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繁忙,他这几日都歇在军营里。
“老夫人安好,这几日还找了戏班子来听戏。”
“大夫人一直在房里养着,看病的大夫找的都是燕京城里最好的,这会儿也能下地活动活动了。”
“馨兰小姐在学堂…还算用功。”
谢七说完顿住。
谢云舟掐了掐眉心,问道:“其他人呢?”
谢七道:“其他人也都安好。”
言罢再次静了音。
谢云舟深吸一口气,缓缓坐起,轻撩衣袍,淡声道:“夫人呢?最近在做什么?”
无人注意时谢七唇角轻勾了下,说道:“主子命夫人不许出东院,近几日夫人都在东院并未踏出一步。”
“那她平日都做些什么?”谢云舟问道。
“养花、刺绣。”谢七想了想,“哦,夫人近几日都在绣香囊。”
香囊?
谢云舟想起那夜她说要为他做衣袍,他言明,衣袍算了,香囊即可。
想到这里,他心情莫名变好,脸上的疲惫瞬间消失,黑眸里像是涌进了光,唇角轻勾,浅浅笑了下。
谢七突然撩帘,正好撞见谢云舟在笑,他顿了下,缩回脖子,问道:“主子是想夫人了吧?”
想她?
谢云舟脸上笑意褪去,眼睑半垂,敛去眸底莫名异样,拂袖轻甩,沉声道:“不想。”
倏然,他想起了那夜。
他问她:“可知错?”
她冷着一双眸子回:“我错了,错在识人不清。”
你看,即便是跪着,她依然不认错,这样的她,又有何处值得他想的。
马车进府后,谢云舟径直朝自己居住的正祥堂而去,行至半路又转了方向,直奔东院。
走到东院门口时他又停住,站立片刻后,轻甩衣袖离开。
罢了,还是再冷她几日的好,这样她日后才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这是为她好。
-
次日,早膳后,江黎坐在榻上看书,银珠走来,欲言又止。
江黎道:“何事?”
“听冬梅讲,将军这几日给大夫人那送了很多好东西,有药材,有布匹,好像还有首饰。”银珠抿抿唇,皱眉抱怨道,“将军还从未给夫人送过什么呢。”
“将军对夫人真狠心。”
银珠不像金珠,心里有什么憋不住,在她眼里夫人就是极好的,以前在江家是极好的,嫁到谢家后更是如此。
为何将军就是看不见呢?
江黎还以为是何事,原来是这些,她淡声道:“无妨,他的东西他想送谁便送谁。”
银珠蹙眉道:“可将军是夫人的夫君啊,夫君不是最应该爱护自己夫人的吗,为何咱们将军不是呢?”
为何不是?
江黎想说,因为他根本不喜欢我。
想到这,心像是被针扎了下,她压下难过,淡声道:“以后他的事不用告知我。”
“夫人打算以后再也不理将军了吗?”银珠问道。
江黎神色一顿,声音竟比方才还冷,“嗯,不理了,他好坏同我无关。”
言罢,外间传来金珠的轻呼声:“将军。”
不知谢云舟几时来的,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银珠脸色变白,也颤抖着唤了声:“将军。”
江黎还好,看着来人,慢慢从榻上站起身,屈膝作揖道:“夫君。”
谢云舟不喜欢说话时有人在身旁伺候,一个眼神便让金珠银珠退了出去。
他走近,垂眸打量着江黎,想确定方才那些话到底是真心还是为了气他才讲的。
凝视片刻,他心道,应该是为了气他才那样讲的。女儿家的小把戏,他见过很多次了。
说到底还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算了,不予她计较了。
谢云舟想通后,撩袍坐下,顺手接过江黎递上的茶盏,低头轻抿一口。
江黎端坐在另一处,见他未开口,她也未开,屋内除了浅浅的呼吸声,便再也没了别的声音。
谢云舟一杯茶都见了底也没见她拿出香囊,放下茶盏道:“我的东西呢?”
江黎不明所以,问道:“将军有东西落妾身这了?”
谢云舟点头道:“有。”
江黎道:“何物?”
谢云舟扬眉道:“香囊。”
江黎这才明了,眼尾轻勾,淡淡道:“妾身近日身子不适,香囊还未曾做出。”
“你尚未做出?”谢云舟眉宇间淌着疑惑,“当真未做出?”
江黎定定回道:“是,未做。”
见她回答的如此理直气壮,谢云舟即便疑惑也不好再问什么,淡然起身,“等做好后,给我送过去。”
江黎轻声应着好。
一切变故便在下一瞬。
谢云舟方行至几步,眼角余光忽然瞟到矮榻上布料,步子停住,“那是何物?”
说着他抬脚走过去。
江黎想去遮挡已然来不及,鸳鸯戏水图案的香囊被他攥在了掌中,除了鸳鸯戏水图案,还有其他图案,每一个都精致好看。
细数下,足足十个。
谢云舟蹙眉:“不说未做吗?那这是什么?”
江黎伸手夺过来,“这是妾身给自己做的。”
“那些呢?”谢云舟指着其他香囊问道。
“那是给兄长的,还有嫂嫂的,金珠银珠也有……”江黎淡声解释着。
谢云舟细细听她念叨了十来个人的名字,就是没听到他自己的,脸色越发的不好。
江黎像是未见,依旧淡声说着,最后道:“夫君还有事吗?无事的话妾身要去忙了。”
她勾唇道:“厨房里还有好多碗等着妾身去洗呢。”
今日一早周嬷嬷便又来唤她了,金珠银珠欲帮忙,还被周嬷嬷训斥了一顿,冷声警告:“你们若想你们的主子好,最好乖乖听话,不然——”
周嬷嬷同谢老夫人呆的久了,说话语气也十分像她,眼神也像,犀利吓人,“有你们好果子吃。”
金珠银珠倒是不怕自己有什么,只是担心会牵连江黎,最后在地上跪了好久,直到周嬷嬷离开,她们才站起。
江黎宽慰道:“别担心,我无碍。”
怎么可能无碍?
手上、腿上都是伤,还没长好呢。
谢云舟以为她是故意气他,神色冷峻道:“厨房里有杂役哪里用的着你做这些。你莫要为了气我搬弄是非。”
说话间,他宽大的云袖带倒了桌沿的茶盏,茶盏掉落,应声摔碎。
金珠银珠不明所以,急匆匆进来,谢云舟冷声呵斥:“谁准你们进来的,出去。”
两人看向江黎,江黎轻点头示意她们出去。
房门在度关上,谢云舟道:“夫人既然这样喜欢做事,不如把这碎裂的茶盏先收拾了。”
江黎知晓他是给她难堪,这次没像那夜一般拒绝,提裙屈膝蹲在地上,一片片捡起。
不经意的,手指被划伤,有血流出来。
她轻蹙眉看了眼,手里动作依然没停,继续捡着,每片碎裂的茶盏上都染了她鲜红的血,看着便触目惊心。
谢云舟见状一把拉起她,“这次算什么?苦肉计?”
他睨着江黎泛白的脸,徐徐道:“本将军最不吃这一套。”
江黎唇角轻扬,水漾的眸子里波光潋滟,“夫君说是便是吧。”
谢云舟冷白手指倏然攥紧,险些捏断了她的手腕,随后用力一甩,沉声道:“今日起继续闭门思过,东院任何人不许外出!”
“谢七,给我派人守着,谁都不许进出。”
谢七道:“是。”
金珠银珠推门进来,一个收拾地上的茶盏碎片,一个给她包扎,“夫人您这是何苦啊?”
江黎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她忍着疼道:“不这样,周嬷嬷还会来的。”
金珠银珠顿时明了,金珠道:“这样也行,至少夫人不用再去厨房洗碗了。”
须臾间,又听到悠远低沉的声音传来,“谢七,东院膳食你亲自去送,不许假他人之手。”
谢七扬高声音说道:“是。”
金珠隔着门听到,一喜,“夫人,这次老夫人总不能再派人送些冷粥冷馒头了吧。”
作者有话说:
女鹅受的苦,总会在狗儿子身上找补回来的,别急,等时机到了女鹅就能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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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早晚都要和离的
江黎被关了七日,七日后何玉卿来到东院,听闻了事情的始末,边喝茶水边道:“依我看,谢云舟倒不是全然无情,兴许,他心里也是有你的。”
江黎可不敢做如是想,伤心太多次,她对那人早已没了期待,“不会。”
何玉卿道:“真的不再考虑看看了,也许会有转机呢?”
“累了,不要了。”江黎语气淡淡,“和离是早晚的事。”
人家的家务事,何玉卿也不好过多插手,只道:“有事需我帮忙,一定要讲,我定会全力相助。”
江黎含笑轻点头,“好。”
何玉卿把上次卖帕子的钱交给江黎,“你那帕子绣工极好,已经有回头客了,等哪天你有空时再绣些。”
说着,她看向香囊,“香囊也不错,定能卖个好价钱。”
江黎走到榻前,拿起上面的册子,“这是我闲暇时绘制的花样,你拿回去先看看,可行的话,可以找绣娘绣些,我一人之力总是不够的。”
何玉卿接过,随手翻了翻,眼底漾着光,“还是阿黎厉害,花鸟鱼儿栩栩如生。”
她把册子收好,临走前又叮嘱道:“有事一定要告知我。”
江黎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话说完没多久,事情便来了。
-
谢老夫人带着一众人亲自找上东院,对着守门的侍卫一通呵斥,“这里哪处不是谢府的,为何我进不得,我偏要进。”
“老夫人,这是将军的命令。”侍卫拦着。
“将军?你们将军最听我的话了。”谢老夫人瞪眼,“让开。”
侍卫不敢再多说什么,侧身让行。
彼时谢云舟在青光殿同天子商议朝中要事,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他策马回府,直奔东院而去,远远的便看到庭院里跪着一人,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裙,发丝随风飘荡。
许是跪得久了,脸上不见一丝血色,身子摇摇欲坠,好像随时会倒下。
谢老夫人斥责声悠然传来:“江黎,你还不承认是不是?难道你是想让我用家法?”
江黎仰头迎向谢老夫人的视线,话语坚定道:“儿媳说了,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那会是谁。”谢老夫人道,“这床棉被是你亲手缝制的,上面的针同你用的针也是一样的,你居心叵测竟然把针埋进被子里,你说,你到底意欲何为!”
谢老夫人见她不言语,怒火更甚,高呵道:“我只当你难于管教,没想到你心如何狠毒,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怎么,莫不是你以为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谢家便是你的了,呸!你少做白日梦了。”
“无论我在于不在,谢家也轮不到你做主。”
“你不敬长嫂在先,毒害婆母在后。”
“来人,给我掌嘴!”
周嬷嬷撸起袖子走上前,抬起胳膊欲打人,低沉的声音赫然传来:“住手。”
话音未落,有人已经走了过来,那人身形颀长,周身透着凉意,身上的红色官袍随风舞动。
谢老夫人看着来人,惊讶道:“舟儿,你不是在宫里办差吗?怎地现在回来了?”
“我回来取些东西。”谢云舟走到谢老夫人面前,唇角淡挑,“母亲发生了何事?”
谢老夫人未开口,周嬷嬷作揖后,把事情一五一十讲了遍。
说天冷,老夫人受不住寒,拿出了前几日二夫人新做的棉被,打算今晚睡觉盖一盖,谁知打开棉被后发现上面有数枚短针,都在暗处,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到。
说着,周嬷嬷把包好的短针拿了出来,“将军请看。”
谢云舟拿起短针看了看,是平日做女红用的那些细针,他曾在江黎房间见过。
他道:“母亲真相如何还不知,不如交给儿子去查,定会给母亲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老夫人睨着谢云舟,“好,你去查,若真是你媳妇做的,让江家把人接回去,这样心如毒蝎的女人,咱谢府不要。”
谢云舟未接话,他走上前,搀扶起谢老夫人,“我送母亲回去。”
边走边提醒,“母亲慢走,注意脚下。”
母子两个相携离开,谢云舟自始至终未看江黎一眼,远远的,江黎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谢老夫人道:“你这个媳妇当真是不行,当年若不是顾念江家对咱们的那点恩情,我怎么可能会同意江黎进门。”
“如今你是大将军,得天子器重,她江家有什么。”
“这事若不是江黎做的便作罢,若真是她做的,谢府留她不得。”
“……”
谢老夫人声音大些,即便刮着风也能听到,谢云舟声音轻,又有风声不断袭来,听不太真切。
可饶是这样,江黎还是听到他淡淡应了声:“母亲说的极是。”
江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缩,指尖已经被冻麻了,蜷缩一下都很费劲,她试图动了动,还是不行。
金珠银珠从地上站起,急匆匆走过来,搀扶起她,“ 夫人,还能走吗?”
江黎唇微动,发出的声音很轻,“可以。”
实际走起来要更难些,膝盖痛得像是有锤子在敲,每走一步便痛一下,从庭院到屋里,江黎足足走了一百步。
堪堪痛了一百下。
她躺在床榻上后,像是扒了成皮,虚弱得不行。
金珠银珠伺候她喝完水,没敢再打扰,给她盖上被子,走出了里间。
江黎这一觉睡了很久,她又做了很长的梦,梦里她追逐着少年的身影,柔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云舟哥,云舟哥。”
少年顿住,神情淡漠,“莫再跟着。”
她以为少年是害羞,遂,放缓了步子,待他不能发觉时,又再次跟了上去。
似乎,永远都是她在追着他的影子前行。
梦境再变,他厉声斥责要她守好谢家儿媳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