滋味吧。”
他脸上的悲痛瞬间敛去,黑眸中寒光乍现,两指突然钳住身后“驸马”的脖子,因为没摸到明显的喉骨,吉祥眼皮没来由一跳。
“住手!”
对面“楚纤歌”的慌乱在吉祥预料中,“只要不动她,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
“哈哈哈哈。”吉祥仰天长笑,“咱家要公主自刎,一命换一命也行吗?”
宋停眉目一压,“你别太过分。”
百辰这会儿才从吉祥的话里反应出来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当即不解道,“吉祥公公,隋渊帝是自尽,不是被先帝和公主逼死的。你生气也该气隋渊帝的父亲把江山弄得乱七八糟,连累儿子承担后果,而不是没事找事非要和楚家的人过不去。”
吉祥闻言,手上力道更重了,“驸马”难受又咳不出来,挣扎两下反而被左右两个小太监钳制得更紧。
“放屁!要不是他们攻城略地,陛下何至于要走到绝路!”吉祥不认同百辰的话,嘶吼中五官扭曲,神色阴鸷。
“冷静!你先冷静。”
“楚纤歌”被他突然收紧的手吓到,眼睛几乎粘在“驸马”脖子上,口吻带了几分哀求,“她身体不好,禁不住长时间处于半窒息状态,有话慢慢说,求你先松手。”
不知是他眼里的担忧心疼触动了吉祥深埋心底的感情,还是身为“长公主”当众放下身段求一个太监,总之吉祥愣了一瞬,真的松了几分。
而扮作驸马的楚纤歌,在听到方荨求吉祥的时候,整个人僵在原地,除了窒息造成的脑海短暂空白,还有从心脏处传来的一阵涩疼,像有根针在软肉ᴊsɢ边缘摩擦,拔也疼,不拔也疼。
生死一线,楚纤歌还是头一次被在意,头一次有人说她的安危比敌人任何要求都更重要。
她哽咽半晌,隔着灰闷闷的布条,准确地面朝方荨,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方荨就再也绷不住红了眼。
吉祥目睹他们旁若无人的关怀,先前涌上心头的恨和怨慢慢化成执着的痴缠,他甚至想起很久以前与隋渊帝在宫里相处的那些时光,整个人也绵软许多。
楚纤歌察觉到脖子上的手慢慢滑下去,道,“隋渊帝赴死以身殉国,仅此一点,已胜过他的父亲。”
“而且他用自己一条命换给当时无数宫人一条活路,或许也是因为你在那群人之中。”
话音刚落,吉祥如遭雷击,从身到心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那双充满精芒的眸子像突然陷入深海,有止不住的泪光想流泻而出,“陛、下···奴才情愿与你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