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绥忧愁起来。
好在天气闷到了极点,又忽然下起雨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新湿润,她又吃得太多,想着想着也渐渐犯了困。
绥绥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没有,朦朦胧胧间,似乎听见小玉迫切的声音,
“姑娘,姑娘!了不得,殿下来了!”
她肯定是在做梦,怎么梦里还有他,真是晦气。绥绥眼皮都懒得抬起来,喃喃道:“胡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知不知道,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殿下,殿下真的来了!就在外面!”
“那就让他在外面待着好了……”
“姑娘,外面在下雨啊!”
绥绥不耐烦,拉着枕头转了个身,嗯嗯啊啊应付她:“好好好,下雨就下雨,我管他呢……”
可是小玉的声音越来越紧迫,甚至开始摇撼她的身子,绥绥睡不下去,头都疼了,只好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揉揉眼睛。
嗳?帘下那个人怎么那么像……李重骏?!
他太扎眼了,绥绥一眼就看见了他,然后才注意到床前的小玉。绥绥震惊,和小玉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仰头道,
“殿、殿下怎么来了?!”
原来外面真的在下雨,因为李重骏青绸的外袍沾了水,一块一块洇湿的深绿。看这程度,他似乎连伞都没打。
绥绥不免担心,刚才的梦话要是被他听到了,又要被他打击报复。
但李重骏并不像生气的样子。
他走过来,似笑非笑俯身看着她:“睡得这么早,怎么,不高兴了?”不知怎么,竟有点得意似的。
绥绥纳闷,小心翼翼地说:“不然……殿下成亲又没我的事,我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李重骏轻笑了一声,虽没说话,却以实际行动回答了他――他没不叫侍女,自己就拽开了绦带。
绥绥更震惊了:“唉唉唉,殿,殿下干什么!”
第三十八章 纠缠
李重骏把外袍就仍在地上,自己又随手脱了靴子,直接躺到了床上,懒洋洋地说:“上来,睡觉。”
上……来?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今天可是他的新婚之夜哎,那王妃怎么办?
他还是不是人啊!
李重骏的恶劣程度已经超出了绥绥的想象,绥绥大惊失色,连忙趴在他身旁拽他的袖子,就像方才小玉拽她一样。
“不、不成不成!殿下不能睡在这!”
他被摇烦了,翻身起来不耐烦道:“为什么?”
绥绥腹诽,感情回头让人知道了,被骂的不是你!
如今夏娘也在府里,明早他从她房里出来,中午夏娘就敢站在二门上骂她狐狸精。她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继续拽着他道:“因为……因为今天殿下结婚,良辰吉日应该和王妃娘娘睡……而且我、我太困了,不想……那个。”
李重骏挑眉。
他本来已经很累了,根本没想怎么着,见绥绥如临大敌的样子,倒觉得好笑。凑近了,言语暧昧地轻笑,
“那我就和你那个,你能怎么着?”
说着,一把揽住她的腰,目光却往她脖子底下溜。绥绥叫了一声,又怕被人听见,只好用手去推他,和李重骏在床上纠缠了一番,反被他占了不少便宜。
她心口的衣服都被拉开了,李重骏还把脸埋在她颈窝,绥绥本来就穿了一件夹纱寝袍,眼看就要被扯掉,她狗急跳墙,屈起膝盖,照着他肚子就向上怼了一下。
李重骏身子猛然一顿:“呃”地一声,听着就痛苦不堪,倒把绥绥吓了一跳。
她这是踢到哪儿了啊,能疼成这样……啊!
她幡然醒悟,也来不及后怕,趁机把他一推,跳下床就跑了出去。
李重骏努力坐了起来,可还是很痛苦的姿势。
“你敢跑!”
“给我站住!”
他厉声呵命她回来,可傻子才听他的。
无论如何,今晚她可不能再落到他手里。这时候她倒想起夏娘来了,于是提着裙子就往夏娘的住处跑,上了穿廊没跑多远,却见远处的夜色里浮着几盏灯笼。
走近了,正是夏娘!
“夏妈妈!夏妈妈!”
绥绥跑到她跟前,故意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跌在地上攥住她的裙角哭道:“夏妈妈救我!――今日大喜的日子,殿下却不知怎么到了我的房里。我正睡着,见殿下忽然驾到,都要吓死了,殿下还要和我……和我……今日是王妃的好日子,我命小福薄,怎能占这个彩头!”
夏娘也是听见了消息,又惊又怕又气,连忙赶了过来。她本来认定了是小狐狸精挑唆,怒气冲冲,就要来杀鸡儆猴好好训斥一番,没想到狐狸精自投罗网。
还哭得楚楚可怜。
夏娘道:“起来,快起来,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她虽斥责绥绥,却还是扶了她起来。
绥绥讨好地替夏娘捋了捋弄皱的裙子才直起身,又对着她巴巴眨了眨眼。
夏娘皱着眉,却没说什么,提灯继续向厢房走去。
进了屋,李重骏已经从床上下来了。
虽是站着,却还没有完全恢复,一只手掩在大袖子底下,悄悄扶着桌子。绥绥一看,就知道那一下踢得不轻,更心虚起来。
夏娘看他这铁青着脸的样子,却猜是霸王硬上弓未遂,正好印证了绥绥的说辞,因行了礼道:“魏王殿下,这可使不得!今日是殿下和王妃大喜的日子,怎能出新房过夜,还歇在跟前人的屋里!叫人知道了,只怕要说殿下沉溺美色,宠妾灭妻,陛下跟前怎么交代,杨家那里又怎么交代呢――”
李重骏不理她,瞪着她身后的绥绥道:“你给我过来!”
绥绥连忙拉着夏娘袖子,小声道:“夏妈妈……”
夏娘也不知道魏王府差点被她踢绝嗣,叹了口气道:“殿下,小蹄子从前放肆狐媚,可今晚却不是她的过失。”
“闭嘴,没你们事,都给我下去。”他冷冷道,“叫天王老子来也没用,过来!”
他越怒,绥绥越是做出可怜的样子,夏娘见状,只得跪下道:“绥姑娘躲着殿下,是为了殿下与王妃和睦。老奴不敢说殿下的不是,只请殿下遵循祖宗家法,不要为难王妃与跟前人,才是贵人做派。”
她是母婢,是母亲的旧人,一自称“老奴”,那就是端起身份来了。
她一跪,所有下人都跟着跪了下来,绥绥自然也伏在了地上,又听夏娘开始哭丧:“娘娘临走时托付给老奴,让老奴尽心侍奉殿下,如今殿下成亲第一日便与王妃娘娘不睦,将来老奴死了,又有何颜面见娘娘于地下?还请殿下看在娘娘的份上,移驾与王妃同寝罢!”
绥绥猜这个娘娘就是李重骏的亲娘,因为他虽咬牙齿,却没再让夏娘闭嘴。
李重骏白被踢了一脚,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再看看绥绥,跟他三年,又吃亏又上当,今日总算借刀杀人,也弄得他下不来台,虽然低眉顺眼,到底难抑那份喜悦之色。
李重骏终于气得拂袖而去。
他是往自己房里去,夏娘见状,叫两个小厮跪在他面前拦住了去路,又请他回王妃房里去。
李重骏踹了他们两个一人一脚,依旧回房去了。
第三十九章 魏王妃
李重骏一走,绥绥好好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等着转天他来没事找事。
不过后来好几天,她都没有见到李重骏。
其实成亲并不是洞房完就完了的,新人还要祭祖先,回门,诸多步骤,皇室只会更繁琐,等都忙完了,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当然了,那李重骏也不是吃亏的性子,最后还是在床上都找补回来,害得绥绥又卧床不起了好几天。
而成亲那晚李重骏睡在了自己房里,这件事在第二天便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当成一件奇闻。
显然,他不喜欢这新娶的王妃。
绥绥觉得奇怪,李重骏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都和她睡过多少次了,就算喜欢那个宜娘,还至于连和王妃躺在一起都不愿意?
何况下人们都说,王妃娘娘还是百里挑一,神女下凡的好看。
绥绥以为王妃也根本不知道有她这号人,直到有一天,陛下召李重骏进宫去了,走之前派了人送绥绥悄悄去看翠翘。等她回到王府,天都黑了,李重骏却还没回来,倒是小玉满面愁容地上前,说王妃娘娘刚才打发人来,说请绥姑娘过去。
服侍她的人都吓得不轻,可魏王不在,就是魏王妃最大,没有人敢驳回。
绥绥除了一个不顶用的小玉,就认得夏娘,只好叫人请来了夏娘商量对策。
自从那天晚上绥绥向她求助,夏娘似乎觉得绥绥比在凉州时懂事了不少,是个可教之才,对她也没那么横眉数目了。于是连忙赶了过来,对她上下打量,给她换了身特别素的袍子,一路上又同她叮嘱了许多礼节。
等到了内室,王妃已经坐在一张坐床上了。
长安贵女多丰腴,还喜欢花团锦簇的织金衣袍,这位杨小姐却生着一张淡白的鹅蛋脸,长颈削肩,身着淡青敞袖袍,锦白的襦裙上只绣着银色的暗纹。
垂眼微笑的时候,可真像是个白衣大士。
然而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王妃虽是世家大族出身,却一点儿也不像李重骏,待人十分和善。
不仅免了她磕头,还叫搬来一张矮矮的坐床让她坐,又遣人用和她手中一样的白瓷盏,点了茶来给绥绥喝。
绥绥以为,王妃对她客气,是为了旁敲侧击问些李重骏的事。她都想好了,虽然讨厌李重骏,可她要想活着,必须得和站在李重骏那边。
因此只要王妃问起来,她就说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到他,也不知道他天天都在干什么。
但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王妃根本没提到李重骏。
她只是问她多大了,是哪里人。
绥绥很是谨慎,只说自己生长在凉州府。
王妃又随口问起凉州城的光景,那里的清虚观是什么样子,白塔寺又是什么样子。
那凉州城是李重骏府邸的所在,绥绥疑心她是想打探李重骏在西北的情况,于是毕恭毕敬地说,
“娘娘恕罪,奴婢实在不知。奴婢虽长在凉州府,却是玉门关旁的乡野出身,不曾在凉州城这样的繁华之地生活。后来入了王府侍奉,更鲜少出门,所以都不曾去过。”
王妃“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反而微笑道:”你长在玉门关?诗上说,‘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关山的月亮,你是见过的,果然比长安雄浑许多么?”
绥绥不知道雄浑是什么意思,却想起了大漠的月亮。
那样旷阔的地方,一望几千里没有人烟,只有风,风里有个月亮。虽和长安是一样的月亮,却亮得多,也大得多……她想着,不由自主笑起来,可对上王妃娘娘温柔的目光,又一下子惊醒,只惆怅又小心地说,
“娘娘说得是。”
王妃又轻柔和缓地说了不少话,但只要和李重骏有一点儿关系的,绥绥都说不知道。
她自觉滴水不漏,等到李重骏晚上回来,沾沾自喜地讲给他听,不想李重骏却挑眉质问她,
“谁让你去见她的?”
绥绥莫名其妙:“王妃叫我去,难道我敢不去?”
李重骏不理她了,转头吩咐下人:“以后不许她的人进我的院门,再来,你们就传我的话,‘少在我跟前瞒神弄鬼,我的人,用不着她来管教。’”
绥绥目瞪口呆。
后来小玉悄悄对她说:“殿下也是为了姐姐好,就怕王妃容不下姐姐,虽然严苛了些……可也表明殿下在意姐姐呀。”
她是一点儿没觉得李重骏在意她。
却能觉出他是真讨厌王妃。
绥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重骏不是最会演戏么,当年拉着她在凉州醉生梦死,骗过了全天下人的眼睛,怎么娶了世族的女儿,反倒连装都懒得装了?
而传闻中五姓比皇室还要高贵,崔皇后卢皇后的家人进宫,见到皇帝都不行礼的。再看看杨小姐这魏王妃,也当得太憋屈了。
这对夫妻,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
绥绥琢磨了好几个月,也没琢磨出所以然,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下去,府里暂时风平浪静,可宫里却突然传出一件大事。
皇帝颁布诏令,册封了六皇子为太子。
择钦天监选定了黄道吉日,来年三月行册封礼。
六皇子的生母萧贤妃出身兰陵萧氏,也是世家血脉。而崔卢家新送女儿入宫还不足一年,这么着急忙慌,不惜提拔兰陵萧氏的儿子也要占住这太子之位,实在耐人寻味。
绥绥不懂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但她经历过先太子的死和凉州的那场刺杀,小师叔话里话外,分明暗示了皇帝想立一个生母低微的皇子做太子,以摆脱世族的桎梏,可现在,他还是立了六皇子。
那李重骏岂不是要失掉用处了?
不仅她这样想,整个魏王府听到这消息后,都变得死气沉沉的。这要是从前,绥绥肯定立刻卷包袱跑路,可现在,她先想到的却是去见李重骏。
一来,翠翘还在他手上,她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二来……她也想不通。
不过李重骏好几天都没回家。
这天夜已经很深了,绥绥口渴,半梦半醒间想了想要不要爬出暖和的被窝,迷迷糊糊的,却闻见了那一缕清冽的松柏气。
她一下子惊醒了,骨碌爬起来。
身旁空荡荡的,伸手摸一摸,也是凉的。
是他来过,又走了,还是她在做梦?
绥绥正要躺下来,却瞥见床阑干上搭着一件银蓝的锦袍。她记得,那是李重骏的一件银白翻领[袍,只是被这沉静的月光映成了蓝色。
她连忙爬下了床,忍着丝丝的寒冷,四处找他。
到处都是熟悉的什物,白天里用惯了的什物,可浸在这汪洋的蓝色月光里,一切都变得陌生了,她跌跌撞撞,像是走不出这迷局。
后来,她找到了李重骏。
因为她听见了箫管的声音。
是他在吹一只短箫,在月光的窗台。
窗扉打开着,冬夜的冷风直吹进来,和箫声一起,吹翻了无数寂寞的帘栊。他只披着寝袍背对着她,乌浓的长发亦起起伏伏。
绥绥踌躇了一会儿,正悄然转过身去,却忽然听李重骏淡淡道:“过来。”
她吓了一跳,忙转回身干笑道:“我……我是起夜,不是故意来打搅殿下。殿下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绥绥轻手轻脚走近了,倒看清了他手中的那支竹箫。竹管上的铜环已经生了锈,模糊不清地刻了一个字。
宜。
是宜娘。
绥绥怔住了。现在阖府都在为他的前途担心,可李重骏午夜梦回时,心心念念的却还是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