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致笑了:“那不至于吧,又不是周扒皮。”
阿姨感慨:“上半年封控的时候,先生就没提,我也不敢问,但每天还得做事,我在小区又借不到房子,只好睡在楼道里,好在那时候天气暖和了。”
盛致眼睛瞪得像铜铃:“楼道?楼梯,消防通道那个楼道?”
阿姨一边翻出行李一边回忆:“是啊。先生也一片好心,他说让我每天少打扫一些面积,特地搬到河滨府来,就是这河滨府管控太严格了,出去就不让再进来,办不到每天进进出出做事。”
盛致诧异得接不上话:“那、那住楼道,不怎么方便吧?”
阿姨苦笑:“就是一开始害怕,整天东躲西藏,在家里做事还惦记行李,生怕被人发现楼道里的衣服包袱给扔了。后来还是被巡逻的保安队发现了,幸好他们都跟我差不多年纪,能互相体谅,是大好人啊,不仅让我住着,还每天把菜饭都分我一份。我也就帮忙收拾一下这边三栋楼的垃圾,那时候很困难啊,外面人进不来,垃圾也清理不过来。”
盛致都不敢想象,那种日子是怎么过的。
她连声音都冷淡了几分:“那你在家里做事,他连饭也不给你吃吗?”
阿姨愣了愣:“谁?先生?”她宽厚地笑笑,“我们哪能和先生吃一样的呢,再说先生有点洁癖的,他自己衣服都得分三个洗衣机,要知道和佣人一个锅里吃饭,他肯定会有意见。”
……
盛致怒从心头起,你有洁癖你干嘛不自清洁啊,你那三个洗衣机都能自清洁呢。
刚对他产生的那么一丁点好感就烟消云散了。
还找补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其实就是个刀子嘴刀子心。
什么狗日的资本家!有钱也不能让人风餐露宿吧!
可不能对他恋爱脑了。
呸呸呸,哪来的恋爱脑,没有恋也没有爱,不过短暂地被蒙蔽了一下双眼。
清醒着想想,他的体贴、温柔、绅士风度,只不过因为她现在是他感兴趣的小玩意儿,等他下头再看一看,他断子绝孙的人设可是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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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致吃了阿姨煮的馄饨,吃饱了撑又心烦,无聊地在小区群里刷邻里撕逼。
日常撕逼不外乎那些,业主控诉哪儿维修缓慢物业怠慢,业主控诉哪儿管理不善物业装死,物业群发消息通知及时缴纳物业费遭到群嘲,业主控诉门禁卡失效物业回应是因为未交物业费……
这些纷争平时与租户无关,租户们租金包含物业费,平日来去匆匆,对物业有没有管理也不太清楚。
今天这些无效信息中又间歇性夹杂保安砸车事件线索,盛致因此才看得格外细致。
门禁卡失效是个普遍现象。
盛致决定合理利用。
她换了裤子鞋子,下楼去了趟物业部,声称自己是租户,可门禁卡也不能用了。
物业的客服小姐姐说那可能是因为信息没有更新,需要实名登记,现场就给她办理。
办理过程中,周围办公人员还在兴奋地讨论昨天的砸车事件。
盛致竖起耳朵偷听,得到的信息是果然并非视频所呈现的那样,原来正是因为车主没交物业费门禁卡失效,保安让她去物业更新信息在进入,女车主心知肚明去了物业就要被催缴物业费,因此不愿去,和保安发生口角。车主的老公却是从楼上家中后一步赶来,看见双方争执,以为自己老婆吃了亏,上前就先对保安动了手。保安年纪大了,不敌男车主,为了泄愤才砸了好几下车。
根据物业部门人员的议论,昨天这场纠纷当场就报了案调了监控,孰是孰非早有论断。
可是在昨晚韩锐得到的通报中,盛致却没听见关于真相的信息,只有业主方一面之词的控诉和物业公司息事宁人的妥协。
盛致装出傻白甜的模样插嘴加入议论:“既然警方那边都有记录了,为什么保安大叔不和公司论个是非啊?就这么任人污蔑还被开除。”
物业的员工说:“不懂啊,出来打工的谁敢跟公司杠,公司赔了医药费给了遣散费,还能图什么?警方调了监控,他自己也没存啊。”
他自己没存,找他也没用。
公司要这么处理,这样小的民事纠纷,警方也不可能莫名其妙跳出来声张正义。
这事还挺难办。
别说不是当事人,就算是当事人业主,也不能随意调取监控,必须报警走完全部流程,显然盛致没有调取这段监控的资格。
但她很快有了点灵感。
作者有话说:
喜报:把老婆拐回家了(*^▽^*)
悲报:黑历史暴露了(;へ:)
第22章 鸿沟
“你高岭之花的生活不也是建立在普通人的善良之上么?”
以盛致的经验, 小区里发生这种恶性冲突,持续时间从开始争执到打人砸车不会少于五分钟,围观拍照的人也不可能只有一个。
她计划仔细排查小区群里言语中透露过自己在场的业主, 各个击破找个拍过视频的人。
但今天运气太好。
仔细再看了两遍流传的那条视频, 她发现画面中有个穿卡其色大衣的女车主,同样也在用手机录像。
如果没猜错,被堵在肇事车辆后面无法进门的那辆车就是她的。
一辆红色三系宝马, 车牌号AZ53**, 被遮挡了两个数字, 不过这些线索已经够了。
晚上等河滨府里业主的车大量回到小区,盛致去地下车库转了半小时, 找到了这辆车, 把留言条夹在挡风玻璃上,如果对方愿意合作,最迟明早就得得到答复。
做完这件事回到韩锐的住处, 她也没闲着, 混在小区群里打探业主们平时与门卫保安的关系。
总体而言, 业主对保安意见不大, 除了一些业主对保安年龄普遍四五十岁颇有微词。
但也正因为保安们年纪都偏大,有时稍嫌行动迟缓服务跟不上,业主们也都能理解。
最主要的矛盾还是存在于业主和物业公司之间,许多业主并不把保安与物业视为一体。即使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砸车原委, 群里隔三差五依然能看见替门卫说话的人。
[也太辛苦了,这个海源物业平时没少克扣员工。]
[海源克扣它底下的人, 员工心里有怨气, 还不是发泄在我们身上呀?]
[我听说他们工资都是贴着最低线给的。]
[这么冷的天要在外面巡逻, 赚三千的工资, 天天百万豪车从面前过当然要心里不平衡咯。]
……
盛致正看得入神,忽然门铃响了,一瞬间莫名慌神。
她“鸠占鹊巢”,要是韩锐的朋友上门来找他,可要怎么解释呢?
靠近门禁看了看,居然是韩锐本人。
怎么这么无厘头?
盛致打开门:“你回你自己家,干嘛按门铃?”
韩锐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靠在墙边,从昏暗的光线中抬眼望她,声音略显疲惫,却又带着笑意:“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做什么、方不方便啊。”
风尘仆仆的样子,结合时间考虑,大概结束了应酬顺道过来。
盛致一时无言。
她总觉得世界上存在两个韩锐,泛泛认识的、道听途说的他,零下十度。
眼前身边的他,三十七度刚好。
不过他说她是花瓶,闹得她家分崩离析,那条微信总不可能是别人代他发的。
男人面对自己感兴趣的女人时怎么开屏都正常,但他对陌生人的态度才最容易暴露涵养,兴趣总有一天会消失,到那一天谁都会是陌生人。
盛致沉默片刻,清醒一些,语气淡淡地问:“你要住这里?”
他进了门把门关上,摇头说:“不。我就过来看看你的手,需不需要缝针。”
盛致最怕去医院,连睫毛都狂颤几下:“那不至于!”
韩锐好笑地看他一眼:“伤多重你又不知道。”
他说的也是事实,盛致光是感到疼痛,对伤口长什么样一点也回忆不起来。
韩锐坐下帮她拆纱布,表层的白纱布一天就成了灰纱布,他边拆边笑:“我让你在家休息,你出门挖煤去了?”
盛致反唇相讥:“那要怪你家不干净,到处都落了灰。”
无稽之谈,韩锐不跟她扯皮,又想逗她,突兀冒出一句:“你喝多了爱说胡话。”
盛致应激紧张两秒,声音都变了:“我说了什么?”
他笑得别有深意:“你觉得呢?”
盛致:“……骂老板骂客户?”
韩锐卖关子停顿须臾,才缓声说:“不知道哪国语言,我听不懂。”
好一招兵不厌诈。
盛致横眉冷对,马上破了功。
纱布和伤口有些黏连,韩锐眼都不眨飞快地撕开,她疼得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
韩锐面对她的咬牙切齿无动于衷,知道她怒发冲冠的缘由,依然那副慢吞吞的调调:“撕得慢,会更疼。”
盛致恨得牙痒痒,又想起关键问题:“不会每天都要撕一遍吧?”
他慢条斯理地开始给伤口消毒:“不用。我只是担心昨晚弄得仓促,没清理干净,让伤口发炎。处理好了你少用手,再有两天也就愈合了,很快的。”
盛致盯着掌心撕开的口子,感到心有余悸,这差不多是她从小到大受过最严重的伤:“它都分开了,能自己长到一起吗?”
韩锐诧异地抬眼睨她:“你生物学得这么差吗?但凡高中毕业……”他及时住了口,又似乎已经说完了。
盛致:“…………”
韩锐:“所以说,让你少用手。最好是躺在床上什么也别做,保持手的自然弧度,不要总去拉扯伤口。”
盛致讪笑,躺在床上是不可能不玩手机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手机。
韩锐猜不到她笑什么,频繁追问又显得蠢,干脆视而不见。
沉默的一小会儿,让盛致想起了正事:“哦对,小区里保安砸车那件事,杨沛了解的版本完全颠倒黑白了。”
韩锐:“怎么说?”
盛致:“我从物业和小区群里了解的信息综合下来是另一个版本,业主因为和物业有矛盾不交物业费导致门禁卡失效,保安没放行而是催他们去物业更新门禁卡,业主恼羞成怒先殴打保安,保安才砸的车。虽然砸车也不对,但是当时报了警调了监控,全过程事实很清晰的,我很困惑为什么杨沛给你汇报的版本却是断章取义的。”
韩锐把纱布扎起来固定好,阖上药箱,声音听起来比刚才冷淡几分:“盛致,管好你自己,别老掺和别人的案子。”
盛致瞠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别人处理得古怪,我不能质疑吗?”
韩锐把食指靠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件事的处理已经结束了。”
.
第二天下午四点,杨沛焦头烂额地忙完才敢来向韩锐汇报。
监测到海源置地的案子节外生枝,从微信爆发了第二轮舆论。
事发现场真实全过程的短视频流出,河滨府二十几个团购群、七八个业主群,辐射到全市高端、中高端社区微信群,几乎全吃上了瓜。用大家流行的话来说“等子弹飞一会儿”、“果然反转了”。
保安应负的责任很小、同时也是受害者,业主不占理,但由此又牵扯出了背后的业主与物业矛盾,一切都因物业费而起。
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海源物业,封控期保障不够作壁上观等业主自救的是它,连日常维修服务都跟不上却坐收高额物业费的是它,为了逼缴物业费让门禁卡失效限制业主进出的是它,自己的员工被殴打,警方早有定论,却为了息事宁人倒打一耙的也是它。
这些负面消息捆绑在一起席卷了全市民众的手机,就连河滨府自己的业主都笑称“完蛋,这下要影响房价了”。
杨沛花了大半天时间,忙得午饭都没吃上。
重发了人性化的官方声明解释完整来龙去脉,对车辆损坏道歉,承担业主的赔偿工作,同时重新了解情况后对门卫安保道歉,信任公安机关会依法处置,公司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承担门卫的医疗费用与误工补贴。
又找渠道商放了大量水军去引导舆论,好不容易把风波平息。
但也是真的惹了客户生气,海源置地对这种鸡毛蒜皮小事闹得这么大不太满意。
杨沛擦擦脑袋上的汗:“这次是我掉以轻心了,应该更及时安抚一下部分业主。亡羊补牢了,Lance那边有点招架不住海源,他现在人已经在海建大厦解释了,可能最后还能您亲自出面圆个场。”
韩锐支着脸听罢,沉默了让杨沛胆战心惊的十几秒,才像反应迟钝似的开了腔:“好,知道了。”
杨沛屁滚尿流赶紧撤退。
留韩锐一个人陷入沉思,长吁一口气。
这样高效的大众传播速度,盛致你痛点找得很准啊。
杨沛疏忽了业主,韩锐可不会疏忽业主,他昨天上午早把业委会那几个人的背景了解了一遍,也扩大范围涵盖了部分有号召力的团购团长。
团长自不必说,什么行业都有,大多数是原有餐饮业基础的,还有些法律界人士。
业委会当初选举时有所偏重,大多是房地产相关行业中层或退休人士。
他之所以没再把海源的事放在心上,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人掀不起大风大浪。
盛致昨晚要是不提那一嘴,他也怀疑不到盛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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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锐憋了两小时气,一下班就直奔河滨府家中。
这次连门铃都懒得按了,晚饭时间,她还能脱光了在家跳舞?
盛致确实没跳舞,和阿姨两个人在厨房,她帮着打下手搅拌蘸料,不太能活动到手。
韩锐径直走到厨房门口,见有外人在,一腔怒火又不好发泄,冷着声说:“地为什么这么脏?”
他是有脾气的,发起脾气来气场也骇人。
这一声把阿姨吓了个哆嗦,下意识退到一边。
没想到盛致不仅不怕他,白眼还翻上来,比他语气还凶:“污水流到地上,鞋底踩到就这么脏,你第一次来地球吗?”
韩锐被吼了个莫名其妙:“…………”
他又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和女人吵架,掐着眉心回到客厅,再跟她多来个回合,恐怕要掐的是人中。
盛致知道他闹哪门子脾气,摘了袖套跟到客厅,想开口。
他一回头,却不能就事论事:“你是不是上天派来克我的?”
盛致成熟冷静:“我想要解决问题,而不是掩盖问题。”
韩锐冷笑一声把视线移开:“哦,你居然是这个思路,那你不适合干这行,从没听说过做公关是要解决问题的。”
盛致直视他冷淡地说:“但是做人是要解决问题的,先做个人吧。”
韩锐明显感到寒意,她话里有话,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回来,预感这次,好像要逼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