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秦元来到餐厅,秦元正在摆碗,外面一长串鞭炮还没炸完,喧嚣又热闹,将城市里远远近近的烟火声掩盖了,她忽而开口对006说:
“其实还是有点的。”
006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孤单,而后又听她补充道:
“我说的是以前。”
现在有人对她说新年快乐,而她也确实感到了一丝新年的快乐。
她不再孤单了。她想。
秦元给她盛好饭,拉开她的座位看着她笑道:“吃年夜饭了。”
“来了。”她说。
上桌后,岑玄正要动筷,忽而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秦元给她盛了一碗汤,见她拍完照片后在打字,像是要发出去,似有所感地开口,“这是在……?”
“晒年夜饭。”
岑玄说,朋友圈都是晒年夜饭的,微博上还有人艾特她看,现在她也能晒回去了,她边打字边道:“这不晒一下都对不起秦总的厨艺。”
秦元看着桌上的两双碗筷,有些犹豫地问:“会不会不太好?”
岑玄抬眸,“哪里不太好?”
秦元看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
年夜饭的性质是不一样的,他想,会让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想提醒,却开不了口。
他并不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的,一旦提及,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那些可能会有的难言的气氛。
更何况,他其实私心地希望看到这种误会,并会为此感到窃喜。
“没事我就发了。”
岑玄收回目光,秦元再未言语,于是她将照片放在了微博上。
岑玄V:【秦总,被万贯家财耽误的五星级大厨。[图片]】
和秦元预料的一样,这张年夜饭照片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岑玄晒年夜饭#
#岑玄和秦元一起吃年夜饭#
#秦总会做饭???#
护岑玫瑰:【[柠檬][柠檬][柠檬]切,才这么几道菜,我家的年夜饭丰盛多了,岑老师应该来我家吃!】
岑老师的暖宝宝:【岑老师新年快乐!这是我家的年夜饭[图片]】
【这一桌是秦元做的???】
【不敢置信,咱老板竟然会做饭?他一个差点把自己卷出胃病的人会吃饭就不错了还做饭???】
【而且咱们岑姐毒舌以著称,能让她给出那么高的评价,说明秦总的厨艺其实还很不错???】
【@秦元老板,你还有多少惊喜/惊吓是我们不知道的?】
岑老师的快乐黑粉(原橙子可乐):【啊啊啊磕死乐乐了!只有两双碗筷!他们两个且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吃年夜饭!这可是年夜饭!还吃什么饭啊,你们直接趁热结婚吧!】
【?前面那位顶着黑粉头衔说着cp粉的话差点把我CPU干烧】
【切错号了吧?笑富】
岑老师的快乐黑粉(原橙子可乐):【没有切错号,我就是岑老师的粉丝,我们的粉丝名就叫“黑粉”,欢迎加入我们黑粉大家庭~】
【6,这让真黑粉叫什么?】
【真黑粉:你们这是抢注商标!】
岑老师的快乐黑粉:【嘿嘿,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好了,继续磕!都给我狠狠地磕!都一起吃年夜饭了这还不真我直播把自己头拧掉!】
【附议!嘿嘿保真!】
【大过年的,结个婚吧!】
【嘿嘿,年夜饭,嘿嘿,结婚饭,嘿嘿,裤子飞飞,嘿嘿……】
【还有人记得青梅吗?(凄凉】
【嘿嘿!嘿嘿!嘿嘿!】
【对不起,容我在这喜庆的氛围说句煞风景的话,年夜饭本该是和亲人吃的团圆饭,她却……唉。】
【知道煞风景就别说了,这种亲人不要也罢,就算没有他们岑姐自己也能把新年过得快快乐乐!】
【就是就是,新年快乐!】
千鹤居里两个人将除夕过得其乐融融,另一个人员众多的地方却截然相反,对联都只贴到一半。
岑岭N次劝说岑玄回家过年被拒后,看到正在贴对联的佣人烦躁道:“人都没到齐过什么年?!”
佣人闻言停下了动作。
谈弦音和岑复礼默认了岑岭的话,于是到了晚上没贴完的对联还垂在那里,被冷风吹出几分萧瑟。
年夜饭做好了,他们沉默地围在餐桌前,没有一个人动筷。
佣人也在压抑的气氛下变得谨小慎微,偌大的别墅里人来人往,却分外寂静,没有丝毫年关的气息。
岑岭垂着头在桌子底下数着一摞卡,出声打破了寂静,“我打听到她住哪儿了,要不要直接去……”
“是哪里?”
谈弦音立刻问。
岑岭说:“千鹤居。”
谈弦音怔了怔,“原来是那里……很好的地段,可那不是……”
千鹤居的地理位置、风水景色与建筑设计都极好,建成时备受瞩目,很多富豪自发竞价,他们也有意盘下,但开发商却一直不挂牌出售。
岑玄怎么突然住进去了?
“秦元送的吧。”
开发商是千鸟科技。
岑岭刷着手机,有些郁闷地说:“她还跟秦元一起吃年夜饭呢。”
亲妹妹宁愿跟一个外人吃年夜饭也不愿意回家过年,好气。
而且秦元一看就居心不良。
岑岭越想越烦,拿起外套起身,“不行,我必须去看看。”
“坐下。”
岑复礼叫住他。
岑岭没坐下,反而有了火气,“我们这样干坐着有什么用?!难不成还等她自己‘想开’回来?”
“坐下!”
岑复礼语气加重,神色紧绷,“你直愣愣过去又有什么用?”
“我……”
岑岭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自己有什么用,他一点把岑玄劝回来的把握都没有,只有找打的把握。
他只好坐回去,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就算不能把她叫回来,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跟秦元……”
虽然知道岑玄能打十个秦元,但不妨碍他操心,而且他身为亲哥都没法和岑玄过年,秦元他凭什么?
凭什么啊?!
岑岭越想越不平衡。
谈弦音有些不解,“她和秦元……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去?”
岑家和秦家交集很少,连生意上的往来还是秦元创立千鸟科技之后逐渐接洽但还没谈成的自动驾驶项目,岑玄怎么会和秦元有接触?
而且秦元这个人……
谈弦音有些忧虑地看向岑复礼。
岑复礼按了按紧皱的眉心。
他和秦元打交道的次数很少,对方给他的印象却很深刻,笑里藏刀和心狠手辣这两个词简直是为秦元量身定制的,没有半分夸张。
单从其生父秦仲良和那些私生子的下场中就能看出端倪。
他并不是觉得秦元不该这么做,只是他很难不怀疑这样城府深沉又性情凉薄的人接近他女儿目的。
但现在,他作为一位对女儿不闻不问六年的父亲,有什么立场去插手她的私事?她已经长大了。
她不再需要他们了。
新愁旧事掺杂在一起,让一向运筹帷幄的岑复礼都束手无策。
“慢慢来吧。”
谈弦音垂眸翻着岑玄的微博说,这是她唯一能尽快了解到女儿近况的渠道,桌上的年夜饭已经凉了,照片里的年夜饭依旧很温馨。
她说:“让她好好吃年夜饭吧,她不想见我们,别打扰她……”
岑复礼和岑岭默然,“打扰”这个字眼简直像针一样尖锐,扎得人痛苦不堪,却又一针见血。
他们迫切地想让岑玄回到他们身边,但这对岑玄来说是打扰。
打扰,多么陌生的词汇?
他们去见自己的至亲之人是一种打扰,又是多么荒唐的现实?
可偏偏这是他们自己造成的,如今的一切都是他们自食恶果。
他们必须挽回她,可这对她来说是打扰——那他们该怎么办?
黔驴技穷,进退维谷。
谈弦音放大照片,看着里面摆在岑玄这边的的川菜,忽而意识到,他们好像从来没关注过女儿的口味。
原来女儿喜欢川菜。
以前从未有人注意到。
他们只知道谈弦音轻食,岑复礼养生,岑岭偏西式,不知道岑玄的口味,又或是知道,但忽略了。
谈弦音依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女儿让厨房做了一盘辣子鸡丁,被他们蹙眉撤下去了,从此以后他们家里的餐桌上再也没有上过类似的菜。
再也没上过女儿喜欢的菜。
而女儿跟他们吃了十八年。这十八年里,她有一餐是开心的吗?
谈弦音又开始难过起来。
她几乎不敢往下想,因为这只是冰山一角,过去还有很多很多带给女儿痛苦的事她没有意识到。
谈弦音放下手机,看着凉透的年夜饭低声说:“她开心就好……”
回想过去,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让女儿开心过,现在让女儿如愿吃一顿清净的年夜饭总能做到的吧?
总能做到的吧。
岑复礼没有言语,岑岭也不再提起去找岑玄,室内更安静了。
他们知道谈弦音的意思,也知道她说得对,可这太荒唐了。
除夕夜,他们对岑玄唯一能做的事难道就是不去打扰她吗?
这难道是过去二十多年来,他们唯一一次能让她开心的决定吗?
这真的太荒唐了。
过了一会儿,岑岭有些坐立不安地抓了抓头,“那我们真就什么都不做?送个礼物总可以吧?”
谈弦音和岑复礼一怔,对,礼物,他们应该送女儿新年礼物的。
于是,又有一件亏欠女儿二十多年的事浮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有些无措地想,他们送什么礼物好呢,他们对女儿的喜好一无所知,而且他们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现在已经除夕了,时间紧迫。
谈弦音忽而想起什么,看向客厅的某个位置,有些喜悦,又有些急切地开口,“钢琴,她好像喜欢那架钢琴,她以前问我要过……”
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那个位置已经空了,甚至客厅都不是原来的客厅,而女儿讨要过的那架钢琴,被她送给了别人。
谈弦音怔怔地看着那里,再也抑制不住,抬手掩面,落下泪来
“对不起……”
她将女儿想要的礼物送给了别人,也将本该给女儿的爱给了别人。
……
岑玄已经有钢琴了。
云琴提前送的新年礼物和过去她想要的那架一模一样,但她是真不怎么会弹,就摆在客厅当摆件。
吃完年夜饭之后。
岑玄在别墅找了块空旷的地方玩秦元带来的烟花,一边说“小学生才爱玩”一边点燃了焰火棒。
秦元拿了另一根,对着她点燃的焰火棒借火,明亮暖黄的光点从他们之间炸开,映在他们的眼底。
岑玄看着眼前的烟火,忽而开口,“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玩这种东西,把它点着,再看着它烧没,吸一肚子硝石味儿,这样反反复复,有什么意义吗?”
说着,她手中的那根焰火棒烧没了,她又拿起一根,借秦元手里还没燃尽的焰火棒点火,反反复复。
秦元靠近她,方便她点火又不至于让火星溅到她,暖光映在他的眉眼上,“我也不明白,不过……”
“不过现在好像还挺好玩的,”岑玄接上他的话,又说:“而且我好像有点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了?”
“是什么?”
秦元下意识看向她问,这才发现岑玄的目光没有落在焰火棒上,而是在看他,他的动作蓦地定住。
呲,她的焰火棒点着了,骤亮的火光在他们中间绽放开来。
轻微的声响让秦元心头一跳,拿着焰火棒的手无意识松开。
岑玄伸手接住了他差点掉落在地的焰火棒,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耀眼夺目的烟火上,说:
“这就是意义。”
时间到了,这座城市霎时升起万千流光,声音轰鸣,烟火漫天。
太响了,秦元感觉胸腔似乎也跟着漫天烟火一起震荡起来了,他有些没听清岑玄的话,却不敢再问。
岑玄将秦元带来的各种各样的烟花拿出来,依次点燃,接着说:“放烟花其实是一个多人项目。”
有人陪伴才有意义。
秦元看着岑玄,明明灭灭的光映在她的侧脸上,直到这一阵烟火轰鸣声过去,他才回神,后知后觉地应声,好像也明白了烟火的意义。
烟火只是烟火。
人赋予其意义。
……
过一个小时后,平地上落了一片烧完的焰火棒和烟火筒。
岑玄拍了拍手上的硝石灰,看向秦元开口问道:“秦总,玩够了没?玩够了就进屋,大冷天的。”
秦元颔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便随岑玄回到室内。
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了,岑玄想了想,“是不是还得守岁来着?”
秦元点头道:“是有这个习俗,但也只是个习俗,过节开心最重要,没必要硬熬,你困了吗?”
“我精神得很。”
岑玄耸肩,“你困了?”
秦元笑道:“我也精神得很。”
岑玄琢磨了一下,“那喝点小酒整点夜宵吧,酒窖在哪儿来着?”
秦元:“在负一楼。”
岑玄点头,“你去拿几瓶酒,我弄点零食,咱去鹤楼守岁。”
秦元应下,前往酒窖。
006疑惑地问前往鹤形楼的岑玄,【宿主不是不能喝酒吗?】
之前参加成镜等导演组的局的时候,她说她不能喝酒。
鹤形楼虽然是用来放千纸鹤的,但各种设施也很齐全,而且设计地和千纸鹤艺术作品融合得很自然。
岑玄拿起平板操作几下,放出隐藏的茶几和沙发,将零食放在茶几上,又调了个应时的灯光模式。
江海市文旅局组织的烟花秀已经停止了,鹤形楼里天花板上的烟火灯效肆意绽放,永不停歇。
还不用出去吹冷风,管家AI小鹤自动将温度调到适宜的数值。
岑玄坐在沙发上拆了包牛肉干,看向端着就过来的秦元,随口回答006的问题,“我能喝酒。”
而且是非常能喝的那种。
她甚至酗过酒,大概是在离开岑家的前一段时间,整夜整夜失眠和极其糟糕的精神状态,让她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喝到能把白酒当水喝。
至于宴会上为什么不喝?
因为她对自己的黑化值有数,平时不发疯是靠理智压着,但喝上头就会做出什么事来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