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以为我听错了。
“什么？”
我先是一愣。
后而，才觉得自己不能再愚蠢地相信玥邪的鬼话了。
“不要问我相不相信，我相不相信，对你而言，又能改变什么？”怔愣过后，我赶紧笑了几声，将脑袋转向车窗，心乱如麻地看山景划过眸底，“玥邪，你要问你自己，你自己会相信你要放弃她吗？”
“陆清鸯，你或许不会懂，你肚子里有了一个属于我的小生命，那种对我而言的微妙感觉。”
“微妙？”我偷偷地看着玻璃窗上，倒映的玥邪的脸庞，“不要把‘新鲜感’和‘爱情’混淆。”
果然。
玥邪没有再接话了。
我根本不会知道，望月山上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玥邪？
而玥邪刚刚说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玥邪的车，在开到临山半山腰的位置时，已经过了正午了。
山间的路，十分幽僻寂静，没有过往的车辆，也没有行走在山路上的人。
玥邪却突然把车，停靠在了路边的树荫之下。
他没有将发动机熄火，车内播放着淡淡忧伤的钢琴曲，玥邪将手腕，搭在方向盘上，一双风起云涌的黑眸在细碎的银发后，淡淡闪烁着悲恻的光。
“陆清鸯，”沉默了许久，玥邪才沉着声波开口，“我们来这里，明明可以不用开车，我带你化作狐影飞过来，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不懂么？”玥邪扬眉，唇边小巧的梨涡若隐若现，“我开了三天才开过来，只想感受一下，和你像正常的夫妻一样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感觉？”
细细地回想一番。
在我们去象石村的路上，三天时间，我和玥邪确实和正常的凡人夫妻，没什么两样。
我们白天开车赶路，路上，玥邪会停车在每个高速休息站，给我买来各种各样的饼干和糖果，用于解馋。
晚上，我们一起入住酒店，他会把我塞进怀里，在一张双人床上拥我入眠。
玥邪的转变，我尽收眼底。
甚至连他小心翼翼、生怕会让我动了胎气的一些小动作，我都一览无余。
但我将玥邪所付出的这一切，都归功于我身上涂姬的骨头。
即便我从来没有问过玥邪知道不知道这一切，但我也时刻保持着清醒，不会再一次掉入玥邪刀刃裹蜜的陷阱。
“嗯？”我回过神来，顺着玥邪的话，问他道，“是什么感觉？是爱吗？”
在听到“爱”这个字，玥邪明显地眸色一暗。
“陆清鸯，如果你参与过我的过去，你一定不会责怪我对她的执念有多深。”
玥邪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话音落下，就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侧身向着我的腹部环抱了过来。
我好笑地咳了咳嗓子，看着他将耳朵贴在我的腹部，闭上细长的双眸，静静聆听着我肚子里的小生命。
“也不知道，小家伙要是知道我之前对你很坏，他（她）会不会讨厌我这个爹？”
细碎的阳光，透过枝丫与车窗，倾泻在玥邪柔软蓬松的一根根银色的发丝间，变得斑驳碎裂。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垂眸问玥邪，道：“那如果呢？如果那些白色的花和你猜测得一样，真能让你彻底放下她、忘记她，那你……
会选择留在我的身边，守护着我们的孩子，一生一世直至死亡吗？”
第250章 我最后问你一遍
玥邪在我的话音落下后，他颤了颤白润的眼帘，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我不知道，陆清鸯，事情没到眼前，我越来越猜不透自己了。”
以我这个角度，我看不见玥邪的表情神色，却清晰地听得出他话中浓浓的忧郁。
“你是不愿意在我面前承认吧。”
我笑了笑。
面对我的质疑，玥邪没有再吭声，用戛然而止的沉默，终止了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
我们继续开车，翻过了中间的无名大山，那座遍地荒芜的望月山，便一下子跃入了眸底。
远远望去，望月山的轮廓，宛若一张昂起的人脸，在静静仰望着悬挂于夜幕的月亮。
如果此时正值夜幕时分，恐怕望月山名字的由来，会显得更加贴切。
它确实如玥邪所说的一样，寸草不生、遍地荒芜，与相邻的其他几座墨绿色的大山比较起来，光秃秃的它显得格格不入。
就连盘山的路，都是崎岖不平的，车子开过去，后方便扬起团团的爆土狼烟。
“在那里，”玥邪突然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你看到了么，陆清鸯？”
我本来昏昏欲睡，一听到玥邪这么说，瞬间就抬头睁开了眼睛。
这会儿，玥邪已经把车开到了山顶的位置，四周矗立着几棵稀疏的枯树。
而透过树影，我看到了好大一汪纯白色的花海，齐齐地绽放在碧蓝如洗的晴空下。
下了车，一抹浓郁的花香，就合着阵阵清风，肆意地迎面扑来。
“这么多花，一点儿都没有之前被村民们采摘过的痕迹，”我跟着玥邪一起，朝着那汪放眼望不到边际的花海，靠近过去，“是谁栽种的它们？真的是山神吗？”
如棉花般白白的一片片花瓣下，是如泥潭般的墨黑色茎叶。
“既然是圈套，又何谈‘山神’？”
要不是玥邪的这一句讥讽，我都差点儿忘了，玥邪他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不过，也就在他刚说完这句话，从我们的身后，竟然传来了一缕温柔却又不失矜重的男人声音。
“哦？阁下的意思是，阁下在质疑我贤翎神君？”
我和玥邪一起，闻声转身。
这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男人，是我和玥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他英姿清朗，满头微卷的白发垂至脚踝，纤白的羽袍被山风一吹，嵌在上面的根根翎羽就随风轻舞。
整个人往眼前这么一立，好似随时都可以羽化登天一般，缥缈得有些不真实。
“贤翎神君？”玥邪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陌生，轻浮的目光，落在对方看起来没有丝毫敌意的容颜上，“果然人如其名，神君可真是清闲雅致，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种了这么些害人的花。”
玥邪说话粗俗难听，好在贤翎神君也并不介意。
他手握成拳头，放在唇瓣上，垂首咳笑了一声。
“本君初到这望月山，确实是闲来栽花，只是没想到那些凡人会来采摘本君的腊子花，更是没想到，这些俏皮的花儿离开了本君的身边，颇是有些欠管教。”
贤翎神君说着，便身姿优雅地掠过我们的身边，向着花海深处走了进去。
还不忘随手摘下一株，放在坚挺的鼻尖下，轻轻地嗅了嗅。
“阁下身携仙香，注定不是凡尘之粟，既然如此，相遇即是缘分，要不要来嗅一嗅这腊子花的花蕊，独特的芬芳？”
他礼貌地一笑，将摘下来的腊子花，向我们伸过来。
“我没你那么高雅，你自己留着闻吧。”
玥邪冷呵一声。
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缠在我手腕上的木纹手串，似乎又在这个时刻，蓦地通晓了某种灵性。
我手腕处的肌肤，被它刺得生疼。
这种疼痛，一次两次我不知道，到了第三次，我也明白它是在指引着我什么。
海娇说过，它是遗失千年的乌乔神鞭。
而且上一次，我和墨绝尘在被狼族追杀时，被我挥动的乌乔神鞭，似乎还发挥了统领草木植灵的神奇本领，利用山上的古树反袭了那些魑魅和半蛇人。
但是这会儿，它又想要我统领什么？
这些白茫茫的腊子花吗？
“小姑娘，你呢？你确定不要闻一闻吗？”
贤翎神君温和的声线，拉回我游离的思绪。
他仍然持着手臂，将腊子花伸向我。
“好。”
我答应下来。
却在迈开的第一步，玥邪用尾指，勾住了我的衣角。
我没能走得动，转头过来，恰好凝视上玥邪那一双悲恻暗浮的黑色瞳子。
“你确定要去么，陆清鸯？”
玥邪微微弯起的唇角，噙着一丝丝苦涩。
我好像领悟了什么……
“嗯。”
我心酸至极，却还是朝着玥邪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点了点头。
莹白似雪的一汪花海，将玥邪的脸庞照映得消瘦惨白。
他闭了闭双眸。
再睁开眼时，他眼眶泛得通红，连声音都泛出了不难听出的苦涩与沙哑。
“陆清鸯，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确定要过去么？”
第251章 斩断情丝，从此了无牵挂
玥邪一定和我一样，早已经在冥冥当中，预料到了什么。
此时此刻，他凝望我的双瞳中，有不舍，有心痛，有悔恨，也有不惜一切硬要赌上一把的不服与执着。
我和玥邪在一起这么久了，还从来都没有见过何时，他会有如此复杂交错的眼神。
“玥邪，”我的呼吸，变得十分轻盈，脑海中，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在疯狂作祟，“我只不过是过去闻闻花香而已，初次见面，总不能驳人家贤翎神君的面子呀！”
我故作轻松地朝玥邪笑了笑。
顺便将我的衣角，从玥邪弯曲的尾指间，缓缓地夺了回来。
玥邪好像木如泥塑地怔在了原地。
许久。
无声。
我背朝着玥邪，犹如走在尖锐的刀刃上那般，一步一步穿梭于白耀耀的腊子花海间，走向予我眉眼含笑的贤翎神君。
在贤翎神君面前，我停下了脚步，似乎能感觉到背后玥邪向我投来的灼灼目光。
“谢谢神君邀我赏花。”
我也回视着贤翎神君明亮的眸眼，朝他颔首示意，并将鼻子向着他捏住的腊子花凑了过去。
就是在花香被我吸入鼻腔的一瞬间，一道温润如玉的声线，在我的脑海中荡然而起！
“姑娘，有阿簪在，随心行事便可。”
我愕然一惊！
急忙抬眸惊慌地望向贤翎神君，见他仍然面不改色，仿若对一切都浑然不觉。
“怎样？是不是与其他的花香，与众不同？”
贤翎神君笑问我道。
“嗯…是。”
我咬着唇瓣，点点头。
嵌在贤翎神君肩头的白翎，随风轻摆，他却略显担忧地蹙起了双眉，问我说道：“这位姑娘，你可知这腊子花有何特殊之用？”
我摇摇头。
贤翎神君闻言，即刻展颜一笑，道：“本君看姑娘心头情丝繁如藤、乱如麻，想必姑娘此生注定为情所困，不如…
就让本君替姑娘斩断情丝、清心除念吧——！”
贤翎神君的话声落下。
他前一瞬还微笑的面孔，在顷刻间倏然霎变，清澈的眸眼，也忽而迸射出鲜红的血光之色！
仅仅是在一个眨眼间，原本微风和煦的山头，肆意的邪风平地而起！
晴朗的天空，也随之变得浓云骤涌、乌云压山！
“陆清鸯！”
我听到自身后，传来了玥邪的低吼！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与我一步之遥的贤翎神君，狰狞可怖！
他满头及踝的白色卷发，与漫山遍野的腊子花海相连共存！
一簇簇的白色花瓣，随风纷飞，在秒变恶魔的贤翎神君的意念操控下，向着独身伫立的我席卷而来！
“就让本君斩断你的情丝杂念，助你脱离苦海，彻忘此生心中所爱之人吧！”
贤翎神君双臂招展，欲要向我施展法术！
“玥邪！救我啊！”
这是我如阿簪所说的，随心喊出口的唯一一句话。
“你敢碰她一下试试？！”
玥邪暴怒的吼声，炸响在天际！
电光火石间，铺天盖地的狐火燎焰，宛若流星雨般从天兜头而下，将整片腊子花海燃烧成一片汪洋火海！
也就是在这时，攀在我手腕的木纹手串，开始疯狂地肆意生长，飞速地延伸成充满灵气的乌乔神鞭！
我缓缓地转过身，望向在漫天花瓣与狐火交辉相应的背景中，那朝我纵身飞来的狐王玥邪。
倘若从一开始，命运的签就不曾允我与他相识，多好。
倘若从一开始，我就随我妈一起，死在了那座废弃的狐仙庙里，多好。
粗砺的鞭尾，紧紧地握在我的掌心中，磨得我掌心生痛。
这一刻，我忽然泪如雨下。
“对不起…”我在心里，对着满面担忧的玥邪，悄声默念，“我爱你，玥邪……”
再一转念，我忍受着如刀刮般的剜心之痛，用力地一挥乌乔神鞭！
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
这一片被狐火燃烧的腊子花海，在玥邪落脚到我面前的这一刹那，齐齐破焰重生！
一株株带着尖刺的黑色茎叶，犹若千年毒蛇般，朝着玥邪整个人，嗜命般地疯狂缠绕而去！
“陆清鸯？！”
近在咫尺的玥邪，他惊诧的眸中，情绪混沌纷乱！
像是不可思议，也像是早早就看破了结局。
玥邪突然就放弃了所有的挣扎，突然就静止如水地僵至在原地。
任凭黑色的茎叶，一圈又一圈地死死缠住他的四肢百骸；
任凭密密匝匝的无数尖刺，刺破他的白衣，扎入他的肌肤，将他每一寸曾经被我亲吻过的皮与肉，都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淋！
“噗通”一声——
玥邪向着我的脚下，跪了下去，纷纷摇摇溅起破碎的一汪花蕊！
他仿若一个来赎罪的千古罪人，染血的双臂，被黑茎抻直展开。
我隔着满眸泪雾，垂眼看着脚下的玥邪，看着一朵朵纯白的腊子花，相继绽放在他的肉身上。
狂风仍然呼啸大作。
在腊子花的魔力作用下，玥邪的银色短发，开始疯狂地成长，变成一袭随风翻飞的如绸银发！
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也从他的颅顶生出。
“腊子花，一种使人忘却情怨、消除五蕴之花，于腊月冬至之日，凋谢零落。花海即苦海，枯萎即脱身。
当今年冬至来临之时，玥邪仙君自会情丝斩断、情尽悲空。从此，前尘随风消散，毕生了无牵挂！”
刚刚还妖变的贤翎神君，这会儿，恢复了初见时的清雅俊逸。
他又礼貌地向我颔首，温柔笑道：“实在是对不住，方才令陆姑娘受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