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再普通不过的西南风光,因为过于丰沛的雨水,这里的土地留不住土壤,经年累月,土下的岩层就像被洗刷出的白骨一般嶙峋横突。
落长天收剑,眉间黑色菱形转眼便消失,带着她从一条不甚明显的小路往山上爬。
岩间的山路狭窄,却并不难走,盘山公路一样绕着山体一路往上,爬得稍高一些以后,能看到四周都和这里一样是些石头山。
落重曦心中疑惑落长天干嘛忽然要带她来这,就听到他开口:“来找一个人。”
落长天以前还没带她见过什么故人,也没见自己去找谁,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奉天大会让他忽然有一丝感怀,所以才有此行。
想想也是修仙之人的寿数漫长,普通人十年便是多少生死,哪容他一下消失那么多年。
怕是年华如水,红颜枯骨,城外荒冢覆草深。
不过如果是凡人,他一个两百岁的老头,早就是一堆骨头了。
落长天忽然被呛到一样咳嗽了两声,将背挺得更直了些继续往上爬。两人直爬到月明星稀,才来到一座位于山顶的道观前。
这地方大概平时也不会有人来,所以并没有迎客的道童,还没待落重曦叫门,落长天便径直推开那扇门扉,前脚刚伸进去,就听得他震耳欲聋的传声:“嵇舟,我有话问你。”
声音震得鸟飞云乱,不像是拜访,倒像是踢馆。
不多时,道馆前院泱泱跑出来十几个道士,为首那个看到落长天,很是惊喜:“快,快去后山,老祖要出关了!”
他们头都没来得及调转,远处一道金光乍现,笑声如撞钟,传音入耳。
“小崽子,你还没死!”
“在这等着。”落长天不知何时拔剑在手,吩咐了落重曦后朝着那金光便纵身飞去。
落重曦目瞪口呆看着天边一道金光和一道蓝光相撞又分离,每一次他们撞在一起,都是地动山摇般的轰鸣声。
虽然天色已晚,但还是能看出天上一会乌云闭月雷电交织,那雷雨云足有百余里那么大一块。
一会云歇雨霁,皓月当空,大风如同沿海的台风天气,能将山谷的草木都刮到山顶。
二人相撞时,天空的金光刹那把一切都照耀得如同白昼。她还是第一次见落长天打架,不是实力碾压的杀人,而是有来有回的比试。
可以看出两人其实离这道观有些距离,而且越来越远,但大乘期大能的比试,就是能连方圆数十里的气候都能影响。
落重曦甚至偶尔会觉得胸口有几分痛。
这种能主天地的能力,就是天道也要忌惮三分,所以化神期以后每进一个境界,都会经受雷劫的试炼,是试炼,也是威慑,是天道与人的较量。
落重曦看着手忙脚乱撑起结界保护道观的道士们,思考着自己在这的意义。
落长天进门时那么霸道的模样,该不是真来踢馆的吧,他对付那个大的,自己收拾面前这些……问题这堆道士还有两个金丹的,甚至还有一个她探不出境界,他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小道友,你是落道友的朋友么?”他们布好了结界,有人注意到落重曦,笑着朝她迎来。“不用紧张,师父和落道友的师父相识,以前他们经常这样比试。”
与落重曦搭话的道士叫小山,他将落重曦请进屋中,斟上一壶热茶,不少道士还在院中观看两人打斗:“数年不见落道友了,没想到这次还带了别人来,真是少见。”
这地方是西南十万大山的其中一处,道观名为无定所,观主嵇舟,原是一散修,某日忽然发现莫名其妙收了太多弟子才想着自立门户,观众高阶修者现一起去了某处秘境,只留下他这个最年幼的师弟。
落重曦自我介绍一番后,小山更是吃惊:“还以为落道友会像彦老一样,等着天时将尽才收徒,没想到。”
他们客气地闲聊了片刻,门外的小道士忽然跑进来问道:“师叔,他们怎么越来越远了。”
两人出门,天边的两道光确实是越来越远,看着少说有上百里开外了。
“哎呀,真是,跑那么远别伤到别人了。”小山懊恼地跺脚。
数千里外,一处断崖下,两道光亮陨星一般降到地上。
“你说那奇怪的东西在这?”嵇舟随着落长天落在谷底。
他头发尽白,看着却是三十来岁的青年人面孔,一双圆眼配着圆脸,更显稚嫩,可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位大乘后期的大能,至今已有近两千岁。
这地方比起他那无定所道观看着更是寻常,可落长天专门来找他一趟,必然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事物。
“这里的,我不确定。”落长天跟着他上前:“十年前在西极,我曾将一毫无炼气基础之人至于一处阵中,以她为引破阵时,落下了几乎是合体期的雷击。”
第38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十年前落长天去西极,后又匆匆回长盛闭关,根本不是为魔气侵染,他是欲杀姜婉不得,为天道雷击击伤。
“用寻常人当引子?那人跟你什么仇?下手这样狠。”嵇舟笑道。
“血海深仇。”当时附近还有许多百姓和长盛弟子,他分出灵力去保护他人,所以那合体期的雷击才会将他击伤。
不过也亏他藏得好,在场那些人只当他引天雷破阵,并不知道他被雷劈了。
落长天在前面走着,放出灵力去探寻周边的情况。
这一片土地灵脉并不充沛,就是有点修为的散修也未必能看上这地方。可这断崖之上,偏偏就有那么一个门派。
他放出去的灵力甚至比这地方灵脉所含灵力还要多时,终于探寻到了一处遗迹。
“化神期。”他回头看着嵇舟说道。
“不过区区化神期修者的遗迹,你还用来找我?太谦虚了些吧。”嵇舟朝着他指向的位置过去:“你那元神是怎么回事,你小子仇家不少,若让人知道你现在元神残缺,只怕没好果子吃。”
“有些用处。”
“管你的,你们师徒,脑子都不太正常。”嵇舟走到那化神期大能的遗迹入口旁。
修为达到化神期,已经有能力独立创造一个空间了,所以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座孤坟,连墓碑都没有的一个小土包。
实际上若触碰到那个土包,进入到遗迹内,必然有更广阔的空间。
不过两位大乘期大佬似乎对此并无兴趣。
一个是想赶紧把这遗迹毁掉,一个是受人之托想赶紧把这遗迹毁掉。
嵇舟一手结印,一手握着自己的本命武器——天阶神剑傲阳,聚集起自己三成力量,挥手斩出一击。
这一击如同流金明火,刹那间照得附近一片白灼,小小土包竟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巨大响动,周围的大地似乎都在震动,从地底深处发出的嗡鸣连同人心都带着一道震颤。
嵇舟撇嘴:“这不挺简单的么,有你说得那么玄。”
然而他的话刚落音,便听到不同于之前的声音。
轰,轰隆。
刚才还星月交辉的平静夜空忽有隐隐雷声响起,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夏夜,一片雷雨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
“怎么忽然……小兔崽子你躲那么远干什么!”嵇舟望着天空犹是不解,一转头便看到落长天的身影已经在数里之外。
他运起灵力竖起层层屏障,这灵脉枯竭得沙漠一般的地方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第一道天雷劈下,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毕竟他闭关数十年,这点储备还是有的,只是事先不知道会遭受雷击,那些法宝他是一点没带,只能硬抗。
九道,十八道,三十六道,整整四十五道!
等同于渡劫期的雷击!
修者从元婴期以后每突破一个大境界都会受到天道雷击的试炼,元婴到化神九道,化神到合体十八道,合体到渡劫三十六道,渡劫到大乘四十五道,而大乘到陆地神仙的归元境界却要整整八十一道!
归元期寿同天地,三界往来自如,飞不飞升全看心情。
可大乘到归元的八十一道雷劫比上个境界几乎是翻了一番,嵇舟大乘后期已有数百年,却始终不敢说自己完全有把握承此雷劫。
今日受此渡劫期雷劫,几乎生生将他数十年闭关的修为积攒损耗掉,虽然看着并无大碍,但也有些面色苍白。
“落长天你这个小兔崽子!”确定没有更多雷击了,嵇舟拔剑就要追落长天,可他反倒自己过来了。
“不奇怪吗。”他并不躲闪,而是看着嵇舟的眼睛,问出这句话。
“啧。”嵇舟垂手,一道如同烈阳的金色剑纹便出现在他额间,他收了剑,盘起腿来运气。
调理了片刻,才站起身。
“所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看着刚才自己被雷击的地方,附近别说花草树木了,就连石头都化为齑粉,地上留下不少被天雷击出的坑。
雷击半径足有几里,
可不远处那山崖之上,竟一丝雷击也没受到,雷劫留下了扇形的一片,仿佛那断壁便是天然的屏障。
“天雷是天道所降。”
“我当然知道。”嵇舟有些不耐烦,他最讨厌就是和落长天讲话,打一棍子吐一句,彦春秋那个老贼是一点不会教育孩子。
“这里有人在越境渡劫吗?不过区区化神期遗迹,这是在干什么?”
“是某个人的奇遇。”
修仙除了讲求实力,也要讲那么一些运气,甚至于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大陆数万年岁月,修者何止千万,成功飞升的不算,那些功败垂成的,若非有宗门收殓,他们的遗物、遗迹甚至遗骸便会成为将来的修者的机遇。
这也就是所谓奇遇。
秘宝,内丹,功法,当然有好有坏,若真的幸运地得到与自己相适的,甚至能后来居上,让修炼事半功倍。
勤能补拙,但运气好的人,甚至两样都不需要。
“奇遇……这东西和之前你受的雷劫有没有关系?”
“有。”
看他不打算解释,嵇舟真的抓狂:“你有病啊问一句说一句!再不说我走了!”
“天道偏私。”
听闻此言,嵇舟怔了一下:“你确定吗。”
即使是仙或者神,都是在天道以下的存在。
天道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正有言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天道无形无相,是以无名,无偏无私,是以无情,无穷无极,是以不殆。
若天道有偏私,便是有情,有情可名,便非无相,若天道具体到一个物体,这天下三界六道,强者辈出,这世间凭什么要受祂管束。
“且看将来。”落长天抬头,看着山崖之上,那里有一个小门派,不用多久,他们就会下来查看这地方,然而只会看到一片废墟。
不知道那人没了这处奇遇,会走上怎么样的未来。
“跟你这崽子说话真是累。”嵇舟翻了个白眼:“没事我就回去了,几十年好容易来一趟,打也打不尽兴。”
“嗯,该回去了。”
第39章 一键查询精神状态
二人御剑回到无定所道观,两边赶忙迎了上去。
“怎么都出血了!”看着落长天挂在嘴角的血丝,落重曦差点吓疯:“伤到哪了!”
以前都是看他暴揍别人,从没想到他还有被暴揍的一天。
落长天微微弯下腰来,方便她擦掉那些血迹:“不严重。”
扳着他的脑袋四肢查看没缺点啥,又再三确认过真的没事后,落重曦才放开他。
嵇舟看着围着自己的徒子徒孙有些不耐烦:“大半夜不睡小心长不高,多看我一眼又不能涨一点修为,赶紧滚去睡觉。”
对于自家的嘴臭老祖小道士们都习以为常,在小山的带领下带他更衣准备摆宴庆祝。
之前看他俩打开了去观中就开始准备,这一桌菜肴都是使用上等灵植制作,对修为大有裨益。
“干嘛给这个狗崽子吃那么好的……小姑娘,你怎么穿着长盛的衣服。”他忽然看到落重曦,有些疑惑。
落重曦更疑惑,她不穿长盛弟子服穿啥?
“我徒曦曦。”落长天风轻云淡地说道。
这位圆脸白毛的大乘期巨佬露出了一个极为夸张的表情看向落长天:“你要死了?”
又看向落重曦很郑重地说道:“你若是没地方去,可以来我们道观。”
“我自幼追随师父,师徒情深,便不考虑改换门庭了。”落重曦嘴角抽了抽:“还请尊上莫要说那些难听的话,我师父很好。”
若不是跟他打一场,还要更好。
嵇舟表情更是魔幻,摸着自己的胸口:“我走火入魔出现幻觉了?”
看着他一个劲催眠自己出现幻觉,落重曦更怀疑的是这位老祖的精神状况。
刚才从小山口中知道他居然已经上千岁了,不知道是不是活得越久越古怪,这样看来落长天两百岁确实还算青春年少。
“为什么这种人也能有徒弟?看起来还很正常?物极必反?也是,一门两个疯子,是该有个正常人……师徒情深?还没人给我说师徒情深呢!小崽子你很得意吗?笑什么笑!”
随着嵇舟的手看去,落长天微微垂着头,拿着一只汤勺,嘴角确实是带着些浅笑。
“不对,他会笑?”
嵇舟提前说出落重曦的疑惑,他捂着自己的眼:“快,快,我走火入魔了,快扶我回洞府闭关!”
一通闹腾以后已是后半夜了,道观中便安排他俩住下。
守着落重曦睡着以后,落长天走到院中,嵇舟正站在那等他。
“怎么忽然想到收徒弟。”
两人往后山慢慢走去,刚才一会风一会雨的,洗练得此刻天空空明澄澈,月轮格外的亮。两人的比试将山中鸟兽都吓到躲藏在巢穴最深处,现在只有些虫鸣相伴。
走了一程,嵇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到他轻声说道:“是她收了我。”
都说天才与疯子就一线之隔,其实有的时候天才就是疯子,好在这里的两个人都是天才,也都是疯子。
嵇舟点点头:“挺好的,你师父那个死老头这辈子都疯疯癫癫,以为无情无欲方得无暇,可若真无情无欲,为什么要踏上这条道路呢?蜉蝣朝生暮死,亦知行乐,天地广袤,可知人在那些神啊仙啊心中不是蜉蝣。”
他慷慨激昂讲了半天,直到快将自己感动,才发现身边的人不知几时就不在了。
“小兔崽子,会不会好好听人讲话!”嵇舟朗声呵斥道,又震得大地颤动。
“别吵,很晚了。”落长天传音入密制止道。
第二日早晨,道观中众人将二人送至门口,却不见嵇舟。
“师父又要闭关了。”小山笑道:“其实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出关,落道友来此一遭,能让我们见见他,也算是一桩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