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的狂风,如刀刃割在脸上。
当我终于穿越繁茂的花海,跑到玥邪面前的时候,我的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
这会儿的玥邪,上衣已经褪去了。
白淩淩的一层花蜡,仍然覆在他的肌肤上。
透过花蜡,我可以清楚地看得到他漂亮的眉、他紧闭的眼,以及那曾经把我遍身吻得火辣滚烫的唇瓣……
也不知道我这样望了他有多久。
直到上方的乌云渐渐散开,风雷平息,贤翎神君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我的身边。
“玥邪仙君已经在花蜡的作用下,一点点地放下红尘了,”贤翎神君清润的嗓音响起了,“这‘忘尘诀’,每一笔都是带着咒法,或许对于此时此刻的仙君来说,他确实很痛苦。”
贤翎神君说着,绕到了玥邪的背后。
我跟着他过去,才发现在玥邪强健的后背上,正刻写着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咒语,一横一竖都带着血光,也散发着咒语的金色光芒。
“他一定很疼吧?”
我咬了咬嘴唇,问贤翎神君。
“疼了,自然就会放下一切,”贤翎神君回我说道,“放下了,也就不疼了。”
我刚要启唇,再问他阿簪怎么没回来,就见余光中,闯进来了两抹人影。
一抹,是白衣耀眼的阿簪。
而另一抹,竟是一个步态生莲、面容娇贵甜美的陌生女人。
阿簪看不到我疑惑的目光,这陌生女人倒是眼尖的很。
一袭红衣似火的她,停步在了我的面前,翻着一双红脂涂得很浓的丹凤眼,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又迅速皱起了柳叶般的眉黛,嫌弃道:“你这是从万人坑里爬出来的吗?脏死了。”
这会儿,我即便已经简单地清理过了,但身上确实仍然还很脏,都是刚才在医院里,熔化的那些骷髅鸟的血液和腐肉。
“姑娘,这位是天缉神……”
阿簪本是要向我介绍这女人的。
不料,这女人一边用她那双一看就不沾春阳水的柔荑捂着口鼻,一边抢先打断了阿簪。
她昂起下巴,对我趾高气扬地尖声说道:“本公主乃是天缉神将的幺女,你就称本公主‘仙娆公主’吧!方才,父亲大人已向帝后请示过了,也将温玉仙子告知的关于玥邪仙君的情况,禀告给帝后了。
帝后当即派我下凡,负责于凡间监守玥邪仙君,并等仙君斩除被那金蚨王所迫害的心中杂念后,同仙君联手,一齐将金蚨王绳之以法!”
天缉神将,想必就是刚才要给玥邪动用雷刑的那名神将。
阿簪一定是在天缉神将面前,为玥邪解释了当时他杀害海花娘娘,是被楚芜遮迷惑心智,遭楚芜遮所害。
但没想到的是,发令派人下凡监守玥邪的人,不是仙帝,而是帝后!
那阿簪和帝后之间,到底是有什么关系呢?
还没等我再继续猜测下去,只听仙娆不屑地冷笑一声。
她又蠕动那烈火般的红唇,得意洋洋地补充,道:“哦对了,帝后还承诺了,只要将那个遗祸千古的金蚨王绳之以法后,就将我仙娆公主,许配给玥邪仙君为妻!
在之前,本公主可是没少听我父亲大人谈起这玥邪仙君,本公主也是心仪他许久了呢!”
仙娆说着,就一脸谄媚地走到了玥邪的身边。
她蹲下身躯,白皙的手掌向着玥邪的胸膛,暧昧地游抚了上去。
第260章 阿簪可以最后抱抱姑娘吗?
仙娆紧盯玥邪的眼神,迷离又诱惑。
她的指甲戴满景泰蓝的护甲,长长的、尖尖的,附和着指腹,一齐游走在玥邪被封满花蜡的胸膛上。
玥邪在我眼皮下,被一个陌生的后来者所爱抚着,看得我的心角又酸又难受。
我身子发僵,咬着牙,垂眸对仙娆说道:“玥邪没有办法娶你为妻,他在清心修性,清醒后情丝既斩,他……”
“那又如何?”仙娆打断了我的话,她起身面向我,唇角带着电视剧里那种坏女人专属的笑容,“我们神仙赐婚娶嫁,会像你们凡人那般肤浅吗?”
亦如仙娆所说,我确实不懂神仙之间婚姻的支撑所在,但如若这真是帝后下达的命令,恐怕玥邪也无法抗旨吧!
见我没再接话,仙娆眼底闪过满足之色。
她交叠着双手,对阿簪说道:“玥邪仙君一个人在这里封印到腊月立冬,恐怕也会孤单。即日起,本公主将会一直在这里陪伴玥邪仙君,直到他完成清心。至于你们三个人,就不必为此操劳了。
本公主一人在这里陪他就好,你们不要再踏入这片花海了。”
贤翎神君迅速看了我一眼,在仙娆无法察觉的余光盲区,朝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继而,仙娆眼珠子又“滴溜”一转,她单手掐法,徒手变出了一把赤色的水墨油纸伞。
“本公主能歌善舞,今日就现个丑,先在这里为玥邪仙君解解闷儿,”仙娆说着,展开了纸伞,“你们三个,没什么事儿就先退下吧,别打扰本公主和仙君了。”
“好。”
阿簪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连最基本的礼仪颔首告退都没有,转身就带着我大步离开了。
而贤翎神君也旋身化作了优雅的白鹇,向着已经变得晴朗的碧空,呼扇着洁白的双翅,飞翔远去。
离开了腊子花海,我始终沉默不语,胸口闷得十分难受。
阿簪带我一直沿着山顶走,直到在一座青瓦残缺、墙面坑洼的破败的小屋前,才停下了脚步。
“这是…”我隐约想起了什么,“这不会是那些上山采花、出车祸的村民们,上厕所的那间祭拜山神的屋子吧?”
“是呢,姑娘说的正是这座房子,”阿簪明明戴着白玉面具,但我似乎能想的到他是面带笑意的,“提起翎儿是山神这件事儿,以及关于我和翎儿的相识相遇,若是将来还有机会,我会慢慢给姑娘道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阿簪说这话的语气,怪怪的。
具体是哪里奇怪,又有些说不上来。
我本以为,这真是一座和它外表看起来一样破败的房子。
然而,当阿簪带我推门进来后,里面却截然不同的,就连空间也宽阔了许多。
“姑娘身中虫蛊,而这里的一切都为玉石所砌,姑娘不必担心它们会被熔化,这些日子,姑娘暂时就在这里歇歇脚,待到金蚨王来寻姑娘吧。”
房子里所有的摆设,都如阿簪说的,真的全部为玉石所制。
白玉的床,白玉的桌案和座椅,窗外的阳光倾洒进来,满眼都是通透水亮的。
可是,或许是女人的直觉,我总觉得阿簪瞒了我什么。
“阿簪,”我转身面向阿簪,沉声问他,“你和天上的帝后是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你才和那天缉神将说了几句,就可以免去玥邪的弑仙之罪?甚至帝后还给玥邪赐了婚?”
阿簪白皙的眼帘,宛若被清风拂过,微微地颤了颤。
似乎是思索了半晌,阿簪才眉梢酝着笑意,温柔地回我说道:“一千五百以前,我曾是帝后凤髻上的一根白玉步摇,帝后爱不释手,最终赐予了我灵魂与仙骨,又派仙匠,为我打磨了一张天下第一的绝美容颜,并赐我‘温玉’为名。
从那往后,帝后日夜与我赏戏饮酒、望月对诗,久而久之,仙帝心生妒意,不顾帝后的反对,执意要将我送上诛仙台。
帝后不舍得我魂飞魄散,只好暗自派人,偷偷将我送往了凡间自生自灭。
本以为仙帝放过我一马,再后来不知何种原因,仙帝又派兵下凡来四处搜寻我的踪迹,也正是这样,我才……”
“正是这样,你才遇见了涂彩禾,才被涂彩禾救下,并隐迹藏身在了九尾狐族,还用自己的面皮,换来了小涂姬的性命。”
我将阿簪后面的话,说出了口。
阿簪听闻,明显地眉宇一敛,他歪歪脑袋,反问我道:“姑娘有了这段记忆吗?”
“只是莫名窥探过而已。”
……
再后来的日子,我一直住在这间房子里。
阿簪都会选择亲手喂我吃饭、喂我饮水。
而阿簪没有双目,他看不见,饭碗与勺子又并非白玉打造,我的唇齿还不能碰到它们,这样吃起饭来,就很艰难。
不过,阿簪对我从来都很耐心,倘若不小心喝水的时候洒了我一脸,阿簪都会略带惊慌地和我道歉,担忧地问我呛到没有。
只是每一次,我问阿簪的肉躯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到从前时,阿簪都会有一瞬的缄默。
随后,他才会柔声安慰我,道:“姑娘不要在意太多了,这对阿簪来说,已经失去意义了。”
可当我追问阿簪为什么失去了意义,阿簪又会沉默不语。
这不得不让我越来越怀疑,阿簪有事儿在瞒我了。
转眼。
秋末初冬。
楚芜遮迟迟都没有出现。
由于我怀的是玥邪的孩子,和我们人类十月怀胎不同,从怀孕到现在,才不过短短四个月的时间,我的腹部,就已经隆起得明显了许多。
身体行动起来,也会比从前迟缓一些。
甚至偶尔,还能感受到小生命在肚子里的调皮不老实。
这一大清早,我才刚刚睡醒,房屋的门就被一抹轻柔的力量敞开了。
踏进来的人,是一袭白袍的阿簪。
我以为和往常一样,阿簪只是来喊我起床,再亲手替我洗漱。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阿簪坐到了我的白玉床边,皙白闭合的眼帘微微泛着樱红。
“阿簪,你怎么了?”我担忧地望着阿簪,看他如绸的墨发,都被山风吹得凌乱,“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阿簪似乎在面具的背后,闷声抽了抽鼻子。
他纤长卷翘的浓睫,也有水润的光泽。
“姑娘,金蚨王来了。”
我闻言后,一时间脑袋“嗡嗡”地响,不过,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更何况我肌肤上的墨墟里,还有玥邪留给我的,那足以踏平三界的战神百兽。
惧怕的怎么能是我?
应该是他楚芜遮才对。
“好,”我咬了咬唇瓣,下意识地抚上我半圆的小腹,“我这就准备和他上路。”
我起身下床,却在站起来的这一瞬,阿簪用他的白骨枯指,轻轻地拉住了我冰凉的手。
我忽然怔在了原地。
微微侧身,看到阿簪垂下脑袋,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态,坐在床边。
良久,他才用从来都没有过的,一种枯哑嘶闷的沉闷嗓音,问我说道——
“阿簪可以…最后抱抱姑娘吗…?”
第261章 恭送姑娘
纵使阿簪戴着白玉面具,没有面皮,我看不到他的神色表情。
但仅从他腔中那浓得根本化不开的忧伤,我也能听得出来,阿簪是在和我做着某种告别。
“阿簪……”
我想着,阿簪或许是没有办法陪我一起走,心里又担心我,所以他才这么忧忡的。
这么想着,我就把阿簪拉了起来,转身主动向着他的枯骨身躯抱了过去。
“阿簪,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无论是出于对涂姬,还是对这一世的陆清鸯,我都真的很感激很感激你,也很喜欢很喜欢你。
不要担心,我体内有玥邪给我的百战神兽,等我摆平了楚芜遮,我就回来找你。你一定要在这边等我回来啊!
我还要看着你的肉肉重新长出来,变回以前瘦弱翩翩的模样呢!”
我抱着阿簪,在话尾还故意开了个玩笑,想改变一下这种莫名其妙变得极其沉重的气氛。
“姑娘的意思是,我在姑娘心里的印象,是个病秧子吗?”
阿簪听我这么说,也忍不住沉笑一声。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阿簪的怀里,抬起脸来,仔细地端详着阿簪绝美的双目,“现在你这是…嗯,骨感美!”
“呵呵,原来姑娘调皮起来,也这么可爱。”
阿簪的两只枯骨手臂,轻柔地环上了我的背。
“阿簪,你要好好等我回来啊!玥邪这边,就拜托你和贤翎神君了。”
我都能感觉得到他骨头的坚硬。
“好,姑娘放心,我答应姑娘,等你回来。”
听他这么说,我心头悬着的石头,可算落了地。
我从阿簪的怀里钻出来,恰巧这会儿,一抹怪异的梵香气息,也弥漫在了空气中。
“喔~”楚芜遮富有磁性的嗓音,从我身后看热闹般地响起来,“你这个凡胎女人,年纪轻轻,没想到却是这么水性杨花呢?
趁着那小狐狸不在,真是狂吃男人豆腐啊?”
我转过身,便看到楚芜遮亦如初见时那样,一双浅樱色的唇瓣,在金色面纱后笑得妖冶。
唯独那天在医院,被我伤出来的那道疤,还留在脸颊上。
我立刻敛了脸上的笑容,冷眼回视着楚芜遮,寒声质问他道:“你怎么才来?”
“怎么?小姑娘这是想我了?”楚芜遮一听,立刻喜上眉梢,他朝我靠近过来,伸手揪起我的耳朵,在我耳边低声笑道,“人家也想你了呢!”
“滚开。”
我厌恶地跳到一旁,用手搓着耳朵,一边解痒,一边把他恶心的气息搓干净。
楚芜遮“咯咯”笑了几声,眼角尖尖的一双新月眼,打量着我半圆半鼓的腹部。
“看来我的选择是明智的,你在这里,胎养的不错,”楚芜遮满意一笑,“快和你的友人道别吧,我们该走了,我金蚨王可是亲自来接你回宫呢!”
我除了跟楚芜遮走,别无选择。
这世上,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了。
八蜡神已经死了,但凡有个神仙能把我从楚芜遮的手里救走,他楚芜遮也不会成为千古遗祸。
“阿簪,我走了,你好好的,等我回来。”
我对着身后的阿簪再次说道。
阿簪却从来都没有过的,特别正式地向我前倾上身,如墨的长发自他的双肩两侧,向着地面垂下来。
“阿簪,恭送姑娘。”
窗外的日光,均匀地洒落在阿簪的背脊,我更是从来都没有觉得,阿簪曾有几时竟这般孤瘦脆弱过。
我回礼后,就告诉楚芜遮,我要再去一趟花海边,远远地看一眼玥邪,毕竟我这一走,今生就大有可能再也和玥邪没有交集了。
楚芜遮讥笑着答应下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我和楚芜遮还没有走到那片腊子花海的边缘,阴沉沉的天空就突然横空出现一道道利闪!
每一次这种诡异的天气出现,都代表有天上的神仙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