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邪，你怎么了？”
我还从未见过玥邪哭泣。
他一直那么高高在上，一直那么矜贵耀眼。
他是卿慈堂里众人崇仰的狐王仙君，也是苍茫天地间的苍松翠柏。
更是曾经那个对着山川湖海立誓，要保家卫国、永远守护自己心爱女孩儿的银发少年！
“阿邪哥哥，你不要哭了呀！”跪在身侧的森瑶，面对这样的玥邪，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哎呀，肯定是那个该死的蜃神，又让玥邪哥哥被自己的执念所折磨了！
阿邪哥哥明明那么厉害的呀，打败另外两个邪神，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嘛！”
是啊！
玥邪心中对涂儿的执念，到底是有多重呢？
他能像森瑶说的那样，那么轻而易举就收服了其他两个上古邪神，却唯独摆平不了这个蜃神。
我的手指，在玥邪颤抖的肩头，抓得很紧。
怀中的玥邪，万分痛楚地抽泣着，那曾经也温暖过我许多个日夜的胸膛，随着他快要窒息的哽咽，一起一伏。
“陆清鸯……”
他紧皱着揉尽悲凉的双眉，终于缓缓地睁开了被泪水弥漫的双眸。
“玥邪，我在，你好一点儿了吗？”
我听到玥邪在喊我的名字，天真地以为他是真的需要我。
甚至，我还轻轻地握住了他快要冻僵的手，想要给他一些振作起来的力量。
可是玥邪，就这样寂寂地抬眸凝望着我，眼神空洞，仿若没有尽头。
他眼底布满的猩红血丝，都快要把他漆黑的眼瞳，全部吞没了。
“你明明不是她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身上的气息，却和她一模一样呢…？”
玥邪哭得像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孩子。
他的神智，似乎仍然被执念和心魔拘束着，眼波都是迷离游走的。
“玥邪你在说什么啊？”听到玥邪的话，我也慌了神，思绪乱成了麻，“你不是说过吗？我要么是涂儿的转世，要么是夺胎而来的涂儿，只不过暂时附在这一副凡人的躯壳上，记忆和魂魄都还没有苏醒过来而已啊！
玥邪，你不是这样说过的吗？”
玥邪褪色如纸的唇瓣，被自己尖锐的虎牙，磕出了血珠。
血珠混合着泪珠，一齐滚向他的下颌，再染湿他青筋鼓起的脖颈。
“不是了，陆清鸯，不是了…张天禄给你算过了，你从来都不是她……”
玥邪绝望地在我怀里摇了摇头，声带嘶哑。
仿佛话语中的短短几个字，变成了一片片刀刃，生生地割过了他的喉咙。
我记得张天禄。
张天禄就是一段时间以前，妄尧带着我和庞丽一家人，去私人道观里拜访的那个黑道士。
也是在那里，我遇见了当时瞎着双眼的玥邪。
妄尧告诉过我，张天禄是如今世间唯一一个掌握献舍邪术的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能在那里碰巧遇到了玥邪。
原来，他就是在向张天禄求证，我到底是不是夺胎而来的涂儿！
“那件事即便真是她做的，我也会原谅她…所以陆清鸯，算我玥邪求求你，你能不能把她还给我？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可我只想要她回来……”
心脏在这一刻，疼得像是被玥邪亲手碾碎了。
可是，他口中的“那件事”，会是“哪件事”呢？
玥邪和涂儿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又和我有什么关联？！
然而。
也不容我再多想，在我怀中原本痛苦到五官扭曲、身体抽搐的玥邪，骤然睁大了猩红的双眸！
在我亲眼所见之下，我看到一条乳白色的线蟮，居然在他漆黑的瞳子里，幽幽地一闪而过！
紧跟着，根本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玥邪的身躯就仿佛被某一种无形的力量给操控了那般，整个人连带着我，被一起提到了半空中！
他再一次化作一束闪烁着皎皎华光的银色狐影，缠绕着我一起，向着庙宇外海平面上，那片浑浊苍茫的蜃气，旋飞着冲了进去！
第204章 蜃神海娇的反袭
潮湿的蜃气，宛如氤氲的水雾，迎面吹得我睁不开眼睛。
等我能看清周围环境的时候，我和玥邪落在了茫茫蜃气中的云雾之上。
重新幻化回人形的玥邪，脸上的泪渍已经消失不见，唯有一双通红浮肿的凤眼，提醒着他刚刚确实有痛彻心扉地哭泣过。
“玥邪……”
我站在他的身后，心力憔瘁地唤他。
玥邪闻声，淡淡地回首望了我一眼，紧蹙的双眉写满了难以消除的哀怨。
待玥邪再将脑袋转回去的时候，从四面八方不断流动的蜃气中，忽然响起了一串连绵不绝的女人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串笑声，十分的张扬狂肆，充满了对玥邪嘲讽的味道。
散发着寒气的长剑，被玥邪重新握回了手中。
弥漫在我们前方的蜃气，开始猛烈地旋转，直到蜃气凝聚成人影的轮廓，化作了一个双眼迸射出阴狠歹毒之光的女人。
“噢哟，你怎么又来自找苦头了？不是方才痛哭流涕的可怜样儿了？”
与其说这女人长得“妖媚”，倒不如说，她是长得“诡魅”。
在她脸颊两侧颧骨的位置，覆着几块儿深色的鳞片。
鳞片折射出幽暗的光泽，与她那双纯黑色的唇瓣上下交映着。
再加上一缕缕在她脑后疯狂舞动的暗青色长发，更是托显出她整个人，与外界明媚的人世间格格不入了。
“呵，”玥邪提着长剑，反唇相讥，“你就不怕等下你会痛哭流涕？”
“哈哈哈…”女人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张开她那张乌黑的嘴，仰天又是一阵猖獗的狂笑，“能从我海娇制造的蜃境里，笑着出去的人，恐怕如今还没有谁吧？”
“你确定么？”玥邪也跟着她，鄙夷一笑，“幸好我不是什么人类。”
玥邪的话音落下，他没再给海娇还嘴的机会，提起长剑就朝她劈头而去！
海娇见此，脸上的笑意顿收！
在玥邪的剑气袭卷向她时，她的人身立刻消散成一团浑浊的蜃气！
继而一个眨眼，蜃气再次重组，这一次，竟直接凝变成了一只顶天立地的庞然大物！
那怪物形似蛟龙，又身似蛤蜊。
更多污浊的气雾，从它身上一片片粗糙皲裂的暗色鳞片下，散溢出来。
倘若没有猜错，这个名为“海娇”的女人，无疑就是森瑶口中的蜃神。
只是与玥邪打斗在一起的蜃神，丑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与刚才那个诡魅妖冶的海娇迥然不同！
玥邪颀长翩俊的身影，和蜃神相比起来，显得格外渺小。
但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狐影，以及他气吞山河的剑法，却将无比庞大的蜃神逼迫得左躲右闪，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能为在上方打斗激烈的玥邪，做一些什么。
没有几回合多余的过招，玥邪手中的长剑，便转变成一条焕发着银光的镇妖链。
镇妖链如同窜游的灵蛇，一圈一圈爬上蜃神庞大的身躯！
“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禀吾君之令，收摄阴魅，三魂永固！”
即便隔着好远的距离，我也听到了玥邪念动咒语的声音。
咒语一出，那缠在蜃神身上的镇妖链，顿时就用力紧缩！
被束缚的蜃神，痛苦地扬起丑陋的头颅，发出一声声惨不入耳的呜鸣！
一束束火花与焦黑的乌烟，也从蜃神疯狂挣扎的身上，“呲呲”地冒出来。
眼看着蜃神挣扎无果，被镇妖链越束越紧，玥邪不但没有停止念咒，反而更是加快了念咒的节奏与威力。
蜃神发出的咆哮声，也随之变得更加惨烈。
可就在玥邪正要念出最后一道咒语，处死蜃神的刹那间，一道极其浓重的蜃气，从蜃神喷溅出黑血的血盆大口中，向着玥邪喷吐了过去！
玥邪的咒语，戛然而止。
他原本执剑的飒爽英姿，也忽然僵在了半空，不再动弹！
“玥邪？玥邪你不要被它蛊惑啊！不要被你的心中所念，所迷惑了啊！”
我既不会飞，也不会变身，只能把两只手拢在嘴边，朝着玥邪大喊。
我知道那是蜃神的最后一拼。
它利用迷幻的蜃气与玥邪心底的执念，让玥邪在它制造出来的蜃境中，又一次迷失了自己。
果然。
和我猜想的一模一样。
无论我怎么在这边大喊着提醒玥邪，也都无济于事。
玥邪松开了手中的长剑，长剑似落叶般掉落下来。
脆弱如剪影的玥邪，也仿佛一只双翅被碾烂的蝴蝶，从高空中跌跌撞撞地摔落而下！
咒法失效的镇妖链，被蜃神轻而易举就挣脱掉了。
恢复了自由的蜃神，再一次从周身散发出了乌黢黢的魔气。
它调整好状态，邪恶的兽眼扫过下方痛苦得蜷缩成一团的玥邪，调转方向，就向着玥邪俯冲过去！
第205章 金纱遮面的男人
玥邪砸落的位置，与我相隔甚远。
“玥邪！玥邪你清醒一下啊！“”
我一边全速奔跑，一边心急火燎地嘶喊着玥邪的名字。
可我终归是肉体凡胎，根本就来不及跑到玥邪的身边。
这一刻，我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恨透了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妖，不是个鬼。
我眼睁睁地看着蜃神，将单薄得好像纸片人的玥邪，在魔爪中肆意摆弄！
像是恶魔在戏耍它即将入嘴的猎物。
锋利的魔爪，一次次横腰斩过玥邪的腰肢，粗壮的长尾，也一次次将玥邪抽打抡飞！
从玥邪身体里喷涌出来的鲜血，都如从天而降的瓢泼血雨一样，潇潇洒洒地弥漫在四周。
“玥！邪！”
看到玥邪整个人，都快要被蜃神撕碎了。
我也崩溃得近乎魂飞魄散。
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无助与恐惧过。
那个天不惧、地不怕，睥睨苍生万物的狐王玥邪，怎么也会有这样乏力薄弱的一面？！
手无寸铁的我，到底怎么才能从蜃神的魔爪中，救回他呢？！
就在我绝望之际，“嘭”地一声闷响，玥邪满是鲜血的身躯，重重地砸落在了我的面前，迫使我停下了奔跑！
“玥邪……”
我的双膝也跟着一软，跪在了玥邪的身边。
刚刚带我一起进来的玥邪，还是那样英姿勃发，怎么现在的他，倒和妄尧不相上下，整个人都像是要被绞成了烂泥一样。
我好想把他抱进怀里。
可是，看着浑身是血的他，我根本无从下手。
生怕捧起来的，是掌心里的一滩血泥碎肉。
“涂儿…你在哪儿……”
玥邪哽咽着。
一汩汩的血沫，染红了他洁白的牙齿，顺着昔日时他最爱勾起来邪笑的唇角，流淌下来。
“涂儿…你回来好不好……”
我给你偷香薷果吃好不好……
你最喜欢的那首《上邪》我会了，等你回来，我背给你听好不好……
涂儿…我什么都不会怪你了，我只要你回来……”
鲜血堆溢在玥邪惨淡的容颜上，模糊了他紧闭着的眉眼，也渗透了他那浓得前世今生都化不开的悲戚。
蜃神重新化回了身披青鳞纱袍的海娇。
她扭着盈盈一握的腰肢，步步生莲地走到了我和玥邪的面前。
“修为再高又有何用？没有强大的内心，拿什么和我斗？”
海娇傲慢地挺起丰满的胸脯。
她无心地把玩着，那缠绕在她黑色指甲上的一缕缕蜃气。
“你要杀死他吗？”
我垂眸怔怔地望着奄奄一息的玥邪，木然地问海娇道。
“杀死他？你为何要用‘杀’字？莫非显得我海娇过于薄情了？”海娇讥笑道，“我虽属邪神，却不会轻易杀生，不过是留住他的魂魄与神识而已。在蜃境里，他会解开心结与执念，与他为痴成魔的那个人，过得很幸福。
所以，你这个满身凡间尘土气息的人类，就不必担忧他了。”
听着海娇得意忘形的笑声，我的手腕，莫名传来了一阵钻心的刺痛。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疼得“嘶”出声来。
目光微移，只见我的手腕处，玥邪给我戴上的那串木纹手串儿，居然在不易察觉地蠕动着。
我好久都没有注意过它了。
这时才发现，那上面短短的一层绒绒毛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已经和我的皮肉粘连在了一起。
也正是这样，这串木纹手串儿，好像被赋予了一种与我心息相通、完全属于我的神秘力量。
就好像……
牙齿松开了嘴唇。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用盈满泪雾的双眼，直直地逼视着海娇。
“让他回来。”
从牙缝里，我对海娇挤出这四个字。
“哈？”海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狂妄地再笑，“你在说什么？是在对我说吗？”
“我说，”我闭了闭眼睛，一字一顿、清清晰晰地对海娇重复道，“让、他、回、来！”
话声落下，我的手腕，再一次传来剜心刮骨的刺痛！
可这样的刺痛，这一次，给我带来了无限的喜悦！
只见原本仅有我手腕一圈长短的手串，竟在顷刻间，就开始疯狂地肆意生长！
在变长的同时，也变得无比粗壮，一根根原本绒毛般的短刺，在飞速地生长成坚硬锐利的长刺！
眨眼间，惶恐惊讶的表情，就在海娇的脸上毕露无疑！
“乌、乌乔…？！”
我并不知道，海娇为什么会对着我手腕上已变成尖刺木鞭的手串，叫“乌乔”。
但她那种惊恐，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竟也学着玥邪的模样，勾唇一笑，“我说，让他回来，蜃神海娇。”
充满了强壮力量的手臂，挥舞起凶恶的长木鞭！
我“啪”地一声，抽散了聚拢在海娇身边的蜃气！
若不是我眼尖，绝对看不出来，我这一鞭虽然没有抽到海娇，却让海娇的身躯剧烈一颤！
“哼，你以为你有了乌乔神鞭这遗失千年的神器，就是我的对手了吗？”海娇稳住神色，“就凭你？！”
她暗青色的长发，在脑后张牙舞爪地飘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