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碰见了宴修,沈知意还有些气不过,瞪了他一眼板着脸走了。
梁广志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 十分八卦的向宴修打听,“哥们儿, 你俩这是闹矛盾了?听我的,惹了人家生气, 甭管自己有理没理,都要先认错!”
宴修偏头看他一眼,“你还挺有经验。”
“那当然,也不看我哄了哭……”话说了一半,梁广志突然打住,尴尬地挠挠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宴修,“那什么,我先去干活了,你们的事儿自己慢慢处理,我就不瞎掺和了。”
宴修看着梁广志匆匆离开的背影,再想到沈知意的黑眼圈,不由苦笑,骑着自行车又往县里跑,心里暗暗盘算,早点把厂子定下来,她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
沈知意倒是没再继续纠结,张芝一大早就过来帮她打扫卫生,沈知意发现这孩子虽然不是很有天分,但胜在刻苦踏实,教过她的东西,她都能一遍又一遍地认真记住,从来不偷懒。教这样的学生,沈知意也挺有成就感。
正好狩猎队采了不少金银花回来,沈知意有了现成的草药,直接给张芝来了个实践教学,一边动手处理金银花,一边和张芝讲解金银花的药性。
趁着小孩子记忆力好,沈知意还开始慢慢教张芝记穴位。这可是个大工程,没个一两年根本背不下。沈知意当年在学校还有直观的人体经络图可以加强记忆,但现在嘛,就算沈知意能徒手画图,也不可能画。一是张芝还小,小学生的年纪,人体经络图涉及五脏六腑,对小孩子来说还是有点血腥,二则是那图吧……搁后世没什么,放这会儿得被人打成耍流氓然后抓起来。
沈知意还等着高考改变命运呢,当然比较谨慎,不会在这个时候翻车。
宴修的办事效率特别高,这天下午,县里就来人了,一行人跟在宴修身后,个个穿着四个口袋的干部服,兜里插着一支笔,精神抖擞,刚一进村就让所有村民瞩目,有机灵的赶紧跑去找林爱军,气喘吁吁把这事儿一说,林爱军都给惊着了,顾不上挽起来一半溅了不少泥的裤脚,抹了把脸匆匆往村口赶,还不忘吩咐这人,“你赶紧的,再去告诉老支书一声,把他请过来,看看到底有什么大事。”
跟着宴修来前进村的四个干部见了林爱军,脸上都闪过一丝诧异,然后领头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斯文中年男子笑着就迎了上去同林爱军握手,“这就是咱们前进村的生产队长吧?一看就是个勤劳能干的好同志。同志你好,我是刘书记的秘书,姓林,咱们还是本家。”
林爱军本来摸不准发生了什么大事,让这么多大人物突然来了前进村,但一听林秘书这话,林爱军心里顿时稳了,瞧这位秘书的态度,这次他们来前进村,肯定不是什么坏事儿,既然不是坏事儿,那就好办,林爱军瞬间也挂上了热情的笑容,双手紧紧握着林秘书还晃了几下,黝黑的脸上满是淳朴,热情中又有些不好意思,“哎呀,这可是贵客临门啊!欢迎欢迎!哎,你们来的急,我们这也没准备什么……”
“嗐,咱们是人民公仆,为人民服务的干部,不搞虚头巴脑那套!”林秘书大手一挥,说话很是漂亮,“临时过来,打扰你工作了,瞧你这打扮,刚从田里过来吧?你这样辛苦的同志,才是我们需要的好同志哪!”
一席话把林爱军夸得心花怒放,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红星公社的主任,县里的领导还没打过照面呢。这次一来就是书记的秘书,饶是林爱军平时颇为稳重,这会儿也有点顶不住了。
再一看林秘书身边的宴修,林爱军有些晕乎乎的大脑终于冷静下来,用眼神询问宴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就被宴修接下来的话给炸蒙了,“县里打算办个化肥厂,厂子就建在村里。”
天哪!这是天上掉了个金馅饼啊!林爱军都惊呆了,周围过来看热闹的村民也惊呆了,瞬间沸腾了。还是林爱军迅速回神稳住后,给了其他村民一个严厉的眼神,示意他们闭嘴,然后笑着一摆手,微微弯腰,“这边请,这么大的事儿,咱们去村部好好聊聊。”
村干部开会的地方,就在沈知意的卫生所旁边。沈知意正在教张芝怎么处理金银花呢,就听见外头越来越热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隔着门都能感受到村民们那股兴奋劲儿。
沈知意好奇之下,打开门往外一看,正好对上宴修含笑的双眼。再一看宴修身边的那四个瞧着就是县里干部的人,电光石火之间,沈知意立即想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兴奋之下没忍住,上前几步走到宴修身边,小声问他,“化肥厂要开始建了?”
语气难掩兴奋。
沈知意的声音虽小,但宴修本就是林秘书等人的重点关注对象,沈知意那张脸,很难让人不注意,这两人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是人群的焦点,想要忽略他们,完全不可能。
正好林秘书就走在宴修身边,耳聪目明,正好把沈知意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忍不住笑着打量了一下沈知意,眼神又落在宴修身上,带了一丝探究和揶揄,“这位女同志消息很灵通嘛。”
宴修微微侧身,挡住其他人看向沈知意的视线,从容开口道:“妇女能顶半边天,建厂子的事儿,沈同志也给了我不少意见,同样有她一半功劳。”
林爱军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跟着夸沈知意就对了,“是啊,沈知青今年刚分来我们前进村,年纪也小,但一心想着建设农村,还一身本事,医术精湛。她一来,我们村卫生所终于能办起来了,现在,乡亲们有点什么头疼脑热,都来找她,方便极了!”
其他村民也跟着夸,“对,沈知青心地可好了,还教小娃娃医术哩。”
“是啊,她还机灵,让小娃娃来表演,告诉大家伙儿要讲卫生,怎么预防生病!”
林秘书登时也来了兴致,只觉得这前进村真是藏龙卧虎,来的知青不显山不露水的,都有两把刷子。
只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办厂的事儿,林秘书就算有心多了解了解沈知意的医学工作,这会儿也不好细问,只是笑道:“那可了不得,少年英才啊。正好过些日子上面有个下乡医疗队要来,到时候你可以跟着他们再多学点东西。”
沈知意眼神瞬间就亮了,下乡医疗队好啊!不但可以再学一些系统性的知识,还可以向他们申请一下一些基础的医疗设备。全靠中药也不算个事儿,中西结合才更方便,什么听诊器血压计一次性针筒和常用注射药都备上,这样沈知意就能更加放开手脚来给大伙儿看病了,平时给大家定期做个简单的体检也不错啊!
不过,现在首要的还是化肥厂的问题,沈知意也十分识趣地没继续提要求,而是笑眯眯地谢过了林秘书。
宴修冲着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一起去隔壁办公室听个现场。
沈知意面露犹豫之色,林秘书这等人,早就成了人精,哪里还看不出来宴修的意思?虽然在南风县,宴修身份地位比不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知青,但林秘书是见过宴修怎么在刘书记面前镇定自若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地说完他的办厂计划,给刘书记的那份计划书,林秘书看了都只有心生拜服的份儿。所以对宴修,林秘书根本不敢大意,人家有实力有脑子,按照他这个路线一规划,南风县至少受益十年。
林秘书有时候都不由感慨,这么冷静清醒的头脑,精准的眼光,过人的胆识和魄力,不从政当个为人民服务的好干部,真是可惜了。
见宴修对沈知意的态度明显和别人不同,林秘书也是年轻过的,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乐得给宴修这个面子,当即笑道:“既然沈知青也在办厂上出了大力,那就一起来听听吧,也是你的一番苦心。”
沈知意莫名有些心虚,忍不住瞪了宴修一眼,她哪里出了大力了?这人真是张口就是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
宴修挑眉,眼中笑意流淌:努力为前进村争取化肥厂的人不是你?
从这点看,沈知意确实对建厂给了重要意见,宴修表示自己真的没说假话。
沈知意立即领会了宴修的意思,又瞪了他一眼,嘴角却不由自主上扬。
宴修微微松了口气,可算是哄好了,今天早上那副生气的模样,还挺让人堵心的,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更好。
有林秘书这番话,沈知意也没再推辞,开开心心地走在宴修身边,跟着他们进了办公室。
留下激动的村民们热烈讨论,“在咱们村建厂子啊!那是不是得先从我们村子里选工人啊?”
“那肯定啊!不然来来回回的多麻烦,又没个住的地方,肯定从我们村里选人最好!哎哟喂,没想到咱们这帮泥腿子,家里还能出个工人!”
“那可得打听清楚了,厂子要招多少人,有什么要求,我得赶紧告诉我家儿子这个好消息去!”
“其他的不知道,念过书的肯定不差,人家懂的东西多,脑袋瓜聪明,一准儿有戏。我听人家说,城里的厂子招人,还要考试呢。你们家里那些孩子,念过书吗?认识多少字啊?能写清楚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吧?”家里有中学毕业的孩子,这回可算是抖擞起来了,心里得意极了:让你们以前说我傻,供孩子读书没个回报,还得在家种地。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其他人听了虽然觉得扎心,但也不可否认这话说的不对。是啊,厂子里招工人,没点文化怎么弄那机器呢?脑子不灵光的,人家凭什么收你呢? 有些人拍着大腿悔不当初,也急眼了,“早知道就让我家那几个崽子多念几年书了,上完初中也好啊!”
也有人没泄气,“没事,厂子还没开始建呢,建成总要一段时间,咱们先回家压着崽子们多念念书,硬塞也要把那些知识塞进他们脑子里!”
“对对对,这不离双抢还差点时间嘛,我这就去问问校长,看能不能再把我家崽子塞进去跟着孩子们一块再学点东西!”
好家伙,这真是绞尽了脑汁啊,连这主意都想出来了?就有认识的人笑话他,“你家老大都要到娶媳妇的年纪了,还跟着一帮萝卜头坐一块儿念书?”
这人很是看得开,“你们懂什么?说媳妇晚点没事,要是能顺利考进厂子里当个工人,嘿,这十里八乡的好姑娘,不得都紧着挑?急什么急!”
其他人一听,是这个道理啊!赶紧表示,“那我也去问问校长,看看能不能把我家那几个崽子也塞进去念书,学费交足!”
众人七嘴八舌,登时想出来了不少主意,还行动力特别强,赶紧回家揍孩子逼着孩子念书去了。
柳梅张平这些知青听了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脸上难掩激动,“工厂啊!办工厂!我们要是能考进去,还发愁回城干什么?”
城里工厂基本不招工了,他们回去也找不着工作,还得一大家子挤在一块儿,容易遭其他兄弟姐妹的白眼。
要是这厂子,他们也能报名,那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啊!
一贯沉默的陈满菊都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这…我们真的能考吗?不行,我得再去看看书。化肥厂是不是该看化学书,你们谁带了化学书吗?”
柳梅和陆晴柔脸色一僵,她们倒是带了书,但带的是一些长篇小说和诗歌,真没把教材带过来。
还是陆晴柔反应快,突然想起来,“知意好像有,上回她去邮局领的那个大包裹不全是书吗?我后来去看了一眼,是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别说化学了,物理数学都有!”
梁广志啧啧两声,“不愧是沈知青啊,有远见!”
张平神情恍惚,有些难以置信天上竟会掉下来这么大一个馅饼,迟疑了许久才小声问了句,“你们说…村里人该不会不许我们参加招工考试吧?”
“他们敢!”柳梅眉毛倒竖,十分有女侠的英气,“咱们的户口可都落在了前进村,也算是前进村的一份子,他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考?”
陆晴柔更冷静,声音虽小,但却很是坚定,“不会的,你们想想,村里能建厂,是沾了谁的光?”
宴修和沈知意都是下乡的知青,听林秘书的话,这厂子完全就是宴修替前进村争取来的。知青都算是一体,拿着知青争取来的厂子不许知青参加招工,过河拆桥也没这么干的。
其他人一琢磨,是这个理没错,纷纷放下了心。梁广志还有心思开玩笑,“这就是祸福相依吧,要是在城里,一个招工通知贴出来,那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办法去考,竞争力太大了,咱们能不能考上,得打一个大问号。现在嘛……要真的就近招工选人,咱们好歹也是最少念完了初中的人,见识也广一点,赢面总比一般村民要大一点吧?”
这话还真没什么毛病,大家听了,更为安心,激动中又多了一分忐忑,“不行,我还是回去多看看书吧,抓紧时间,好好学习才有好出路啊!”
就这样,宴修冷不丁扔下这个重磅消息,把村里人全部炸蒙后,纷纷开始埋头苦读,不少人还深恨自己当初读书时不用功,现在真就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
沈知意和宴修还不知道建厂这事儿激发出了大伙儿勤学苦读的决心,进了村部办公室,大门一关,外头的声音再热闹,里面也听不大清楚。
林爱军乐呵呵地给大家倒了杯水,老支书也匆匆赶了过来,从不离手的烟杆都忘记拿了,见了面先对着林秘书等人好一阵儿热情招呼,其他村干部也都匆匆赶过来,倒茶的倒茶,还有张罗着要端些瓜子花生过来的,都被林秘书叫停了。
林秘书很是和气,但却一直在掌控全局,“这是建设路的王主任和县里的两位干事,书记的意思是,这厂子可以办,但县里财政也困难,给不了你们太大的支持,你们要是建不了这个厂子,那就只能让其他更有实力的地方来建了,你们选出来的地,还得让王主任看看,位置方不方便建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