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酒喝多了，也还是会醉的。
四个姑娘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下去，几坛酒就这么见了底。
不知不觉，日影西斜，黄昏的霞光叩窗而入。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四位姑娘，这会儿东倒西歪地躺在房间里各处，都已经不省人事。
傅至寒掐着时间赶回来时，便瞧见这么一幕。
香红她们几个没想到会这样，只当四个女孩子想说些体己话，才让她们出去。香红看着烂醉如泥的梁白玉，赶紧认错：“将军，都是奴婢等看管不力，还请将军莫要生气。”
傅至寒叹了声，看见这一幕时只是有些意外，至于生气，似乎并没有。兴许是因为她之前惹的祸更大，相较而言，在自己的房间里喝醉酒这种事，根本不值一提。
“罢了，你们扶她们去休息吧。”
香红她们应了声，赶紧将人扶去床上躺着。傅至寒摇了摇头，回了明辉堂用晚饭。
忠叔有些诧异，问道：“姑娘怎么没来？”
傅至寒道：“喝醉了酒，这会儿睡着了。”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说这话时语气有多温柔。
忠叔笑起来，“姑娘也真是的。”
傅至寒拿起碗筷，看着空荡的桌子，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好像渐渐习惯这种感觉了，有个人陪着吃饭，等着回家，有事没事的时候都要来叫一句，傅至寒……
他努力赶回来，原本心里期待的是与梁白玉一起吃饭，结果这会儿孤零零的，无端有些寂寥。
他叹了声，正如岑远山所言，原来热闹些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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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白玉醒过来的时候，头有点疼。她揉了揉太阳穴，看见了身边的宋瑶卫芊芊以及俞虞。
“宋瑶，芊芊，小鱼儿……”她将人叫醒。
四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回忆昨天发生了什么。正当此际，翠蓝推门进来，“醒酒汤来咯。”
翠蓝看着梁白玉一脸茫然的神色，笑她：“姑娘也真是的，还好将军没生气。”
梁白玉喝了口醒酒汤，闻言一怔，“傅至寒知道了？”
翠蓝说：“对啊，昨天将军一回来就看见你们喝得烂醉如泥。不过将军没有生气，奴婢瞧着，倒有些无奈。”
梁白玉唔了声。
四个人一起吃了早饭后，便各自走了。梁白玉送走她们后，马不停蹄去找傅至寒。
傅至寒正在明辉堂的院子里舞剑，梁白玉哒哒跑进来，率先认错：“傅至寒，对不起。我昨天不该偷偷喝酒。”
傅至寒并未停下动作，声音也有些缥缈似的：“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日后可别出去与人喝酒。”
梁白玉点头，想起自己早上耽误和他学武，有些愧疚：“现在学可以吗？”
“罢了，休息一日吧。”
梁白玉哦了声，站到一边，看傅至寒舞剑。他的身影挺拔如松，舞剑的动作有力，很是好看。
“好想快点长大，快点及笄。”梁白玉喃喃。
这话却被傅至寒听进耳中，问：“为什么？”
梁白玉唔了声，“就是想长大。”
其实是，长大了就可以嫁给他了。
第47章 出征。
傅至寒没再说什么, 少年人总是期盼着长大，等长大了，却又会想念少年时。这就是人生。
尽管期盼着长大, 可又常常嫌弃时间过得太快了。
夏去秋来, 不知不觉便至冬天。
碧桐书院一年的学业到了头, 终于进入寒沐。寒沐之前，正心堂举行了升学测验。经过小半年的努力学习，梁白玉已经跟上了大家的学习进度，因此这回四个人一起通过了升学测验，等着明年开年时入修身堂。
也因此，大家都开开心心的等着寒沐。
寒沐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外地的学子们若想回家过年团聚, 定然来不及。故而外地的学子们一般都会选择留在京城, 找个客栈，或者是租下一间小院。
宋瑶与卫芊芊便是留在京城，宋瑶家境丰厚，她爹早先已经启程，从家中出发来陪宋瑶过年，再有几日便要抵达京城了。宋瑶成日里说自己老爹不靠谱，可他这样疼爱女儿, 还是令人艳羡。
卫芊芊也没有去处，原本梁白玉打算邀请她来府里一起过年。可卫芊芊想到傅至寒那张脸, 立刻推却了这份好意。
“我还是跟着瑶瑶她们吧, 我看见傅将军就害怕。”
梁白玉也不好勉强，就此与她们几个暂时分别。
年关将至, 街巷十分热闹, 不少人家都已经挂起红灯笼, 迎接过年的气氛。梁白玉趴在窗边看着，心情甚好。
余光瞥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背影。
是邹氏与梁静姝。
马车行过时，听见她们谈笑的声音，应当过得挺开心的，梁白玉想。
傅至寒也看见了她们，已经做好安慰梁白玉的打算，却见她很快转过视线，仿佛根本无事发生。
“何必强求，这样都大家都好。”她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而且，我觉得和你一起很好。”
傅至寒嗯了声，有些人不必强求。
将军府里的一切都有忠叔操办，根本不必担心。忠叔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什么也不缺，很快便到了除夕那日。
傅至寒给忠叔放了假，让他也回家跟亲人团聚。往年傅至寒若在府里过年，也是如此。忠叔总怕他一个人太过寂寞，好在今年多个个小丫头。
“那老奴就走了，将军与白玉姑娘好好过个年。”
不止忠叔，傅至寒其实给府里有家室有亲人的下人们都放了假，于是府里一时之间变得甚是冷清。香红与翠蓝她们几个倒是都没有家人了，她们几个是傅至寒在打仗时带回来的孤儿，陪着梁白玉一道过年。
梁白玉同她们学包饺子，有过学做面的经验，这回包起饺子来更得心应手。没一会儿，她就包了一大盘，好几种不同的馅料。
饺子包得差不多了，便要下锅煮。等饺子煮好，梁白玉迫不及待地端着去给傅至寒品尝。
“当当当当，我亲手做的，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满脸的期待。
傅至寒瞧见她鼻尖沾着一点面团，意欲伸手替她擦去，梁白玉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怔，僵在原地，眼睛不停眨动。直到他擦了擦自己鼻尖，她才懂他的意思，原来是嫌她脏了。
心又沉下去，仿佛方才那锅里煮饺子的水，上下翻涌。
她催促他尝尝饺子：“好吃吗？”
馅料是香红她们调的，可包是她亲手包的，也算是她做的不是？
傅至寒夹过一个饺子，送进嘴里，“嗯，好吃的。”
听到他这么说，梁白玉笑眼弯弯，喜不自胜。
正当此际，城中的烟花骤然炸开，已然近亥时。这一年就这样走到尾声。
于梁白玉而言，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她看着烟花，不由长叹一声，那模样，少年老成，叫人看了发笑。
傅至寒问她叹什么气：“过年应该开开心心的。”
梁白玉翘嘴角：“对，过年应该开开心心的。我很开心，傅至寒，你开心吗？”
“嗯。”他言简意赅应了声。
梁白玉又道：“希望明年我们也能这么开心。”
她说完，忽然想到一件事，等过了年，离春天就不远了。春天来了，离她的十四岁生辰也就不远了。
又长大一岁了，真好。
再有一年，便能及笄了。
她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只和烟花分享。
傅至寒没有守夜的习惯，看过烟花，也就差不多结束了，该回去睡觉了。临走之前，他叫住了梁白玉，给了她一个红色布包，是压岁钱。
梁白玉笑意更甚：“傅至寒，你真好。”
大年初一这日，宋瑶她爹带着宋瑶与卫芊芊上门拜年。宋父是生意人，很会说话，见到傅至寒一点没怵，反而拉着他侃侃而谈。两个大人聊得忘我，三个小姑娘对视一眼，跑去玩自己的了。
才刚过年，她们已经有许多忧愁。
“你们的作业写完了吗？”
“没有。”
几个人对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都决定将这事按下不提，先玩尽兴了再说。
三个人都是活泼的性子，不知怎么，玩起了炮仗。梁白玉从前在李家村就是小能手，根本不怕炮仗，就属她最胆大，连耳朵都不捂。
她将手中的炮仗丢出去，只见炮仗稳稳落在不远处，某个人身前。
梁白玉呀了声，“温师兄，快走！”
炮仗炸了声。
梁白玉吐了吐舌头，见温清宴没什么事这才拍着胸口放了心，“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新岁安康，白玉师妹，我来给你和傅将军拜年。”
“新岁安康啊，温师兄。”
后来俞虞也过来拜年，可惜来的时候，宋瑶与卫芊芊已经走了。而俞虞也赶着去别处拜年，只来得及说两句吉祥话，顺便问一句，作业做得如何？
几个关系好些的，就萧裕没能在过年时见到。
萧裕毕竟与他们身份不同，倒也寻常。
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不知不觉又到了碧桐书院开学的日子。
作业还未写完的忧愁萦绕在梁白玉身侧，她苦着脸去求助傅至寒，提出自己无理的要求，让他帮着自己写。
傅至寒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声，终究是点了头，帮她完成她的作业。
梁白玉也没想到，一桩愁解，还有另一桩接踵而来。
北境边关告急，战事骤然而起，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送到天子手中，命护国大将军即日出征，讨伐北齐。傅至寒匆匆出征，彼时甚至还未开春，冰霜寒意，尚笼罩着京城。
梁白玉有些措不及防，看着府里匆匆地给傅至寒收拾行囊，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第48章 “我答应你。”
即日出征是圣旨, 不能违抗，梁白玉知道，她无法挽留傅至寒。但是……她很不舍。
梁白玉找到傅至寒, 长叹了声：“傅至寒,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么？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她说着, 把自己眼眶说红了。
“好。”傅至寒回应她，“你放心。”
梁白玉情绪低落，垂着脑袋，站在傅至寒身侧。纵然傅至寒这么说，可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谁又能保证呢？
她想到自己阿爹, 他走时嬉皮笑脸的, 还与她约定了日后回来时的事。可最后呢，回来的只有一具棺椁。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傅至寒见小丫头垂头丧气的，不禁摸了摸她脑袋，用温柔而值得信赖的嗓音说：“白玉，我答应你，我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相信我。我对你说过，我不会对你食言的。”
他蹲下来, 与她平视, “你也答应我，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 你要好好听忠叔的话, 好好念书, 莫要在书院里惹祸。我不在，你若是惹了祸，可没有人能够替你收拾烂摊子了。”
他打趣她。
梁白玉撇了撇嘴，反驳说：“我才不会呢，你放心吧。”
傅至寒轻笑一声：“嗯好，我相信你不会。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把字写得很好，女红也做得很好了。”
“我都会做得很好的。”梁白玉扯了扯他袖子，又问，“那你……大概多久能回来？”
傅至寒微怔，战争这种事他无法预料，并不能保证，“我会尽快。我向你保证，两年之内，一定会回来。”
两年……
两年之后，她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等他回来时，便可以成婚了。
梁白玉吸了吸鼻子：“那好，两年后我等你回来娶我。”
她伸出小指，要和他拉钩。
傅至寒勾住她小指：“好，我答应你。”
傅至寒出城那日，很早，早到天色还未大亮，他已在熹微的晨光里离开了将军府。梁白玉一晚上没睡，听见动静时便急急忙忙地从房里出来，赶上了送傅至寒最后一程。
傅至寒见她站在门口，满目的不舍，忽地心念微动。从前他出征时，只有忠叔相送，如今多了一个。忠叔早已经习惯送他出征，并不会多言，可现在这个小姑娘哀哀戚戚地望着他，等着他。
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傅至寒远远地朝她说了声：“回去吧。”
这个府邸好像不再是一座冷冰冰的宅子，它生动起来，变得有温度。
他转过身，没再回头。
从前在战场上，那些士兵们闲谈时会说起自己牵挂的一切，他们说等打了胜仗，要去做什么。但傅至寒没有，胜仗他是为了大越的百姓打，打赢了之后，就回到冷冰冰的宅子里，过自己无波无澜的生活。
可现在，他好像明白了那种期盼着胜利的滋味，期盼着战争的结束，可以归来，见想见的人。
梁白玉没有回去，她跟着军队，一步步走到城门口，直到眼睁睁看见他们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才慢吞吞回去。
傅至寒走后，梁白玉的日子顿时变得无精打采，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懒洋洋的。她变得沉默许多，也变得努力许多。她努力地念书，努力地练字，练习女红，日子变得丰满而充实。
她也给傅至寒写信，三个月写一封。信中交代她所有发生的事，再问一句，平安否。
傅至寒会回复她所有的信，她提到什么，他都会回应，哪怕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厌其烦。他在战场上是杀敌如麻的大将军，在信上，却极尽温柔。
梁白玉把他的回信都好生收着，用一个匣子装起来。
这一年梁白玉的十四岁生辰，傅至寒没能送她礼物，便说先欠着，等下回一起补。梁白玉在府里和忠叔过生辰，又邀请了些同窗，也算热闹。
春去秋来，等到傅至寒生辰时，梁白玉给他绣了一张帕子，等他回来时再给他。
她在信里告诉他：“我现在绣得还可以，绝对能认出绣的是什么东西了。哦对了，记得吃碗长寿面，若是你来不及，也没关系，我在府里替你吃了。”
傅至寒收到她的信时，生辰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他笑了笑，不知她绣了什么，回信说很期待。
捷报一直传回，但北齐这回似乎不肯轻易罢休，还是一直打着仗。
又是一年除夕，这场仗还未打完。
梁白玉在府里过年，邀请了卫芊芊与宋瑶父女，顿时热闹不少。他们一起包饺子，放炮仗，又看了烟花。
她给傅至寒去信：“我们包饺子时放了一枚铜钱，听说吃到铜钱的人，可以有好运气。你猜猜，谁这么好运气？
当然是我啦。
我把好运气让给你，傅至寒，希望菩萨保佑，你能安然无恙。新岁安康。”
这封信没有得到回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