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视她的眼睛,带着笑,诉说着自己深重的苦难与惩罚,“如果我食言,就让我回到最初的命运,带着记忆,清醒着,不得好死。”
岑玄沉默良久,没有应,只问:“你知道我原本想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您不会对谁都有那么高的期望。”
秦元正色道:“而且我肯定我的提议更精准,您应该采纳我的方案,接下来让我为您补充具体步骤,首先,让世界重启,其次,晚一秒钟走出店门,别让水溅到了您身上……”
“停!”
岑玄一言难尽地打断他,“……这种事情可以不用卷。”
秦元笑道:“不如我制作一份完整的策划案,明早交给您?”
“……”
他收起玩笑的神态,看着她轻声开口,“您曾说我欺天诳地,但我会为对您说的每一句话负责,并愿意用任何方式证明,请您相信我。”
岑玄微怔,恍惚回到了他们天台分别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专注、虔诚、孤注一掷地对她说:“如果你不跳,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那时的风很轻,他的声音也很轻,却仿佛有种震耳欲聋的重量。
那是生命的重量。
那时她对他口中的“任何事”持怀疑态度,却仍然感到振聋发聩,万一呢,万一他说得是真的呢?
过去所有人都说她轻如鸿毛、可有可无,却突然有一个人将整个生命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于是她也感到了自己生命的重量,是重于泰山的,是被人需要的,不是可有可无的。
这种重量感支撑她走过很多很多年,现在她又清晰地感受到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怀疑。
她相信他的话,她相信他会为她做任何事,她相信他在为她而活。
现在她应该为此感动,并将这份善意反馈回去,然而实际上,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她那些用理智压下的私欲与恶意再次宕起。
这是不对的。
他这样是不对的,是极端的、偏执的、不健康的。
道德告诉她,她应该纠正他的想法,抚平他的痛苦,帮助他发现生活的美好,而不是将全部的重量放在她一个人身上——但她不想。
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未得到过一件完整的东西、一次坚定的选择和一份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感情。
长久的缺失没有教会她温柔与珍惜,只会在她心底发酵出占有和掠夺。
过去早已向她证明爱与奉献无法让她得到她想要的。
只有占有和掠夺可以。
她对道德二字嗤之以鼻,她只有一颗自私而卑劣的心。
她想要得到完整的东西、坚定的选择和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感情。
她要他悲欢与她相牵,性命与她相系,她要他继续为她一个人而活。
于是她没有纠正他的想法,没有抚平他的痛苦,更没有帮助他去发现生活的美好,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说:“我相信你,不要让我失望。”
今天她对他说了三次“我相信你”,只有这一次是真的。
他笑着坠入她明目张胆的牢笼,专注地、虔诚地、孤注一掷地说:
“好。”
这一刻,所有隐秘的、阴暗的、难以言表的情绪都被抚平。
岑玄想,她真是个混蛋。
但那又如何,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她终于说:“006,我听见了。”
缺爱的人生性多疑,那些易变的、泛泛的、虚浮的喜欢无法取信于她,只有足够坚定、足够专注、足够沉重的感情才能让她听到回响。
【黑化值-10(22)】
秦元忽而笑着说:“很高兴能得到您的信任,但其实比起那些,失去您才是最能让我痛苦的事,不过这样发毒誓似乎不太有说服力。”
岑玄也笑了,她想了想,道:“不,这很有说服力,就是不太像毒誓,而是像……山盟海誓。”
……
次日就是除夕了。
城市里的街头巷尾处处张灯结彩,千鹤居里的家政也提出要为岑玄布置新年装饰,但岑玄拒绝了。
他们只好将工作妥帖完成后一一和岑玄告别回家过除夕。
别墅里的员工大都放年假了,此时的千鹤居比以往安静。
尤其是车库。
只有岑玄和秦元两个人在这里,相顾无言时,仿佛空气都不由自主地屏气凝神,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山盟海誓。腊月二十九的风似乎都随着这个词的落下而静止了。
这只是一句调侃。
秦元这样告诉自己。
他试图接上她的话,却忽而意识到自己还握着岑玄的手腕,属于她的体温熨在他手心,无端滚烫。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收回手,下意识想说“抱歉”,但这两个明显刻意的字打了个转儿又被他咽下,化作轻松随意的玩笑,他示意周遭冷清空旷的车库,“若是将山盟海誓说得这么随便,怕会注孤生的吧?”
“誓言随便与否看得是心意,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岑玄微微思忖,看着秦元问道:“秦总,那你觉得该怎么说才不算随便?”
秦元张了张口,因为她的问题,他脑海中下意识浮起一些设想,一些……会让人心跳加快的设想。
他对自己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感到懊恼,这让他仿佛现在就置身于那些设想中,明知道的为时尚早,那些犹如即将接受审判的情绪却还是爬满了他的心脏。简直胡闹。
他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他怕那些潮水般的悸动会伴着他的声音泄出来,他甚至想后退,因为胸腔里的声音太吵闹,像是能被全世界听见。
他最终只能笑了笑,看了眼时间说:“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他等不及她回应便上了车,这对优雅从容的秦总来说是从未有过的失礼,几乎有落荒而逃的痕迹。
但这比继续在岑玄面前思考那个问题可能会造成的结果要好。
好在岑玄只是随口一问,未曾深究,也认同他的话,看了眼手机屏幕,点头,“确实挺晚了,回见。”
他补充了确切的日期。
“明天见。”
她颔首,转身回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良久,秦元都没有启动车辆离开。
他靠在座椅上,开了车窗,任由冷风灌进来平复那些难言的躁动。
【为什么不说?!】
003一串数据都替他着急,而且被补充了能量后说话都硬气起来了,【你的心律比你的嘴诚实多了,真没出息,白瞎了那么好的气氛!】
秦元仿佛没听见它的话。
003见他不搭话,只看着岑玄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一时讪讪起来,
唯恐不小心把他这79的黑化值刺激到了,又找补道:【试试呗,你是她现在关系最密切的人,赢面很大的,就算不成她也不至于会跟你绝交是吧?一次不成再来一次,追人不都这样吗?有啥好顾虑的?】
【而且以后会有越来越多人喜欢她,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003摇头叹气,学岑玄说话,【就你那磨叽样儿,不催真怕你到时候连她的喜酒都吃不上热乎的!】
“……”
这话属实是戳心窝子。但秦元此时却显得比先前还平静理智。
“这不重要。”
他终于开口,不知道是在对它说,还是在安抚自己躁动的胸腔。
【哈???】
003怀疑自己收音器出问题了,不然怎么会有人说心上人可能会和别人在一起这件事不重要?!
“这不重要。”
秦元闭了闭眼,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得几乎像是无心无情的人,“这是最无关紧要的事。”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任何一件都比这件事重要,黑化值没有清零,命运节点没有平安度过,世界意志的阴霾始终笼罩在他们上空,他甚至都没能彻底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手中。
在这一座座大山下,心底的那一缕情愫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003毕竟被迫跟了他两辈子,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它催秦元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它希望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少想那些沉重的事。
而且这事儿如果真的成了,说不定还能把他的黑化值降下来。
他的黑化值卡在79后简直像是被焊住了一样纹丝不动,这实在是一个危险的数值,距离灭世倾向只有一线之隔,003很难不急。
但现在看来,最关键的问题解决之前,它急也没用,只好恹恹地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等一切都结束。”
他说:等一切都结束。
等一切都结束。
到那时,北方会吹来一场大雪将过去所有不堪掩埋,化作养料催生新的枝丫,破土重生,春暖花开。
到那时,平安夜会平安,命运将不再被摆布,她会走上本该属于她的、美好的、幸福的命运轨迹。
到那时,她会像太阳一样发光,吸引千千万万的人,会有很多很多人爱她,她也会遇见爱的人。
到那时,他再向她告白,对她说他认为不随便的山盟海誓。
在雪原极光下,在碧海蓝天里,又或是遍地花海处,他还没想好,但他想他一定会捧一束花——他希望他的爱意对她而言是锦上添花。
他缓缓笑了,他已经想好捧什么花了,向日葵。她喜欢向日葵。
那是一个很美好的设想。003却有些犹豫地开口,【但我感觉你真正的想法好像……有点悲观?】
“这不算悲观。”
秦元笑意依旧,在不被岑玄看到的地方,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要被晚风吹散,以至于透出几分哀伤来,他说:“最坏的结果你已经说了。”
等一切都结束。
到那时,她会像太阳一样发光,会有很多人爱她,而他只是千千万万追随太阳的向日葵中的一朵。
到那时,她会拥有很多东西——梦想、事业、爱好;她会得到很多感情——亲情、友情、爱情;她会像世界上所有快乐的人一样,过上幸福的、圆满的,以及,健康的生活。
到那时,一份偏执的、极端的、不健康的爱意只会给人压力。她将不再需要他,她会拥有更好的。
到那时,他就向她告白。
到那时,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他,顺理成章地离开他,自然而然地摆脱他,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那你呢?】
003竟然破天荒地为这个毁天灭地的反派boss感到难过。
他倾尽一切为岑玄铺好了通往幸福的路,甚至将自己也作为路上的一块踏脚石——那他自己呢?
他有想过他自己吗?
秦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缓缓开口,“003,放弃吧,你该认清现实了,你的任务永远不会成功。”
不要妄图拯救他。
他已经堕入地狱,成了游魂,成了恶鬼,这是他自己选的路。
他的黑化值不可能降下来,世界意志也不可能放过他,他注定是要和命运鱼死网破、至死方休的。
没有人能拯救他。
岑玄也不能。
所以,003那个用来激将他的揣测,其实是最好的结局。
到那时,她得到应得的一切,爱上合适的人,他便在她的婚礼献上鲜花与祝福,而后消失在人海。
这再好不过了。
这是他给自己安排的结局。他笑着说:这再好不过了。
……
和秦元告别后,岑玄问006要了本书,就是这个世界的原著《万人迷作精千金在娱乐圈爆红了》。
006二话不说就变出纸质版的给她,见她面无表情逐字逐句从头看到尾,有些不解地问:【宿主,你不是觉得这本书很弱智吗?】
之前它跟她说剧情她都不耐烦听的,现在反而看得那么认真?
岑玄点头,说:“确实弱智,所以我想见识一下作者……哦不,世界意志的智商下线在哪里。”
“轰隆!”
天边骤然响起一声雷鸣,电光划破乌云留下狰狞的裂痕,惊天动地的声音震得窗户玻璃都抖了抖。
006连忙安抚说:“宿主别怕,协议期间祂不能劈你的。”
“……”
岑玄翻着书的手都没有动一下,嗤笑道:“无能狂怒。”
“……”
天上没有什么动静了,仿佛刚刚那道雷声只是一个巧合。
岑玄浑不在意,006也觉得没什么,原著本来就弱智,大实话还不让人说了?打什么雷啊?吓到宿主了怎么办?世界意志真小气。
006想继续陪宿主看弱智书,却见她突然将书合上,与此同时,系统后台倏地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006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有病毒吗?】
它连忙检查自己,最后发现是宿主黑化值面板发出的高危警报。
006迷惑地看着才22的数值,这么点黑化值有什么好警报的?
还高危,bug了吧?
006检查了好几遍,最后打开黑化值历史记录才发现,刚刚宿主的黑化值有一瞬间飚上了八十多!
它的机箱抖了一下,淡定地关上面板,再打开,黑化值22。
重复该操作N遍,还是22。
就是22嘛,哪来的八十多?
006放下心来,对岑玄说:【宿主继续看弱智书,我好像bug了,先去自检一下,马上就回来~】
“等等。”
岑玄再次翻开了书,目光落在上面某个日期上,叫住它,问:“前世世界崩坏的具体日期是什么?”
【2024年12月24日】
006查了一下回答道,而后不解地问,【宿主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岑玄翻了一页,漫不经心地说:“就是好奇世界意志的忌日。”
“……”
006哦了一声,只当她恨世界意志,这很正常,【不用给祂烧纸,祂用不上,小六先下线啦!】
“去吧。”
岑玄平静地说。
006没有注意到,在它下线的一瞬间,岑玄又翻回了前一页,看着那个日期良久,不知在想什么。
2024年12月24日。
她死后第366天,平安夜。
这个日期不止是世界意志的忌日,还代表着另一个时间节点。
书上也出现了这个日期。
和书上的一模一样。
如果006在这里,会发现宿主的黑化值面板布满了警报红光。
【黑化值:90】
006自检结束回来的时候,一切恢复如常,黑化值还是22,宿主已经将书看完了,在沙发上玩手机。
“完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