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缓节奏,一字一顿道:“我怎么不做人了?”
盛致的余光瞥见阿姨从厨房频频回头、竖起耳朵偷听,开门走到门外。
韩锐虽然生气,却还有默契,乖乖跟出来把门带上。
盛致舒了口气调整情绪,心平气和了才开口:“老板你知道吗,封控时期,这位无辜被打的保安也给咱们家阿姨送过饭、送过被子,至于为什么阿姨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韩锐感觉脑子钝了一点,钝在她说“咱们家”的时候,她大概这两天和阿姨相处融洽顺嘴口误,可一个人顺嘴口误最能映射潜意识。
他回过神,不露声色地问:“阿姨她怎么了?”
盛致抬眸盯着他,眼神中有拷问的意思:“你让她做事,又不让她住家,她只能睡在楼道里。”
韩锐一瞬间错愕:“……但她,没有说过啊。”
盛致:“她没说过,可你认为她住在哪里呢?”
韩锐:“……我没想过。我以为她……我没有以为……我就是……”
盛致垂下眼咽了咽喉咙:“嗯,你就是根本没有想过,在封控的三个月都没有想过。说出去可能很难让人相信,可是我信。你工作能力很强,想要攻略的人也总能攻略,可是我觉得你缺乏最起码的同理心,特别是对弱势群体。如果你没有想过,你现在就可以想一想,没有这些不起眼的保安,阿姨就在楼道里过不下去,顺便一提,后来物业的员工让她睡到员工宿舍去了。阿姨不在,你的吃穿用都要受影响,三个月可能死不了人,但你能过上什么样水准的生活就不好说。”
韩锐一个字也说不出,盛致和他考虑得完全不在一条路线上。
相识几个月,他第一次感觉到和盛致三观上的鸿沟。
盛致抬眼看着他说:“你高岭之花的生活不也是建立在普通人的善良之上么?”
韩锐调整一下心情道:“家政这方面是我疏忽了,但她也是没向我反映过困难,不代表我不会做人。不过盛致,我看错你了,你大概觉得这样能引起我的注意,但事实上,没有人愿意遭受无端的批判。我们可能……”
思维方式差距太大了。
他只会着眼宏观,盛致却只盯着微观。
“我本来很……”
喜欢。
“很欣赏你的。”
他说完转身就离开了,似乎忘了里面是他自己的家。
作者有话说:
韩·破防·锐:老婆骂我不做人呜呜呜~(阴暗地爬行)(尖叫)(扭曲)(阴暗地爬行)(尖叫)(扭曲)(阴暗地爬行)(尖叫)(爬行)(扭动)(分裂)(阴暗地蠕动)(翻滚)(激烈地爬动)(扭曲)(疮孪)(嘶吼)(蝙动)(阴森地低吼)(爬行)(分裂)(走上岸)(扭动)(痤孪)(蠕动)(扭曲地行走)(不分对象攻击)(扭曲地往前爬)(嘶吼)(挣泞)(试图站起来)(向前奔跑)(摔倒在地)(阴暗的扭动)(嘶吼)(挣泞)(试图站起来)(向前奔跑)(摔倒在地)(阴暗的扭动)
第23章 跳槽
“你那么有同理心,怎么不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考虑?”
盛致知道自己有错。
公关应该与客户统一立场, 她澄清了真相,却与客户的立场背道而驰。
她想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干这行,前一阵过于顺利, 有了点资源, 薪水也丰厚,让她误以为能一直做下去,看来应该准备再投简历了。
韩锐话里的潜台词她很明白。
——本来很欣赏你。
终究还是失望了。
她也不好意思再赖在他家, 当晚就回了自己住处。那位家政阿姨马上把消息告知韩锐。韩锐还在气头上, 没说什么, 但趁机就封控时的疏漏向阿姨道了个歉,给了她一点经济上的补偿。
盛致没有那么娇气, 手掌划拉个口子要卧床好几天, 韩锐的人情她也不想担,第二天她就去上班,又把生活过成了两点一线, 和韩锐不再有交集。
韩锐那边却不安宁。
盛致这女孩是有一点自说自话, 仿佛是突然之间就闯进他的世界一屁股坐下, 很嚣张地把孤独挤走了。
所以她一撤退, 孤独就变本加厉地侵占反击,卷土重来。
她像个黑洞,看不透,能把所有目光都吞噬。
耀眼的绚丽曾在视网膜上留下烙印, 很难不让人反复回忆。
他记得她那双手,宛如象牙雕的艺术品, 一双看起来就像从小到大没做过事的手。
他原先推断, 即使家境贫寒, 她也是受父母宠爱的, 又考上名校,想必从小到大专心读书,确实没做过事。
可是回想他那天去家里找她时,她却在厨房帮忙。明明做家务是家政工人的工作,她竟也没有办法待在一边看别人劳作自己享受。
她是有一点莽撞,裹挟着原始的天真,而底色是善良。
野得很,但又没有犯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
琢磨起来有点可笑,善良在他的世界还真是稀缺品质。
他反省自己那话说重了。
中午过后肖君尧来办公室找他,坐下第一句话就问:“你和盛致吵架了?”
韩锐心里皱一下眉:“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肖君尧拍拍胸:“还好还好,吓我一跳。我今天看盛致在招聘网站更新简历了。”
韩锐:“……你老像电子警察一样盯着她干嘛?”
肖君尧:“当然要盯着她啊,盛致要是跳槽了,谁能控制住宋云开那条疯狗?”
韩锐浅笑:“业务是你要揽过来的,揽过来又嫌人家疯狗。”
肖君尧:“他最近心情不怎么好,早上差点又惹出事,还好盛致处理得干脆。有个公众号说话难听,说‘君腾汽车最近跪舔女性,看起来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他又去给文章下面留言说‘我就是君腾的员工,没听说过君腾要跪舔谁,君腾只会让别人跪别人舔’。”
韩锐扶额:“对他而言已经算语气很有礼貌了。”
肖君尧:“问题是他用户名宋云开啊,还‘君腾的员工’!掩耳盗铃真服了他,盛致十分钟内连文章带留言给撤了,还是有一些截图传出去,只能以同名冒充的辟谣了,不然又是‘跪’又是‘舔’的又得炸锅。”
韩锐叹了口气,又想到盛致刷简历。
真的就一句话把孩子吓着了,年底准备跳槽?
.
韩锐本来还在犹豫,和海源的饭局要不要叫她。
那种场合其实不太适合小姑娘家,再加上海源的中高层大多是背景深厚的官二富二代,怕万一哪位惦记上盛致,又节外生枝。
可是再不叫她,她都已经在更新简历,时间拖下去肯定生出嫌隙。
韩锐在一楼大门口上车前停下来给她发了条钉钉:[下楼,有饭局。]
看她已读了就回身等着,没想到过一会儿她从另一个方向,马路那边跑回来。
韩锐看看手表,才18:05。
下班又溜得这么快……
装都不装!
盛致像没和他吵过架,完全不提前情,只问:“和哪家的饭局?我穿这个合适吗?”
韩锐上下扫一眼,浅藕色羊绒衫配制服裙、驼色大衣,基础款,很得体:“海源置地,就这样吧,你跟我的车,包放车上。”
盛致上了车,不敢直视小何,垂着眼端坐着一言不发。
韩锐眼睛看窗外,话却是对她说的:“房地产这帮人搞酒很凶,你别逞能,该装怂就装怂,让Lance他们喝。”
盛致:“嗯。”
过了几秒,她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也少喝一点。”
这嘱咐就有点温情了。韩锐余光摆过来一眼,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其实盛致只是特别讨厌闹酒。
她还小的时候,父亲还在部队,部队里喝起酒来都是豪放的作派,烂醉如泥被抬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闹酒的喧嚣在现场怎么也不可能劝住,喝高了还可能六亲不认,那几乎成了她的童年阴影。
后来父亲转业创立企业,又把这套豪放的作派推广到自己的企业里。
管也管不住,她和妈妈只觉得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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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源置地也是这套作派,为首的领导问:“我们的酒抬上来没有?”
用的字眼是“抬”。
一堆码得齐齐的茅台瓶子,盛致光是看就头皮发麻。
在韩锐的坚持下,单独给她要了一瓶红酒,算是女士特权。余朗几个男孩子仗着年轻酒量好,喝得又急又快,根本不用小杯,都拿二两的分酒壶直接往嘴里倒,像倒凉白开。
韩锐喝得没那么多,可盛致知道他酒量不咋样,明显喝了不到两壶就醉了。盛致一着急,就从他手里拿走两壶替他喝了。
海源置地的人惊呼:“美女还是能喝一点儿的嘛!”
韩锐蹙着眉,费劲捋直舌头:“她哪能喝啊,瞎胡闹。”
边说边在桌下掐她手指。
过一会儿等没人注意了才说:“你笨蛋吗?我装醉。”
盛致无言以对,你怎么不去当影帝?
酒闹够了,一群人又闹哄哄地转场,各自上了车浩浩荡荡往别处进发。
韩锐果然装醉,一上车说话就正常了:“喝花酒,你不用进去了,在车上等着。”
盛致却有点晕乎,本来她不至于喝四两就醉,问题是喝了混酒,不太舒服,只“嗯”了一声。
韩锐看出她难受,下车前找杯子给她倒了杯水,叮嘱小何:“照顾一下。”
人一走,盛致就横躺下来,准备趁机睡一觉。
所以韩锐回来时一开车门,座位上一颗脑袋让他愣住了。
盛致听见开门声爬起来:“这么快?”
感觉来去才……十分钟?
韩锐脸垮了一下:“我不用参加。”
盛致搓搓脸:“会不会显得你……不合群?”
韩锐说:“安排好就行。”
盛致觉得长了见识,自己嘀咕:“原来说什么身不由己都是假的,不参加也可以啊,那余朗……”
韩锐飞快地接嘴:“干嘛?你喜欢他?”
盛致喝懵了,嘴有点不利索,慢吞吞说:“没有啊,就是觉得他看着挺纯情的。”
韩锐笑了,小何也在笑,肩膀抖了抖。
韩锐:“纯情……不至于。但他确实也不好这口,不过清醒的就他一个了,他得留下来买单。”
盛致估算今晚的花费,酒是对方带来的,不算第二场光吃菜已经好几万了,算上第二场更没边了。
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自己要是没插手,这场酒局就不会有,也不用赔笑脸花销那么大。
纠结片刻,她小声嗫嚅:“你要不……扣我奖金吧。”
韩锐转过头来看着她笑:“喝多了?”
停顿一下,他正色道:“我不会跟你算这种小账。你今晚在场,看得出桌上海源的人谁地位最低?”
盛致努力回想:“那个……郑昱聪,物业公司的……”
韩锐点头:“其实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当初海源华东总部高层大换血,内部一团乱,他临危受命从平台调过来管项目,一个人负责6个重点地块。现在活干完了,抢功劳的二代们杀出来了,把他挤出项目弄去管物业,你这么一折腾,我估计他在海源待不到明年了,挺可惜的。”
盛致安静听着,心情又坏了一点。
韩锐接着说:“物业做不好都是钱闹的,卡他经费,他就只有换那些中老年保安,服务也没法保障,业主评价过低就成了他的罪状。本来一个实干派留在海源,对海源对我们都有好处。其实看着是非很分明的一件事,背后全是你摸不清的斗争。也怪我,没耐心跟你说清楚。你下次捣鼓什么还是先问过我……”
盛致眨眨眼睛:“……啊?你能同意么。”
韩锐:“酌情。要是不影响大局,你顺便地‘解决问题’,我就当做慈善攒人品了,免得你骂我‘不做人’。”
盛致:“……你这个人还记仇啊。”
韩锐想想又觉得好笑:“好大个帽子扣过来。你那么有同理心,怎么不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考虑,封在家三个月,我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女家政,怎么住同一屋檐下?”
盛致瞠着眼睛:“不是,那阿姨都五十岁了。”
韩锐:“五十岁也是女的啊。”
盛致:“那我也是女的啊,你使唤我半夜跑你家不觉得男女有别呢。”
韩锐:“…………”
回旋镖打人怎么这么疼。
你不是女的,我找你干嘛?
小何在前排噗嗤、噗嗤地憋不住笑。
韩锐沉默许久,才想起更关键的事:“盛致你不要想着跳槽,君腾这个项目你跟的,你虎头蛇尾影响不好,人家会觉得我们瑞廉言而无信。”
话说完半晌,她没反应。
韩锐扭头一看,睡着了,伸手推了推,好像不是遇到关键问题就装睡。
他叹了口气,反思自己也不是这么绝缘吧?
我是把你当女的,你是真没把我当男的啊!
小何问:“还送她回家吗?”
韩锐没好气:“不送!绑架了!”
第24章 社死
“我感觉没有,你感觉呢?”
喝了酒韩锐总是醒得早, 睡得不太安稳。
早上五点多翻个身还没睁眼,手上多了点温温软软的触感,等他半梦半醒间意识到可能摸到了什么, 神志一瞬间冲进大脑, 智商却下线了。
被子一掀,瞠目结舌。
盛致就睡在身边,什么也没穿, 并且由于他掀被子的动作幅度太大被惊醒, 这会儿正迷迷糊糊睁眼, 看见……
一个男人站在床边,面如死灰, 一动不动, 像被掐了电源线。
盛致也花了三秒消化这个场面带来的冲击性,头痛欲裂,还是身体先有了感觉, 胸前一片凉意, 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把被子扯回来团在面前。
这死亡般寂静的三秒, 韩锐脑海里都跑出人生的走马灯了。
喝酒误事,喝酒害人。
盛致战战兢兢开口:“我们这是……睡了?”
韩锐的大脑勉力开始工作,现在是早晨,像平时每个早晨一样, 人醒时某些程序会常规性地启动,今天好像也并没有释放过的迹象。
盛致虽然什么都没穿, 但他自己睡衣从上到下是全套的。
他取过枕头, 欲盖弥彰地挡在自己和盛致之间说:“我感觉没有, ”却无法完全确定, 心虚地问,“你感觉呢?”
盛致把头埋进被子里企图在床单上找找线索,最后钻出来说:“我没有感觉。”
这弱智的对话多少说明了点问题,应该是虚惊一场。
但怎么会出现这么荒唐的场面,韩锐还是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