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至寒打断了他的话：“忠叔，你还是去看着点后厨吧。”
忠叔叹了声，只得把话咽下。
第43章 孤家寡人。
忠叔到后厨时, 只见厨房中漫天面粉尘在飞，仿佛人造迷雾一般。隔着重重迷雾，依稀能瞧见一道人影。
正是梁白玉。
梁白玉被面粉呛到, 以胳膊肘捂住嘴咳嗽了两声。她也不知道哪一步骤出了问题, 转头便欲向厨子请教, 一抬头，才发现早已经找不到厨子。
她看了眼乌烟瘴气的厨房，大抵明白了厨子为何不见的缘由。
实在很不想承认，这是她的所作所为。
但事实摆在眼前，胜于雄辩。
梁白玉犹豫了片刻，也从厨房撤退。出来时，与忠叔打上照面。
“哎哟, 小祖宗, 你快擦擦脸……”忠叔叫他们去打盆水来，给她洗脸。
梁白玉从水盆里看见了自己的狼狈样子，一脸的面粉，眉头头发都被染白了。她低头洗了把脸，才擦干净，就听见乔婉儿说话：“忠叔……这是怎么了？”
乔婉儿原要来后厨亲自下厨做些东西，给乔氏和傅至寒。没料到今日过来, 竟然是这般情景。
而且，梁白玉也在。
梁白玉听见乔婉儿的声音, 一时有些难堪。她觉得自己丢人, 乔婉儿做的东西那么好吃，而自己却连做到下锅那一步都不行。
人与人的对比, 真是能气死个人。
梁白玉别扭着, 不想让乔婉儿看见自己的样子。
乔婉儿偏偏唤了她一声：“梁妹妹也在啊。”
梁白玉只好尴尬唤了声：“婉儿姐姐。”
乔婉儿上下打量一番梁白玉, 似乎明白过来了，掩嘴笑说：“梁妹妹这是在学做菜么？”
梁白玉只扯了扯嘴角，并不想回答。
无所谓，人生丢人的时刻多了去了，以后也还会有更多丢人的时刻。此时此刻，也不算什么。乔婉儿想笑，那便笑吧。
梁白玉在心中自我安慰一番。
并未安慰到自己，她还是觉得心里憋闷。
她不喜欢乔氏，也不喜欢乔婉儿。乔氏冷漠又霸道，这个乔婉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都知道傅至寒与自己有婚约了，还成天凑上去。
乔婉儿道：“梁妹妹，或许厨艺这种东西衣有天分之说，你也别太过为难自己。”
梁白玉哼了声，直接走了。
弄成这样，梁白玉只得先回南燕阁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而后打算去遛小可爱。她心情不佳，不想出府，便决定在府中遛遛小可爱。
不巧，正好遇上乔婉儿从后厨回来。
她手中拿了个食盒，似乎又要往明辉堂去。
傅至寒对她分明也不热络，她还这么有耐心，一天天凑去。梁白玉切了声，手里的绳子忽然松了松，小可爱便趁机跑了出去。
大抵是因为乔婉儿手里的食盒，小可爱对她十分热情。
而乔婉儿，她怕狗。
乔婉儿被吓得花容失色，小可爱又体型巨大，一下将乔婉儿扑倒在地。梁白玉瞪大眼睛，赶紧跑过来。
而这一幕，刚好被傅至寒看见了。
梁白玉正要开口，乔婉儿先一步开了口：“抱歉，梁妹妹，方才在后厨我并非故意揶揄你。兴许是我说话的语气不对，让你误会了，所以你才对我有些怨恨。只是我这汤是特意做给表哥喝的，想给表哥补补身子，实在可惜了。”她一面说，一面往傅至寒身后躲，实在楚楚可怜。
她一番话字字句句没提梁白玉是故意，却又字字句句都在说梁白玉是故意。
梁白玉听明白了，顿时瞪大眼，看向傅至寒：“我可不是故意的，她拎着吃的，小可爱一时有些激动。”
傅至寒觑了眼梁白玉，又看向乔婉儿。
乔婉儿心中正欲窃喜，这小丫头直来直去的，还不任她拿捏？
傅至寒却道：“她揶揄你什么？”
梁白玉撇嘴，有些不甘不愿地小声说：“她说……厨艺这种事兴许要天赋。”
傅至寒颔首：“这话倒是不错。”
梁白玉不满皱眉：“什么啊，我只是才刚尝试。”
傅至寒道：“如此，那你继续尝试。”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并无人在意乔婉儿。乔婉儿有些郁闷，故意发出一声惊吓声，看着小可爱。
“表哥，这狗……好生凶猛，太过吓人。”她拉住傅至寒袖子。
傅至寒将自己袖子扯出来，道：“乔姑娘，它不是故意，白玉更不是故意，你别误会。至于汤，我觉得我的身体还可以，不需要补。不如你给母亲多炖些汤补补。”
他一番话说得绝情，乔婉儿脸色都僵了。
梁白玉忍俊不禁，小可爱嗅了嗅地上的汤，尝得很开心。
梁白玉道：“抱歉，婉儿姐姐，我与小可爱都不是故意的，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哦还有，这个汤小可爱很喜欢，夫君不喝的话，你能不能帮小可爱也煮一碗？多谢了。”
梁白玉说罢，牵着小可爱继续遛。
傅至寒也走了。
只剩下乔婉儿原地看着自己撒了一地的汤懊恼不已。
-
梁白玉并未放弃尝试学会做长寿面这件事，甚至在书院里，也想办法学。饭堂是宋瑶她爹捐的，因而宋瑶在饭堂那儿说话好使，梁白玉叫宋瑶帮忙，找了个后厨的场地，她用来练习。
多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到了下锅这一步。
梁白玉十分激动，她特意请来了宋瑶她们几个，品尝她的手艺。
萧裕是硬要跟着来的，梁白玉并不想请他。
萧裕指着碗里那跟手指头差不多的一条条的，惊讶地说：“这是面？”
梁白玉真的很想把他请出去。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她没好气。
萧裕改口：“吃吃吃。”
旋即，又或许是片刻之后，萧裕默默地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愁眉苦脸说：“你是不是想谋害我？”
梁白玉：……
宋瑶她们几个倒是认真给了些建议，面太粗，里面没熟，没有味道之类的。梁白玉将她们说的记了下来，继续改进。
自从上次被梁白玉骂了之后，乔氏与傅至寒关系愈发僵硬。原本傅至寒还会每日去向乔氏请安，如今是连面都不见了。
乔氏是借此在向傅至寒施压，希望傅至寒能够妥协。
谁料一连几日，傅至寒都不见人影。
反倒是乔氏有些着急。
她思来想去，决定再找傅至寒谈谈。或许是她上回的态度太过强硬，这回乔氏放缓了态度，在明辉堂中等着，甚至还特意做了傅至寒幼时最爱吃的糕点。
傅至寒回来时，见乔氏在，有些惊讶。
忠叔小声道：“老夫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傅至寒跨进门，唤了声：“母亲。”
乔氏起身，迎他进门，语气舒缓：“母亲今日是来向你道歉的。那丫头说得也对，母亲这些年来……的确做得不够好，对你疏忽良多。”
灯火昏黄，照在人身上，气氛和谐融洽，就好像他们真是这世上最普通的一对母子。
乔氏拿出糕点，推到傅至寒跟前：“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傅至寒瞧着那碟糕点，眸色闪了闪，仿佛记起很多事。
乔氏见状，试探着说：“寒儿，我知道，你是怨我没考虑你喜欢不喜欢婉儿，可我是觉得，婉儿她确实很好，很适合你。”
傅至寒安静听着，竟没反驳。
乔氏顿时有些欣喜，继续道：“你可是同意了？”
傅至寒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乔氏，漠然道：“母亲，我早已经不爱吃这糕点了。今日辛苦您亲自下厨，只是抱歉，我的答案仍是那句，我不会同意。母亲既然一心为乔姑娘着想，便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乔氏一怔，没想到傅至寒软硬不吃。
“寒儿……”
“母亲，您离家也有些时日了吧，想必弟弟很想念你。”
乔氏站起身来，不可置信：“你这是赶我走？”
傅至寒看向晃动的影子，道：“我只是觉得，不必浪费母亲的时间。”
他声音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
乔氏冷笑一声：“好，好，既然如此，明日我便收拾东西，带婉儿离开。”
乔氏说到做到，第二日便收拾了东西要走。她以为傅至寒会挽留，可傅至寒不仅没有挽留，甚至还特意差人帮她清点东西，怕她遗漏什么，非常贴心。
乔婉儿心里着急，怕乔氏真一走了之，劝道：“表哥，你和姑母一时怄气……”
傅至寒打断她的话：“乔姑娘，莫要再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了。”
他周身气质陡然冷厉起来，乔婉儿怔住，有些害怕地看着傅至寒，他面色冷淡，仿佛顿时变成了战场上那个说一不二的傅大将军，叫人不敢反驳。
乔氏在马车里不悦道：“婉儿，快些上车，我们回去。”
傅至寒自始至终没挽留，直到目送她们离开。
忠叔叹气：“将军……”
从前老夫人便不怎么回来住，这回闹得这么僵，只怕以后也不会过来了。将军就这么一个亲人，从前还能有些盼头，如今……更如同孤寡一人了。
岑远山听闻此事后，来寻傅至寒喝酒。
打趣说：“哪里的话，你不是还有位小未婚妻么？日后等她长大，你娶了她，不就不是孤寡一人了。”
傅至寒并未接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岑远山知道他的性子，叹了声。
这日修沐回来时，傅至寒没来接她。梁白玉有些生气，以为他又被乔婉儿绊住，怒气冲冲回家要找人算账。
结果回了家，发现府里分外冷清，似乎……没人在。
忠叔这才道：“老夫人与乔姑娘，都被将军赶走了。将军与岑公子，去了酒馆喝酒。”
梁白玉讶然：“赶走？”
第44章 全是心意，毫无技巧。
忠叔便将前因后果告诉了梁白玉, 梁白玉怔然许久，喃喃道：“其实这样也好，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浪费时间。”
正如邹氏于她。
都是不值得的人罢了。
梁白玉从前跟着人听说书先生说书, 记得有一回那说书先生说, 人与人的羁绊都是缘分, 前世修了福分，此生才能相遇。当时她想，若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皆是缘分，那父母子女之间的缘分应当很深。只是有些是正缘，有些是孽缘。
既然是孽缘，自然也不必强求了。
那天至夜幕降临时，梁白玉才让忠叔准备马车, 去酒馆接傅至寒回来。
到酒馆时, 傅至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岑远山扶着他上了马车，梁白玉与岑远山道了声谢。
岑远山道：“我与你傅大哥是至交好友，不必言谢。小丫头，好好照顾他。”
她点头，心想不用岑远山叮嘱，自己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傅至寒靠着马车车厢壁，闭着眼, 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梁白玉在他对面坐着, 目光落在他身上, 安静地打量着。
灯火昏黄，映在傅至寒脸上, 映出他的睫羽, 似乎很长。
梁白玉站起身, 慢慢靠近傅至寒，停在他身前。她倾身，凑得极近，看清了他的睫羽，的确纤长而浓密。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
她小心翼翼，观察着傅至寒的反应，感觉自己在做贼似的。
傅至寒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熟。
梁白玉松了口气，目光转而从他睫羽上往下，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她指尖沿着他鼻梁往下，划过鼻尖，最后停在他嘴唇。
指腹碰到他嘴唇的那一刻，梁白玉瞬间缩回手。
灯火映照，让她面上点点绯红无处可藏。
梁白玉别过头，咬着下唇，旋即又转过头来。
她深吸了口气，慢慢凑近傅至寒的脸颊。
心跳声如春雷，梁白玉看着傅至寒慢慢放大的脸，连呼吸都停滞。
下一瞬，那纤长浓密的睫羽忽然扫动。
吓得梁白玉顿时手足无措地坐回自己位置上，她僵硬地看向傅至寒，连声音都紧绷着。
“傅至寒，你醒啦？”
傅至寒睁开眼，眼神混沌，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
梁白玉笑了两声，埋怨道：“你难受吗？忠叔在府里备了醒酒汤，等我们回去喝，待会儿就不难受了。你看你也是的，干嘛喝这么多酒啊，明天醒过来还要头疼。你下次可不能再喝那么多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好吗？头疼吗？”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话，用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傅至寒剑眉微拧，终于意识清明了些，看向梁白玉，哑声开口：“还好。”
梁白玉哦了声，没再说话了，在沉默里悄悄松了口气。
看他的反应，应该没有发现什么吧？
她抬眸，给傅至寒倒了杯茶，“喝口水吧。”
傅至寒接过，“多谢。”
之后一时无言，沉默蔓延，好一会儿，梁白玉开口：“傅至寒，你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傅至寒揉了揉眉心，没有接话。
他对梁白玉的未来安排是，日后她寻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夫婿，成家立室，相夫教子，与她的夫婿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而非一直陪着他。
不过纵然这话只是安慰，至少在这一刻，傅至寒的确觉得暖心。
他道：“好。”
-
天气愈发炎热，早换了竹席，冰鉴亦已经安排妥当。夏日里衣裳轻薄，尽管如此，在厨房里还是被热得满头大汗。
梁白玉抬手直接用衣袖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盯着锅里的面。
今日是傅至寒生辰。
她早已经练习了许久，一切只是为了今日。梁白玉十分谨慎，每一步都不敢掉以轻心，更是要自己亲自动手，不曾假手于人。
锅里的面已经好了，梁白玉将面盛出来，又放了几片肉和青菜。
待一切都完成，梁白玉终于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声。
她笑靥如花，端着面往明辉堂走。这会儿还没到吃饭的时辰，所以梁白玉将面先放在一边散热，她又回了趟南燕阁洗了个澡，换了身漂亮衣裳过来。
再至明辉堂时，傅至寒已经在。
他清俊背影立在廊下，梁白玉刚一明辉堂大门就瞧见了。她眸中浮现笑意，提着裙角快步走近。
听见她的脚步声，傅至寒转过身来，看见她跑过来，在自己身前站定。
她好像又长高了些，亦长开了些，原本脸颊上的肉渐渐消瘦下去，下巴尖都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