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道：“瞎说什么？时辰快到了，你们老李家那边准备好了没？赶紧带她去拜堂吧！”
“早就准备好了，又不费什么事儿，直接去就行！”
于是两人拖着脑中混沌，疼得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舒意，往外头去了。
夜幕降临，天空呈现出如墨的幽兰，四周寂静无声，所以每一寸风吹草动，都被格外的放大了。
黑暗像是一只蛰伏已久的野兽，伺机而动地吞噬人心。
房间的外头还是一间毛坯房，用篱笆围成了一个圈。
面积太狭窄，她们拖着舒意才走了几步路，就来到了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大堂里。
说是大堂，其实简陋得很，连地面都是和外面一样凹凸不平的，四周除了墙壁和几张破旧的木椅，什么都没有。
几个陌生男女站在那儿，看见被拖进来的女人，眼睛亮了亮。
“这就是给咱们小李找的媳妇儿？”
李嫂点头，“怎么样，陈嫂这回眼光忒好了点！”
老李摸了摸腮帮蓬乱的胡子，“看起来都二十几岁了，这么老，给我还合适，比咱儿子小那么多呢，他们两会不会合不来啊？”
陈嫂插了一嘴，“年纪大的，刚好能在下面照顾你们儿子，不让他被人欺负了，你懂不懂咧？！”
“而且这女人拜了堂可不能直接埋了，就让她跟我们小李绑个缘就行，到时候人就扔进咱们家里，任凭你处置！”
老李嘿嘿一笑，露出色眯眯的眼神，“还是我老婆对我最好！”
“最好是能给你再生个大胖小子，”李嫂叹息一声，“我这身子怕是不能再生娃了，正好把她生的娃给我带，我也算是有孩子的人了！”
自从小李走了以后，她就茶饭不思，整日就想能够再弄一个孩子来，只可惜生小李的时候大出血伤了身子，不能如愿以偿。
舒意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那股恶心的感觉不仅是因为这附近脏乱臭的环境引起的，更是因为人心。
人心更让她感到恶心。
脑中的钝痛已经随着时间渐渐缓解了些许，可思绪越清明，她就越觉得恐惧。
“吉时到！请新郎新娘入场！”
舒意被人压着推到了大厅中央，正对面两三米上，摆着一块牌位。
牌位的后方，还挂着一副大字。
女人看着面前的一切，眼中溢出惶恐和惊惧，就像是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寒透骨髓。
紧接着，外头的人就压进来一样东西，放到了舒意身侧。
“咯咯咯”的声音传来，舒意喉咙一滚，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下意识地反抗。
“放……”剩下的“开”字还没说出口，后颈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一直绵延至脑中！
这熟悉的痛感和刚才虫子钻进去时的一样，那话就这么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发不出一丝声音，冷汗层层，舒意攥紧了身上的喜服，因为疼痛而弓着背，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沉重地呼吸着。
好像随时都要疼晕过去。
看到她“乖了”，陈嫂得意地笑了一下，扬声大喊：“一拜天地！”
舒意的肩膀和头被人按着，呈跪拜的姿势，头被用力磕到了地上！
额头一片冰凉，崎岖的尘土像是要刺进她的额头。
一旁的东西也被人按着，和舒意同时被按在了地上。
那一刻，舒意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蓦地张开，像是窒息一般，争抢着呼吸外面的空气。
换来的是舒意的绝望，她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
可真的发生到了自己身上，她才知道什么叫恐惧大过于绝望。
“二拜高堂！”
舒意被扯着头发，再次用力磕在地上。
身旁不断传来“咯咯”的声音，她浑身都在抗拒，却做不出一点反抗的动作。
“夫妻对拜！”
最后一下，她被人调了个方向。
舒意心中的希望渐渐流失了，她闭上眼，有泪珠从眼角滑落。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落泪，不是对濒死的恐惧，而是对这不可思议的恶俗的厌恶。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第75章 “没事了，我在这里。”
惊起树林一群飞鸟。
紧接着，村口就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
这声音太过刺耳，大堂里的人全都为之一震。
枪声？！
铁头村怎么会有枪响？！
舒意的头还没完全磕下去，压着她的人手劲陡然一松。
女人诧异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陈嫂心头“咯噔”一跳，嘴上却道：“外头有阿峰的人守着，能有什么事儿？”
她眼珠子咕噜转了几圈，最后又落回舒意身上，忙道：“快压着她行礼，就差一点就礼成了！”
只要这女人拜完堂，就彻底成了他们铁头村的女人。
可不能前功尽弃。
李嫂点着头，抓着舒意的头发又要继续刚才的动作。
“砰砰”两声，耳边忽然传来两道枪响，震耳欲聋。
吓得李嫂整个人一哆嗦，身体颤抖了几下。
紧接着，子弹穿过手臂，传来一阵剧痛，李嫂呼痛一声，倒在了地上。
急促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奔涌而入！
乌压压一群黑衣人将狭窄的大堂围得水泄不通。
陈嫂惊呼：“你，你们是谁？怎么乱闯人家家里？！”
舒意只觉得身上擒着她的那股蛮力骤然消散了，整个人再也控制不住，浑身一松，整个人朝着地上倒去。
然而意料之中的冰凉并没有传来，舒意身子一轻，感觉骤然腾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就要反抗，“你放开……”
“舒意。”
女人的声音在男人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时戛然而止，她倏地抬头，赫然撞见一双深邃如古井一般的眸子。
分明才几天没见，却久远得像是上一辈子事。
刚才发生的荒唐事，如同电流一般窜过全身，乍然看见眼前的男人这张熟悉的面孔时，身体里的每一寸神经都好像被唤醒了。
又是顾庭彻。
这场景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这个男人从人群中逆光而来，向她伸出的手。
那么英俊，如同天神。
这场景太过熟悉，连带着当年的感觉都在她身上流窜了一遍。
舒意的眼眶泛起生理性的泪光，随时都要奔涌而出。
顾庭彻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修长分明的指抚上女人柔嫩的脸颊，放缓了声音。
“没事了，不哭了。”
女人就是不能哄的，原本还死死咬住自己唇忍住不让泪水滑落的舒意，在这一刻忽然失了防守。
泪水如同雨水一般决堤而出。
即便舒意生性清冷，如同蒲柳一般坚韧如丝，可也终究只是个女人。
在经历过刚才那种诡秘的事情之后，忍了太久的情绪一下就坍塌了。
顾庭彻从没见过舒意这副模样，像是劫后余生一般。
剑眉一拧，黑眸溢出自己心疼，伸手将她按进了怀里，长指抚摸着女人的发顶。
“没事了，我在这里。”
舒意低声啜泣着，隔着衬衫，感受到了男人如擂鼓一般的心跳，那么的真实，清晰有力，让她渐渐有了实感。
蓦地，舒意喉咙一紧，脑中忽然有什么飞驰而过，她有些紧张地问：“七七，七七她……”
第76章 “真有报应，你怎么还活在世上？”
顾庭彻一瞬不眨地看着她，沉声说了句：“放心。”
听他这么说，舒意的心才放回了原地。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雕刻一般分明的下颌线，不如平常那般流畅，像是绷了太多情绪在里面。
顾庭彻环视四周，看着被手下扼制住的李家人和陈嫂，眼中折射出与他矜贵面容不符的森冷寒光。
“真没想到，堂堂东华国首都，居然还会有这种肮脏龌龊的地方。”
陈嫂被两个黑衣壮汉踹着膝盖，跪倒在了地上，她看着这个气度非凡，如同神仙一般的男人，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敬畏，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铁头村是我们的地盘，你闯进来冲撞了我们的土地公，会遭报应的！”
男人俊美的面容忽然勾出几分薄凉的笑，“报应这种东西，要是真的有，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活在世上？”
陈嫂：“……”
“说明你们土地公也不是很称职啊，既然那么不中用，那我就只好脏脏手，亲自来端了他。”
说着，他低头朝着手下吩咐了几声，抱着舒意转头就要离开。
身后传来李嫂不甘地嘶吼：“她已经是我们李家的媳妇了，你不准带走她！”
顾庭彻蓦地停住了脚步，他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原本就阴霾未散的俊脸上又加重了几分阴鸷。
“我都舍不得强迫她，你们这些恶心的玩意儿也配碰她一下？”
他微微侧首，露出一双幽冷的桃花眼。
李嫂被这眼神看得肩膀一抖，气焰瞬间弱了几分，结结巴巴道：“她已经配给我儿子了，哪怕跑到天涯海角，她都跑不掉的！你，你不能带她走！”
她伸手就要去扯陈嫂的衣裳，“陈嫂，你说句话啊！你不是给那女人……只要你念咒，她肯定会听你的话的！”
陈嫂沉吟片刻，眼底闪过一片诡异的幽兰，嘴里念念有词，密密麻麻的看不出口型的字从嘴里吐出。
她一边念，一边盯着舒意的反应。
却发现她竟然毫无反应！
就连一点痛苦的征兆都没有！
不可能，她的蛊怎么会失效？
“没用，怎么会没用？！”
李嫂怎么舍得花了这么多心血的事情在这一刻白费，跟疯了一样哭吼道：“不是还有一个小女孩吗？既然大的不行，那就让小的来，我的小李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地下，每天都来找我哭，可把我担心坏了……”
女人执念太深，就在试图作乱的时候，忽听见男人沉重阴翳的声音响起——
“死性不改。”顾庭彻眉眼冷寂，半眯着眼睛看着这两个行为怪异的女人，一边吩咐，“袁力，既然他们这么喜欢地底下的人，就成全他们，把他们送进棺材里待几天。”
站在一旁的袁力颔首，“是！”
临走前，陈嫂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注视着远去的舒意，尖叫道——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的这句话舒意和顾庭彻或许谁都没有在意，更没有去想她问的这个“你”，究竟是谁。
没有人理会她，孤寂破旧的村庄内，只能听见男人和女人的哀嚎声。
……
舒意惊魂未定，一只手攥紧了男人的衣领，“七七呢，七七在哪儿？”
顾庭彻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眼底略过一丝心疼，又想到刚才舒意做的那些事，眼中的寒气更甚。
“自己都没管好，还有心思管别人？”
舒意抿唇，“她是你女儿！”
男人已经拦腰抱着她，步伐平稳地走着，“就因为是我的女儿，所以值得你不计前嫌，舍命救她？”
女人喉咙一滚，蜷曲的手指泛起了白色，“我只是……看不下去了。”
顾庭彻胸腔一动，领着她朝一个方向走。
“你若是因为我女儿而出了什么事，岂非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你怎么说话的？”舒意眉心一蹙。
“会被人说舍母保子。”
舒意：“……”
顾庭彻把她带到了刚才那个关押妇女的地方。
她一眼就看到了缩在林妈怀里呜咽着的七七。
“麻麻，麻麻怎么样了？”
见她白白软软，好端端地窝在那儿，舒意竟莫名地吁出了一口气。
小女孩一转头，就看见两道叠在一起的身影，眼睛迸发出惊喜——
“麻麻！”
她恨不得从林妈怀里冲出去，直接扑进舒意怀里。
然而还没摸到麻麻，就被一只修长的大手给按住了脑袋。
顾庭彻已经抱着舒意坐了下来，另一只手拉住七七。
“妈妈现在不能抱七七。”
七七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麻麻，受伤了么？”
男人点头，“先让妈妈好好休息一下，才能抱七七。”
七七懂了，迈着小腿走近舒意，伸出小肉手摸着舒意刚才磕红的额头。
心疼地用小嘴吹着，低低喃喃：“麻麻不痛，七七给麻麻呼呼~”
她这点小风几乎可以微末到不计，但舒意看着小女孩的动作，眼眶还是微微一动。
一只手握住孩子的一节小手腕，正要说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意儿。”
第77章 “我怎么不知道，你生了个这么大的女儿？”
这声音……
舒意唇角肌肉轻轻一动，一抬头，就看见舒望迈着长腿由远及近。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太着急，他一向一丝不苟的西装上罕见地出现了褶皱，儒雅的脸上全是焦灼。
她喉咙一哽，声音沙哑：“哥……”
舒望扫过她的全身，一只手摸向她的额头，紧张地问：“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舒意安慰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
只是就差一点点……
那冥婚就要礼成了。
只要稍微想起这个，舒意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即便她理智上会觉得活下来总比什么事都好，但是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会膈应不舒服的。
听她这么说，舒望悬着的那口气才松了，清澈的眸子锁住她，温暖而又充满关切。
眼神一扫，看到了一个小不点，男人的脸色又有些不悦起来，质问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刚才他的人跟着过来，在岔路口的时候遇到了顾庭彻的人。
当时他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是怎么跟过来的。
但是看在舒意的份上，他还是默认让顾庭彻这男人和他一起跟着那个安在棕毛箱子里的那个定位器了。
但是一来，就看见这个叫着顾庭彻“爸爸”的小女孩，舒望的脸色就变得很不好。
舒意敛眸，缓声道：“这件事……现在不太方便，等我以后有机会在和你说吧。”
舒望眉心一跳，赫然对上顾庭彻一双幽深的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