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面容,苏北不自然地笑笑:“前段时间妖尊千面狐鹤鸣渡劫失败你知道吗。”
她当然……不知道。
在启明宫那些仙娥都不怎么陪她说话,外界的事她还要靠来探望的嵇舟和眠花知道,他们没事提个无关的妖修做什么,而人间这才回来一日,自然也没人给她说这些。
“我曾与他交手数次,我二人实力可谓不分伯仲。”
宋曦明白了,苏北这大概是有些畏惧。
如果像以前一样谁都不能成功飞升,那就尽人事知天命,现在这成功失败皆有之的情况,就有些让人忐忑了。
“可……总得去做吧。”天渊阁这上三层只有持峰主令才能进来,所以平日里都没人,现在只有她二人在这,星辰流转寂静无声,却昭示着含灵万物之命理。她想了许久,说道。
“如果我不去,也许能一直用无相莲的藕来更换身体,看着是活着,但这身体没有灵力,不能修炼,甚至拿不了重物,要一直依赖着某个人过活。那我是什么?豢养在池子里的宠物吗?”
苏北愣愣看着她,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同样,如果因为惧怕就一直不去渡劫,就像一直被困在三千年的大限里,流离人世,迟早有一天也会到头的不是吗……”说着说着宋曦有些心虚,她现在命如蜉蝣,全靠着落长天给她做的莲藕身体活下来,而且就算是原身,她也只是合体期的修者,在大乘后期的老祖面前大放厥词,岂不是班门弄斧?
果然,她说完后苏北沉默了片刻,然后轻笑道:“我知道了,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的。”
宋曦有些忐忑地回到雪信峰,刚爬到峰顶就看到两个对峙的身影。
她当初还真是忘记给这两个家伙的八字合合,怎么一个转眼就是这样差点要打起来的模样。
落长天身形萧萧肃肃如苍松劲竹,而清欢现在长得劲瘦高挑,月下持剑对着落长天还真有那么两分叶孤城决战紫禁之巅的味道。
“你们俩怎么又开始了!”她赶紧拦在两个人之间。
她只跑了一天,没想到落长天那么快就发觉追了过来。
落长天本来俨然不动,见她过来,弹指将清欢的剑打飞,冷哼一声转向宋曦迎上来。
“你!”对峙时不论实力,两个人气势势均力敌,忽然被夺了武器,气势一下就落了下乘。
他就是故意让她在宋曦面前现眼,这人真的超级记仇又小肚鸡肠!
清欢看了看宋曦,又看了看被打飞的剑,脑子一转,泪眼盈盈朝落长天一拜便去捡剑:“清欢自知不足,多谢师祖指教。”
“她一个小孩儿,你就不能好好教吗?”看着娃可怜兮兮去捡剑,宋曦忽然幻视很久以前自己被某人剑风轻松掀飞的模样。
落长天:……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好像命犯某种生物。
第228章 没头脑和不开心
虽然宋曦解释过之前的事都是误会,但清欢讨厌落长天也不止是因为一件事,所以两个人依旧是谁看谁都不顺眼。
好不容易把清欢哄去休息,她走的时候依依不舍,还想撒娇让宋曦陪她。
“这一切不会是梦吧,不会等到我醒来,师父又不在了……”她垂下眼睫,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宋曦心疼,自己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离开了那么久,是有些对不起这个徒弟。
可这行为让落长天火大。
他一弹指将清欢扔回她自己的房中锁上门。
气得清欢装也不装了直接破口大骂。
“矫情。”他冷哼道,顺手给她的房间下了一个结界,这样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清欢交给你来带。”宋曦扶额,明明徒弟听话可爱,可落长天偏偏就跟她不对付,也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
“又没有对她如何。”落长天完全不当回事,将她推进她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不知为何,似乎与别的房间时间流速不同,不管是家具还是物件,老旧的不甚明显。
她的剑、纳戒、发带、千重境都放在房中书桌上,甚至没有落上一点灰尘。
宋曦拿起覆雪,与主人暌违数载,重回她手中,神剑一声轻吟。
“你怎么把覆雪都取出来了。”她现在的身体没有丹田,所以没办法收纳本命剑,只能眷恋地抚摸着剑身,然后依旧将它放回原处:“你就这么讨厌清欢吗?”
封山大阵与落长天识海相连,他察觉到宋曦回到雪信峰以后,便抽时间赶下凡来。
宋曦现在这具身体说好听点就是和凡人没有区别,说难听点就是个空壳子装着她的元神,和这世上的花花草草没有区别,连人都算不上。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回雪信峰先看看,但一上来就被清欢发现。
他除了将覆雪取回,又将她脑中关于封山大阵和《十二令》相关记忆全都抹除,自认是没做过什么为难她的事。
但这小孩儿一上来就与他剑拔弩张。
“别以为你骗过师父就能骗过我。”那样的事太离谱,她那些油嘴滑舌的师兄们都编不出来,所以清欢难以相信。
“关你什么事。”落长天不是来找她的,看到宋曦不在雪信峰上就要离开继续寻找,却被清欢拦在身前。
“你以后别来雪信峰了。”她说道。
落长天觉得她很像宋曦以前养的猫,那时候她才几岁,他们的屋子闹耗子,便从邻居家借来一只小狸奴。
那黄澄澄的小玩意最喜欢待火炕旁边或是宋曦怀里,单独看了他,必然奢毛哈气要挠人。
后来他们搬走了,他劝宋曦那玩意路上不好带,便还给了邻人。
他是真的不怎么喜欢小孩儿小动物,不通人性
清欢就像那只小猫一样,在宋曦面前乖顺,面对他就伸爪子呲牙。
打掉她的剑就像拍掉她的爪子,这些玩意不教,总有一日会伤人。
“没有不喜欢。”他淡淡地说道,当然也没有喜欢。
“清欢原来会《十二令》的,你给我变回去。”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再没人前那副端庄肃穆,宝相庄严,手开始不老实地在她腰上梭巡。
其实宋曦觉得这样很奇怪,他摸的到底是她的腰,还是藕节。
“好。”他答应得很快。
“我这样确实不好教她,你就算不喜欢她,也是她的师祖,教人的时候少点公报私仇。”
“我没有。”他低沉着声音,眼中似有星沙闪烁,宋曦知道他是在撒娇,但让他像小孩儿一样泪眼汪汪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但她依旧很消受,抬头给了他一个吻。
关于今天她去找苏北知道的那些事,她决定暂时不告诉落长天,他从来舍不得她吃太多苦,比起被蛊虫吞噬得经脉尽断再重新长,他也许更愿意将无相莲池拓宽,多种些无相莲藕。
清欢被从房里放出来时,发现这位师祖的态度好了许多,她痛定思痛,决定以后少在他面前舞刀弄枪的,没有优势,要文不要武。
于是在宋曦的监督下,两人至少达成了表面上的和平。
好在落长天并不是时时有时间下界,要不然清欢觉得自己在他勉强装乖迟早要装出毛病。
不知他怎么弄的,原先被他完全抹去的关于《十二令》的知识全回到了她脑海中,现在身负雪信、青阳、长盛三峰的武学,原先宋曦还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学得太杂而走火入魔或者拖慢进度,但还好完全没有。
她闭关了一段时间,总算在三十岁前结了丹。
出关那日她本来兴高采烈的,但稍晚的时候落长天又出现了。
两个人私下里暗戳戳较劲时,宋曦才宣布了一件事。
苏北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了,南疆确实有些办法,将魇魔的身体恢复。
“那太好了!正好我陪师父一起去!”宋曦做了一顿饭,落长天添饭的时候只给她留了半碗,两人原先还在唇枪舌剑,听到这件事,清欢马上就把吃饭忘在脑后了。
她现在金丹期,在外行走也算可以独当一面,再不是以前只会打嘴仗,还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子。
“还没说好呢。”宋曦笑道。
然而比起师徒两的热烈,落长天的情绪却显得过于平稳,好像他没听到这个消息,或者这消息与他无关。
宋曦和清欢说笑的同时,看着他,却有些笑不出来。
吃完饭后宋曦靠在厨房门口看他洗碗,清欢在远处的草坪练剑。
“怎么,你不为我开心吗?”她低声问道。
那些碗是她许多年一件件买回来的,并非一套,天青瓷,三彩瓷,漆器都有,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像一首不甚欢快的乐曲。
“有什么条件,具体怎么做,安全性是多少,失败了又会怎么样。”落长天低着头,将自己的问题一一问出:“我们试过那么多种办法,我知道那有多难。”
他不是小孩儿,而且最清楚宋曦身体的情况,所以在听见那个消息的第一时刻,并不会盲目乐观。
如果有那么好的方法,那世上也不会将魇魔视为洪水猛兽。
第229章 野火烧不尽
宋曦之前一直没给落长天提过这件事也是因为这样。
他太冷静了,能很快分析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那么她就连一点点期望都不会有。
宋曦沉默不语,他自然也不会说话。洗完碗指导了一下清欢的剑法——对她掺杂了青阳峰剑法的《离形》进行了全方位的碾压和致命打击。
“青阳峰剑法虽外放,却张弛有度,形意同体,若修炼不到至臻就是空有骨架,而《离形》则脱离物形,不拘一格,两方面都想兼顾,又都没有到达能融会贯通的程度,便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若还想待在雪信峰,最好忘掉那蹩脚的剑法。”
清欢第一次听他对宋曦以外的人这样长篇大论。
刚才落长天原本一击就能把她抽飞,他偏要用小竹竿在她手臂,腰背和腿上打了几下。这教学中绝对包含了他的个人恩怨,她本来想生气的,可他说得有理,回想一下,刚才她的身形确实破绽百出,他每一鞭好像都在指出她的问题。
清欢第一次对这位师祖刮目相看。
他也不只是个高高在上的空架子,还挺有两把刷子的。
但这并不能改变她对落长天的厌恶。
“师祖以前教师父的时候就这么凶吗?”事后,清欢觉得和宋曦有了一些谈资,小声问她道。
“他教人的时候一向严厉,不过……”宋曦望天想了想:“等我恢复还是亲自教你算了。”
他教书的时候从来没什么情绪波动,即使遇到再离谱的事也能事不关己一样轻描淡写解决,从来没黑过脸。
刚才面对清欢,落长天真的可以算极尽刁难。
多少是有点私人情绪了。
“不过你确实要想好,你现在的能力还不够将两种剑法融合,练《离形》的时候还是别总想着青阳峰的剑法。”
她缺席了清欢太多时间,所以看着她有些四不像的剑法,心中歉意更甚。
晚上各自休息时,才是她的难关。
落长天坐在床边,却没有要休息的准备。
“你……别这样看着我。”即使是宋曦,被他这样没什么感情地看着,心里也会毛毛的。
“这样瞒着我,到底有多大危险。”落长天平静地看着她。
但他越是平静,宋曦就越是忐忑。
她膝关节柔软,能伸能屈,一旋身,坐到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我没有瞒着你啊,苏师叔祖一有消息我就给你说了。”
“你只有有事时才会这样撒娇。”她听到他轻笑一声:“南疆何其广袤,苏北寻这件事并非一两日能寻到,其间的波折自不会少,你都知道,你不告诉我。”
这句‘你不告诉我’说得萧瑟落寞,好像宋曦当真辜负他许多。
“我不过是没有把握,怕告诉你也是空欢喜一场。”她温言劝道,完全忘记自己之前还想跟他商量清欢的教学问题。
“现在就有把握了吗?”
这将宋曦问得哑口无言。
她选择在吃饭的时候,在清欢面前说这件事,就是想让他忽略太多不确定,但他在关于她的事上,从不忽略那些细小的可能。
“给我说说,那是怎么样的办法。”洛长天沉声道,似乎在蛊惑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然吐露。
南疆擅用巫术和蛊术,那原先只是一种折磨人用的蛊虫,名为前尘断,放在人的身体里,能以灵力为食,然后逐渐蚕食到人的筋脉,一点点吞噬,直至丹田。
没有会解蛊的人,无论你哪方大能,最后都会被这种蛊虫蛀空身体,变成一个废人,然而如果没有蛀空丹田,便是留给修士的一线生机。
道理要说来,就像春种之前的烧田,将逆行的筋脉全数废除,再用丹田播下种子,重新长出正常的筋脉。
若说这个方法精妙在哪,倒也没有,完全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粗暴法子。
魇魔本就要时时遭受灵力和心法的反噬,已经疼痛不堪,蛊虫吞噬筋脉和灵力的疼痛无疑是雪上加霜,何况后面还要自己努力长出新的筋脉。
之前陆行舟只是被落长天打断双肩筋脉,硬是花了一年的时间才修复好。
再是强悍的修者,筋脉断绝也形同废人,这方法就如同将普通人浑身骨头打碎,再让他自己慢慢把骨头长回去。
落长天听她说着,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
窗外月上中天,清风明月,正是良宵。
然而屋内并无一丝旖旎气息,有的只有满满沉重。
“大概……就是这样,我知道要花很久很久,但我现在这模样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怎么不是长久之计,待在天界,只需将无相莲池拓宽,保证随时有可以更换的莲藕就好,总会有其他办法的,我会找其他办法的……”他轻轻搂着宋曦,自从换了这幅身体以后,他做什么都不敢太用力,就像生怕将她弄散了去。
不出宋曦所料,他这脑回路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这不就是办法吗?我们找了几年了,为什么不试试呢?”宋曦的手托着他的脸,温柔又坚定地说道。他可是神,天界的事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
可这件事,就连神都没有办法。
“有几成把握?”
听了这个问题,宋曦低下头,看着眼前他的胸口。
“……目前,实验的例子并不多,大概,三成。”
不是所有魇魔都有人想要他们恢复正常。
不是所有的魇魔都能撑到找到方法的那一日。
也不是所有魇魔都有能力从灰烬之上涅槃再生。
可……若成功了呢?
她自觉自己并不是那么强大的人,遭受噬心之痛时她也逃避,会失去意识,但若非真的毫无其他办法,她也不想吃这种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