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救护车与消防车交织在一起的警鸣,由远而近。
等我回到我和玥邪、妄尧一起居住的民宿里时,我浑身都已经湿透了,而何蜜蜜并不在房子里。
想必刚才医院的倒塌,也是何蜜蜜用了她体内线蟮的原因吧。
空气中,残留着茶香与梅香混合在一起的气息,闻起来,久远得恍如隔世。
客厅的桌面上,还散落着妄尧没有抄完的《道德经》,以及那些历历映目的歪七扭八的字体。
我行尸走肉地上楼走回房间,强忍着自己的视线,不去瞄向那张我和玥邪旖旎过的床。
拿了手机,我给表姐宋清蕊拨通了电话。
“喂?鸯鸯呀?你在哪儿呢?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呀,我和我妈都想死你了!”
听见宋清蕊熟悉又愉悦的声线,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她和姨妈似乎过得不错。
我努力地憋住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然而,我这么一低头,就见我腹中伤口里那颗原本泛着烁烁蓝光的狐丹,居然缓缓地暗下了光辉——
直至,彻底熄灭!
第212章 呕
妄尧狐丹的光都熄灭了,是不是意味着,妄尧他…?!
“喂,鸯鸯?鸯鸯你说话呀?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一直听我这边没有动静,电话那端的宋清蕊,急声关心我。
我握着手机,本是要和宋清蕊报声平安的。
可也就是这么一张嘴,才察觉到在狐丹的光熄灭后,我自己的生命力也在与此同时,从我体内迅速地流逝消褪!
“我没事儿…你和姨妈好好的就好…”密密麻麻的虚汗,飞快地从我的肌肤下冒出来,“我还有事儿要忙,先挂了,表姐……”
我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和宋清蕊说完这些话,手机便从颤抖的掌心中脱落了。
腰腹间,被妄尧刺穿的伤口,开始恢复之前那种撕心裂肺的钝痛。
鲜血流淌出来,打湿了我本就满是古铜色血迹的衣服,痛感也开始疯狂地顺着筋脉,蔓延于我的四肢百骸。
眼前冒出大片大片的昏黑,昏黑逐渐占据了我的视线,呼吸变得无比乏力不堪,导致我整个人在顷刻间,就变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这是要死了吧…?
死了也好。
至少姨妈和宋清蕊过得还算幸福,我若是不在了,就不会再将她们娘俩牵扯进未知的危险当中。
我死了的话,也可以摆脱玥邪对我的利用了,我不必再随时担惊受怕,害怕我被玥邪剥魂剔骨,将我的魂魄塞进那只幼狈的肉躯里。
更不用再眼睁睁地旁观着,玥邪他对那个死去的女人的痴缠了。
而且说不准,我还能去见我妈妈了……
“姑娘。”
一道温柔如玉,却久违得好似都要陌生的声线,忽而浮响在我的耳畔。
也是听到这般令人安心的嗓音,我浑身都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仰面栽进了一面香软如温玉的臂弯里。
“姑娘,你不要害怕,阿簪一直在你身边,阿簪一定会救你的。”
视线最后的缝隙中,跃入的是一张玲珑水润的白玉面具。
只是,我再也没能看到面具后,从前那双清莹透澈的黑色眼眸了……
……
宛如漆黑不见底的深渊,我昏昏沉沉地一路向下坠去。
我并不知道,我究竟昏迷了多久。
只记得恍恍惚惚间,犹若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我看到了伤势转好的玥邪。
也听到了楚芜遮冰冷的声音:“所以你当下决定好了吗?到底是要选择那个凡人小姑娘呢,还是心甘情愿地选择把自己永远囚禁在那座时空里,和她在一起呢?”
我没有听到玥邪的回答。
却把玥邪脸上,那抹剜心刮骨的不舍与留恋,看得一清二楚。
“我时间有限,你到底决定好了没有,狐狸?”
楚芜遮笑盈盈地提醒玥邪。
玥邪垂首,额前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万分疲倦的眉眼。
半晌过后,他才细若蚊蝇地呢喃道:“我决定好了。”
“哦?说来听听。”
“我选择……”
玥邪说出的答案,被消了声。
取而代之的,是何蜜蜜伏在我耳边的话语:“鸯鸯,鸯鸯,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呢?你也该醒了吧,都睡了半个月了。”
半个月?
都过了这么久了吗?
我缓缓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明晃晃的阳光,透过干净得玻璃窗,均匀地洒在了我的脸上。
“鸯鸯!”
何蜜蜜看到我醒来,她惊呼一声。
逐渐变得清晰的视线,让我看到自己,居然平躺在一间充斥着消毒水气息的病房中。
“鸯鸯你醒啦?!”何蜜蜜略带憔悴的脸,扯出又惊又喜的笑容,她从我床边站起来,赶忙往外跑,“医生!医生快来啊!陆清鸯醒啦!陆清鸯终于醒啦!”
何蜜蜜跑出病房后,再进来的,就是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
他们轮流给我检查一遍后,才确认我没什么大碍了。
只是嘱咐何蜜蜜,尽量不要让我有情绪上太大的波动,还说什么,毕竟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等医生们走后,我在何蜜蜜的帮助下,坐靠在了病床上。
何蜜蜜一边笑呵呵地往我嘴里喂着粥,一边和我夸赞我身体好,说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虽然昏迷了半个月,但在这半个月当中,内脏和骨头都恢复得飞快。
基本上,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
她说,就连外科医生,都不敢相信这样贯穿身体的重伤,能这么快就愈合如初。
简直谈得上是医学奇迹了!
我知道是阿簪送我来医院的,所以,也没问何蜜蜜别的,直接问她道:“半个月了,玥邪和妄尧呢?”
“一直没有看到玥邪仙君啊,”何蜜蜜耸了耸肩膀,回答我道,“妄尧狐君也没看到,只知道奉户大人把他的遗体送回仙君的堂口了。”
何蜜蜜的唇边,还有很多啃噬祥和安定医院大楼而留下的伤痕。
可她事不关己地说了什么?
妄尧的遗体?!
“妄尧他……”
我本是想问,妄尧是真的死了吗?!
但话才刚一出口,胃底一股突如其来的排山倒海,就顺着我的食管逆流而上——
“呕!”
第213章 居然是你
假若没有刚才医生那句毫无头绪的医嘱,我大概只会以为,我最近长时间靠鼻饲填饱肚子,所以这吃了饭,才会感到一阵恶心。
但是,那句“毕竟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一直忐忑地在我的心间上蹿下跳。
嘴里原本香喷喷的菜粥,倏然就失去了味道!
“蜜蜜,”我猛地抓上何蜜蜜正喂在我唇边的手,“刚刚医生说我不是一个人了,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这么说?”
何蜜蜜被我问得,一时愣了神儿。
在她朝我眨眨眼睛过后,才把盛满菜粥的勺,狠狠地塞进了我的嘴巴里。
“可能是在骂你不是人?”
亦如一分钟前,她阐述妄尧的尸体一样,满腔都是毫无在意的态度。
我心神不安地将手,覆在了缠着绷带的腹部之上,满眼浮现的,全是曾经玥邪和我交缠合一的那些画面。
并且每一次,挥汗如雨、花招尽耍的玥邪,都是没有做过任何安全防范的!
该不会……
我推开了何蜜蜜的手,拿起放在床头边小木柜上的一叠CT、X光片,认真地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我就察觉到了更不对劲儿的地方。
“蜜蜜,这些片子,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医生给我照的吗?”
我问何蜜蜜道。
“是啊!”何蜜蜜的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你不是还做了手术吗?术前术后都照过了。”
妄尧刺穿我的位置,是从后腰贯穿前腹的。
巧合的是,小时候我后妈给我人为制造的那场车祸,导致我的胯部和腰部,打了许多钢钉和钢板固定。
按道理来说,连后腰位置的疤痕,都应该和这次剑伤的位置差不多重合。
然而,十分奇怪的,我并没有在这些光片上,看到我骨头里有任何钢钉和钢板的影像。
这就很让人匪夷所思了。
总不能这些年,我又不知不觉做过手术,取出过它们吧?
“给我做手术的医生,没有提到过我以前受外力,留下过旧伤吗?”
我再次问何蜜蜜。
“没有的,”何蜜蜜一边收拾我吃剩下的饭,一边回我,“医生还问我说,你家庭条件是不是很好?说你的骨质比大多数人都好,从医三十年,没有见过你这样的骨质。”
所以,这就是医生说我现在不是一个人的理由吗?
好像并不成立啊?
可这也太奇怪了!
我骨头上那些钢板和钢钉,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你好好休息一下啊!我去洗饭盒,顺便去结一下你上周的医药费。”
何蜜蜜没有察觉出我的困惑,她端着饭盆,就离开了病房。
我抿抿唇瓣,放下了手中的光片。
在她出了病房以后,病房的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这次踏进病房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身后还跟着一名背着一把破旧二胡、戴着一副墨镜的中年男子。
这两个人,显然是来探望我临床的病人的。
而我临床的病人,是一个蜡黄枯瘦的三十来岁的女子。
因为她一直插着管子、躺在床上沉睡,没有清醒过,我也就一直无心关注她。
“菲菲啊,妈回来了,你能听见妈讲话吗?”
老婆婆穿着朴素,应该也就有六十岁出头,或许是她的女儿生了病,使她操心操得略显苍老了一些。
病床上躺着的女子,并没有睁眼,仍然安静得一动不动。
她似乎对外界,没有任何的感知。
老婆婆俯在床边,扒了扒她女儿紧闭的眼皮,重重地叹息一口气。
转身才对背着二胡的中年男子,讲述道:“我女儿唐菲,三个月前跌进了一口枯井里,导致体内多处骨折,救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身子都凉了。
本来以为性命保不住了,或许是我女儿命不该绝吧,送到医院抢救了好几个小时,又恢复了生命体征。可是从手术到现在,都过去三个月了啊,她从来都没有醒来过!
我们家经济条件一般,五千块钱的ICU病房我们长期也担负不起,现在我女儿只能转来普通病房,就这样一直躺着。
可是仇先生,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您知道最害臊的是什么吗?!”
唐母给这位姓仇的中年男子,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
可这位仇先生,自从踏进病房以后,他的脸,就从始至终冲向一旁的我!
那副漆黑的墨镜,也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把我“盯”得都浑身不自在了。
“仇先生?”
唐母见仇先生不作声地朝向我,就喊了他一声。
仇先生却恍如未闻,继续“盯”着我。
我实在忍不住了,又不确定他是不是盲人,就提醒他道:“先生,婆婆在叫您。”
当我说完这话,仇先生那张骨骼生硬的方形脸,就猛地一绷!
与此同时,他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我搭在床尾的脚腕上!
“居然是你?!”
第214章 摸骨神相
“别碰我啊!”
我被仇先生出其不意的举动,吓得不轻,本能地狠狠蹬甩开了他掐住我脚腕的手!
“是你!绝对是你!就算我仇天云瞎了一双眼睛,我也绝对不会认错,你就是很久以前害了我们祖师爷性命的那只畜生!”
仇天云怒发冲冠地低吼!
他的额角青筋暴起,完全没有刚踏进病房时,那种沉稳的气质了。
“我根本不认识您!既然您眼睛看不见,恐怕您是认错人了吧?”
我细细地打量了仇天云一番。
他黑色的短发被发胶打理得规规矩矩,身穿一件青色的民国风布褂,脚下踩着的是一双老式的黑色布鞋。
整个人看上去,有一些古板保守,与这个多姿多彩的现代社会格格不搭。
不过,我飞快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确定以及肯定,在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位仇天云仇先生。
“你们畜生的味道,我绝不会闻错!”仇天云听了我的话,气得连连摇头,再次怒斥我,“就是你,你就是曾经找我们祖师爷做替骨的那只恶狈!”
他根本不顾一旁目瞪口呆的唐母,回手抄起背上背着的老旧二胡,就要拉响它!
与此同时,一道沁人心脾的微风,轻柔地从我另一侧徐来。
而仇天云,他原本朝向我的脸,随之稍稍地往我斜后方挪了一寸。
仿佛他那双瞎了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粗糙的手都僵顿在了它欲要拉响的二胡上。
就连脸色,也浮现出一种尽力掩藏的惊恐!
“你、你们怎么…?!”
我赶忙侧过脑袋,才发现身披一袭琉璃白玉袍、恍若谪仙的阿簪,竟悄无声息地伫在了我病床的另一侧。
窗外倾泻的阳光,照耀在他镶着七彩宝石的白玉面具上,更是折射出了无比璀璨的华光。
“阿簪,你怎么来了?”
我惊喜地问。
阿簪闭着他那双微微凹陷的桃花眼,听到我的问话,他乌黑纤细的浓睫,轻轻地颤了颤。
可他默不作声,并没有回答我。
反倒是仇天云,仿佛很惧怕阿簪那般,负着气地“哼”了一声,把怀里的二胡,又重新甩回了他的后背上。
“仇先生,你们认识吗?”
半天没有说话的唐母,指了指我,问仇天云。
“不认识!”
仇天云气愤道。
“哦,那我继续说我家菲菲的事儿,您知道菲菲,她最害臊的事儿是什么吗?”
唐母所有的心思,都在她女儿身上,并没有追问仇天云和我的事情。
可我的心,却慌得要死。
既然仇天云谈到了“恶狈”,那么想必,他大概并没有认错我,所以这个仇天云,到底是何方人物?!
一个瞎子,也能嗅出我和狈有关系?
我不禁又联想到,之前玥邪问我为什么不是涂儿,身上却染有涂儿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