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鹿又如何？”他冷冷地哼笑了一声，讥讽她道，“还不是被镇压在这座破庙里，十几年都出不去。”
森瑶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倚坐在玥邪的臂弯里，我撑着沉重的眼皮，环顾四周。
的确如玥邪所说，这里是一座小到不能再小的庙宇，中间贴着朱墙的木头供桌上，摆放着一台神龛。
神龛里，是一只金箔所覆的鹿。
金鹿弓起一条前腿，昂着鹿首，只不过头顶上的一对儿鹿角很小巧，和森瑶头上的一模一样，并不像公鹿头上两只张扬威风的大鹿角。
所以，这神龛里供着的鹿像，显然就是森瑶的原身。
尽管我对为什么森瑶会出现这件事，很是好奇，但张开了嘴，我还是脱口问玥邪道：“这到底是哪儿？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邪哥哥说这里是什么‘祥和安定医院’？我也不知道呀，反正我都在这里与世隔绝好久啦！
那些穿着白色长褂的人，虽然肉眼看不见我，但他们每天都会来给我烧香上供，还派了三大千古妖邪在这里把守，布咒成阵，不允许我离开这里！
我吃到他们供来的香火，自然就会满足他们所求的愿望，赋予那些鹿傀生命力。
看他们把活人锯成两半的做法，确实有些残酷，可我在这里也很无聊的啊，那就帮帮他们好了！”
这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我的，仍然是森瑶。
只是，她话中提到的“鹿傀”、“把活人锯成两半”，促使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好像忽然就明白过来，强强哭喊着的，是什么意思了……
简直细思极恐！
可如果按照森瑶说的，这里有三大千古妖邪把守坐镇，令她无法离开这里。
那么，此时此刻的我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而且，玥邪之前被执念扰乱心神，他看到的涂儿，和这三大千古妖邪，会有什么关联吗？！
藏蓝色的光芒，在我腰部的伤口下，忽明忽暗。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隐隐间联想到了什么，我便不安地询问玥邪，道：“玥邪，妄尧呢？妄尧在哪里？”
玥邪闻言，长眸竟诡谲地一眯，就连他唇边的那颗小梨涡，也浮现出了可怕的气息！
“他么？你看，在那里。”
第201章 丫头，对不起
浮现在玥邪脸上的表情，邪且不善。
我心头微微地打颤，轻轻屏住了呼吸，顺着玥邪的目光所及之处，寻望了过去。
只见在不起眼墙角里，一抹隐隐绰绰的轮廓，被笼罩在漆黑的阴影当中。
“玥邪，那是妄尧吗？”
我皱了皱眉。
“怎么？”玥邪闻言，长眉不屑地一挑，“他从背后捅你刀子，白刃进，红刃出，难不成你还要心疼他？”
是啊！
玥邪说得没错。
我确实不该心疼妄尧。
只是在我昏倒前，妄尧那句悲恻到好似被黑暗撕咬吞噬的话语，还是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心窟。
我捂住被妄尧刺穿的伤口。
藏蓝色的微光，从我手掌的边缘透出来。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颤巍巍地从玥邪的怀里站起来，一步一步，向着黑暗的角落走过去。
倘若玥邪的眼珠，没有在我的眼眶里，我不会早早就看清了黑影里的人。
更不会这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
“妄尧……”
阴影里，妄尧颀长单薄的身躯，被悬空倒挂着。
最可怕的是，他浑身都是怵目惊心的鲜血，整个人仿佛刚刚在血海里打了滚儿，连身上那一袭奢华贵气的白梅蓝衫，都被鲜血牢牢地黏在了身体上。
不仅他的两条手臂软绵绵地自然下垂，还有，他那条编着一簇簇麻花辫的狐狸尾巴，也重新钻出了身体，被鲜血染得殷红，垂在身侧。
我忍着伤口的疼痛，缓缓蹲下身子，与妄尧的脑袋平视。
“丫头……”
妄尧虚若蚊蝇地呼唤着我。
若不是我把耳朵凑过去，我根本听不清他在呢喃什么。
“为什么？妄尧，你为什么想要杀我…？”
望着妄尧那张被鲜血染得，不露一丝肌·肤的脸，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丫头……”
不知道是不是妄尧太过虚弱，根本没有力气回答我，他只是这样，一直从喉管最深处，呼唤着我。
“说啊！你为什么想要杀我啊？！”我伸出两只手，一把抓在了他颠倒的双肩上，“我对你连一点儿的防备都没有，你到底为什么要从背后捅刀给我啊？！”
我声嘶力竭地哭喊。
眼泪从我的泪腺，疯狂地一涌而出！
粘稠的腥血，沾在我的掌心与指间，寒凉如冰。
妄尧被我抓得痛嗤一声。
更多的血，染红他蓝色的发缕，“滴滴答答”地流淌到下方的地面上，汇成一片血泊。
后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森瑶蹦蹦跶跶地来到了我的身旁。
她用一种奇异的眼光，一边瞅着妄尧，一边向我阐述道：“你都没有看到，方才的阿邪哥哥有多生气！
阿邪哥哥本来就已经耗费了太多的法力，打败了三大千古邪神的其中两个，谁知道他又动用了法力和武力一起，逼出了阿尧哥哥的狐丹，就为了给你治疗伤口，暂时撑住你这条凡人的性命。
狐丹啊！那对于狐仙狐妖来说，可是他们的命呐！”
森瑶感叹了一口气，还不忘摇了摇脑袋，对妄尧表示出惋惜。
所以，是这样吗？
现在鲜血淋淋的妄尧，就是被玥邪所伤的吗？
玥邪是为了夺来妄尧的狐丹，放在我的体内，治愈我这足以令我致命的剑伤吗？
沉重的脚步声，继而也跟了过来。
“没扒了他的皮，就算不错了，”玥邪冷漠地看着变成血人的妄尧，“陆清鸯，我早就提醒过你，他对你图谋不轨。”
这个平日里嬉皮笑脸，摇着折扇宛若翩翩公子的妄尧，真的接近我，就是为了杀了我吗？
“那你呢，玥邪？”我站起身来，仰头望着玥邪精致如雕的侧颜，红着眼问他，“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丫头…对不起……”
妄尧嘶哑羸弱的的声线，再一次悠悠荡荡地从下方传来。
“你也配和陆清鸯说对不起？！”
玥邪对我的诘问恍若未闻。
他暴怒地抬起结实的长腿，朝着妄尧的脑袋，狠狠踹了一脚！
“丫头…对不起……”
玥邪跟着又是一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无论玥邪使出多暴戾的力气，去踹妄尧，妄尧都没有停止向我道歉。
尽管如柱的鲜血，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里，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尽管他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已经被玥邪踹得粉碎；
尽管到最后，他几乎一动不动了。
可我还是能听到，他仍然在一遍一遍地呼唤着我，仍然一遍又一遍地对我用尽所有的力气，重复着那句“对不起”。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在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我道歉，弥补对我的伤害。
森瑶在一旁，明显看不下去了。
“阿邪哥哥，算了吧！好歹阿尧哥哥也是你的表弟，和你流着同样的血脉呀！”她赶忙拦住满身恶气的玥邪，把玥邪的手臂，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再说了，你不是知道吗？阿尧哥哥也是被执念迷了心呀！”
妄尧被自己的执念，迷惑了心神？！
所以妄尧的执念，就是埋藏在他心中难以磨灭的灭族之仇？！
那若是这样——
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第202章 蜃气
“呵。”
玥邪轻蔑地舔舔唇角，露出白皙尖锐的虎牙。
森瑶毕竟从小和玥邪一起长大，兴许是了解玥邪的劣性，她葡萄般圆溜溜的大眼睛“咕噜”一转，赶忙转移话题，道：“阿邪哥哥，你方才那么厉害，轻轻松松就打败了那两只千古邪神，现在就差打败那个最让人讨厌的蜃神啦！”
若不是经过森瑶这么一提醒，我都没能注意到，这会儿玥邪的面容略微倦怠，确实像刚刚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打斗。
他的额角，有破了皮的细小伤口。
伤口渗出来的血珠，染红了他额前凌乱的银色发梢。
以及他的白衣，也有几道被锐器划破的裂口。
我并不知道我到底是昏迷了多久，只是没想到，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内，玥邪竟然与两大千古邪神交了锋。
并且凭他的一己之力，还打败了它们！
“玥邪，这里还是祥和安定医院吗？”我声音很轻地问玥邪，“我们离开这里吧？”
差一点儿就忘了，我们开始来到这里的起因。
玥邪睨了我一眼，眸中愤怒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他用尖削的下巴，指了指我们身后始终紧闭着的庙门，对我沉声说道：“你推开门去看看外面。”
我又低头，望了一眼一动也不再动的妄尧，就一手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朝着庙门的位置走去。
这座供着森瑶的庙宇并不大。
墙上的木格子窗，糊着厚厚的窗纸，根本看不清庙宇外的环境。
可等我拉开两扇木格子门的一刹那，若不是我反应及时了一些，我真能震惊得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之上！
只见庙宇外，放眼望去，竟是一片乌黑混浊的汪洋大海！
污浊的浪尖，一叠又一叠，密密麻麻地点缀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海平面之上！
而我们所在的庙宇，渺小得就如同这大海上唯一的一座孤岛，孤零零地独自漂浮在海波当中。
甚至我低头看下去，门槛的外侧就是乌泱泱的海水，我若是蹲下身，都足以将伸出去的手浸泡在犹似泥潭的海水里面。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入目的这一切，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坠入了梦境。
手指死死地扣在木格子的门沿，不知不觉，森瑶已经跳到了我的身后。
“这片海真的好烦人唉！”她用清脆如铃的嗓音，重重地感叹着，“那个该死的蜃神，已经把我和阿邪哥哥困在这里十几年了呢！”
我怔怔地侧过脑袋。
怔怔地望着森瑶。
她刚刚说，她和玥邪一起，在这里困了十几年了？
我眨了眨眼睛，恍惚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从刚开始，我就会觉得森瑶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甚至连神情都是有些恍惚的。
原来，她被镇压在这里十几年，一直没有太多求生的欲望想要逃离出去，就是因为，她其实也同样是被自己的执念困住，从而产生了想象中的世界，让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和玥邪一起困在这里的。
此时，玥邪也走到了我的身侧。
他漆黑的凤眸，凝视着海面上弥漫四起的茫茫浊雾，对我寒声说道：“海里的蜃神利用森瑶心中所念，吐出蜃气，制造出她内心最渴望的假象，让她心甘情愿地沉浸在她所渴望的蜃境里。”
玥邪的解释，果真验证了我的猜测。
我再次眺望这片乌压压的黑海，眺望那些同样污浊的蜃气。
恐怕这片海，也并非是真的大海，只是意味着我们每一个人都被内心深处的执念所桎梏，并将我们囚困在这蜃境之中罢了。
“所以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去？”
我失落地问玥邪。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我只知道玥邪的执念，是对涂儿的入骨痴缠。
也知道妄尧的执念，是对灭族亡国的怀恨在心。
“像对前两个邪神一样，杀了蜃神。”
狠厉的锋芒，闪过玥邪幽黑的眸眼！
在他的话音落下，几束皎银的狐影，从他的身体中一齐分裂而出，互相缠绕着幻化成了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
剑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狐首，凶相毕露。
玥邪指骨泛白，一头松软的银色短发，被自身爆发出来的凶恶气息，吹得凌乱狂舞！
他提起长剑，宛若一道气贯长虹的闪电，纵身跃进了浑浊不清的蜃气当中，消失不见！
“哇！”一边的森瑶拍起巴掌，像是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阿邪哥哥好帅啊！比方才还要帅！”
我焦躁地瞥了一眼森瑶。
想起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就问她道：“你之前说的鹿傀，到底是什么东西？”
森瑶把目光落回了我的脸上。
她脸色稍稍一暗，有些不情愿地回我说道：“鹿傀嘛，就是以人体的胯骨为界，割掉下肢，再将上半身和被砍掉脑袋的驯鹿的身体相接、内脏相拼，最终缝合成一个半鹿人。
至于我嘛，吃了香火，吹口灵气，就能让半鹿人成活呀！”
森瑶说起这些惨无人道的实验，她双手叉腰，表现出一副引以为豪的模样。
可我也来不及问她，这种实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的时候，远方的海平面便风起云涌！
乌压压的蜃气，开始疯狂滚搅，呼啸的狂风将蜃气吹卷成一口偌大的风暴漩涡！
一声声诡异的咆哮，也从蜃气中，悠悠荡荡地传来！
“不好！”森瑶见状，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转变得惊恐万分，“怕是阿邪哥哥败给了蜃神啊？”
森瑶才说完这句话，就见一束惨白的狐影拖着长长的光尾，从漆黑的蜃气旋涡中，向着我们所在的庙宇飞了进来！
在落地的一刹那，狐影幻化成玥邪颓败苍然的身影，连连打滚儿地砸落在地，将供桌上的神龛和贡品，全部都撞了个七零八碎！
“玥邪！”
“阿邪哥哥！”
我和森瑶异口同声，拔腿就向着玥邪跑了过去！
第203章 你从来都不是她
或许是我比森瑶更为心疼玥邪。
所以，我也顾不上剑伤所导致的疼痛，抢先森瑶一步，扑跪在了玥邪的身边，将浑身都好似被抽了骨头的玥邪，一把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玥邪！”
我惊呼着玥邪。
本以为，浑身冰凉的玥邪会受了很严重的伤，才会导致他如此狼狈不堪地跌出蜃气。
谁知道，让我和森瑶都始料未及的是，玥邪的身上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只是——
他竟然在哭。
是了。
玥邪哭得撕心裂肺。
哭得痛断肝肠。
他惨白似雪的脸颊上，布满了晶莹的泪渍，一串串如珍珠般濯耀的泪珠，仍然不断地从他由于痛苦而紧紧闭合的眼尾，流淌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