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屹舟一愣。
师父竟在维护他。
原来，他也配得到维护么。
“道长，猪肉您收下！”中年男子神情更古怪，仿佛见鬼了一样，“我就先回去了。”
“对了，你还需要符箓吗？”黎啾啾问。
“没事没事，够了够了。”中年男子匆忙离开，同时，留了个心眼。
“跑的那么快，我的徒弟这么吓人吗？”黎啾啾扮演的狄霄道士摇摇头。
黎啾啾回头，封屹舟立刻垂下脑袋，遮掩眼底的复杂情绪。
封屹舟温和乖顺：“师父，这猪肉我来拿。”
他殷勤接过黎啾啾手中的猪肉。
分量极足的猪肉从手中离开，黎啾啾手指获得轻松，下意识活动了下指骨关节。
封屹舟低着头，余光瞥了眼狄霄道士的苍老手指。
“师父，这种人会经常过来吗？”小少年出声询问，语调莫测。
“你是说过来感谢为师的人？”
封屹舟顿了顿，声音忍不住染了些幽色，“对，他们会经常来打扰师父吗？”
“那当然了，近日归煞镇上的妖怪作乱，被妖怪侵扰的人数也数不清，为师到镇上的时候就告诉他们，如果被妖怪困扰，那就来找为师。”
所以师父会经常被那些愚蠢的家伙打扰。
封屹舟攥紧手指，脸上浮现不满。
他低着头，乖顺说：“我要是能帮助师父就好了。”
“没关系，我不需要你做什么。”黎啾啾不以为然道。
目前事情的发展与原本的回忆相差不大，唯一大的区别就是原本回忆中狄霄道士的徒弟是因为没有脸所以吓跑了中年男人，现在的情况是中年男人被徒弟的金色妖瞳吓跑，这种区别当然不成问题。
“可是......”封屹舟急切地想要付出。
“对了，为师会教你一些术法，你既然是为师的徒弟，那为师日后出门会带着你。”狄霄道士对泥鳅怪说，打断他的话语。
“好。”小少年低着头，抿了下唇，谦卑乖顺。
“.......”
“来，把这几个妖丹吃了，再用为师教你的术法将里面的妖力都吸收好，增强体质。”黎啾啾躺在院落的躺椅上，把布袋丢给小少年。
封屹舟轻手轻脚接住布袋，认认真真地按照狄霄道士的话行事。
变得更强大，以后保护收留自己的师父。
黎啾啾慢条斯理晃了晃手中的拂尘，她看到封屹舟乖巧听话的样子，感到满意。
阳光正好，黎啾啾竟有些打盹，她随意地晃着拂尘，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拂尘掉在地上发出声响。
封屹舟走到她身边，阴影落在她的身上，封屹舟垂眼，狄霄道士长长的白色胡须搭在身前，苍老的面容和蔼可亲。
封屹舟弯腰，把落在地上的拂尘捡起来，正要擦一擦帮师父收起来，这时，他的眸光一顿。
宽大道袍袖中伸出的手并不是苍老年迈的手，而是纤细的、白皙的，指甲泛着粉意，年轻的如女子一样的手指。
封屹舟握紧拂尘，眸色发暗，喉结动了动。
他抬手，将要掀开师父的袖角，一探究竟。
“你在做什么？”黎啾啾猛的睁开眼，直起身，手藏在了袖中。
黎啾啾看了眼封屹舟低眉顺眼的样子，她光滑纤细的指尖藏在袖中，思考着敲了敲身下的躺椅。
小少年若无其事地用袖角擦了擦拂尘，小心翼翼，“师父，您的拂尘掉地上了，我来帮您捡起来。”
*
狄霄道士刚刚收留徒弟泥鳅怪不久时，日子是悠闲自得的，还常常带着徒弟去钓鱼。
黎啾啾把几只活鱼放进鱼篓中，喊泥鳅怪小少年，“徒儿，今晚做鱼。”
封屹舟自然而然拿出里面的鱼。
他开始处理鱼肉。
黎啾啾忽然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她条件反射看向封屹舟。
小少年面无表情地处理着活鱼，将硕大的鱼径直剥开，甚至不顾那鱼还是活的，血随着鱼的剧烈挣扎甩动而飞溅，小少年的脸庞沾上血，他金色的妖瞳流转着一种恐怖的杀意。
卧槽！
黎啾啾瞬间想起了现实中的封屹舟。
“等等，停下！”黎啾啾心惊肉跳喊他，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黎啾啾的话语。
黎啾啾丢下钓鱼的鱼竿，迅速抓住封屹舟的胳膊。
“徒儿停下，不是这样处理鱼的。”
小少年眼中的杀意在刹那消失，他无害小心地看向黎啾啾，“师父？”
“对不起，师父，是我没有做好么？”
黎啾啾眼皮子跳了跳，心底划过狐疑。
黎啾啾正要说话，小少年忽然探寻道，“师父，您的手.......”
黎啾啾反应迅速，赶紧甩开封屹舟的胳膊，把手藏在袖中。
她在背后摩挲了下光滑的手指。
该死，随着封屹舟变成的泥鳅怪小少年妖力逐渐增强，她的手常常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真正的模样。
“师父？”封屹舟白皙的脸上染着血，金色瞳眸疑惑茫然。
黎啾啾嫌弃地看了眼他手中的鱼，“丢了吧。”
“不能吃了，下次不要这样子处理，都是血。”黎啾啾的声音是狄霄道士的苍老嗓音，语气发沉，带着一种威严。
不成样子的死鱼被丢进河中，血在河水中晕染开来。
在狄霄道士看不见的地方，封屹舟淡漠地瞥了眼河水。
师父不满意这些鱼，那这些鱼就可以随意抛弃了。
过了一会儿，黎啾啾看着活鱼就有些头疼，她吩咐封屹舟，“徒儿，去捡些柴火。”
封屹舟听话离开。
树林中响起一阵窸窣声响。
封屹舟的手拎住一个中年男子的衣领，在地上拖动。
“你干什么！？”中年男子恐慌挣扎，但是身体被绑住。
封屹舟把他丢到一个树下，把用来绑柴火的绳子缠在中年男子身上，把中年男子与树木固定在一起，接着，小少年随手捡了一块锋利的石头，抵在中年男子的脖颈上，他金色妖瞳流转纯然的恶意，“你在偷看我们？要不要挖了你的眼睛。”
中年男子惊恐，“我哪有偷看，我只是来找道长求符箓的。”
“求符箓？”小少年垂着眼，锋利的石头划破中年男子的皮肤，封屹舟轻声，“你又要杀掉妖怪吗？”
“你别这样，你不是道长的徒弟吗？道长说过要帮我们除掉妖怪........”
“是吗？”封屹舟笑了，“可是，我也是妖怪啊。”
中年男子比起震惊，更多的是一种惊恐，“什么？！你真的是妖怪！”
“不要打扰我跟师父的生活。”
“师父不需要你们这些累赘。”封屹舟漫不经心地在中年男子的脖颈上划下几个深深的伤口。
中年男子恐惧又愤怒，“道长知道你这么做，他一定会除掉你的，我要告诉道长，道长绝不姑息做恶事的妖怪！”
封屹舟金色的妖瞳浮现阴森。
片刻后，染满血的锋利石头丢在地面，中年男子惊恐的头颅滚落，封屹舟解开绑在树上的绳子，他转身，若无其事地捡了柴火，将柴火绑好，然后去找师父复命。
*
“妖道！别过来！”
“你这该死的妖道！”
村民们拿着东西砸向黎啾啾。
“师父，小心！”有着金色妖瞳的漂亮少年慌张挡在黎啾啾面前，烂叶子、臭鸡蛋砸到少年干净的长衫上。
面对村民们的讨伐，黎啾啾反倒是没什么慌张，她高深莫测地摸了摸胡须。
“徒儿，随他们去吧。”
封屹舟皱起好看的眉，师父受到责备，他心中疼痛，想要替师父杀掉这些伤害师父的人。
少年语气不满，“可是，师父.......”
“我们先回家。”黎啾啾打断道。
少年抿了下唇，低头卑顺道，“好。”
黎啾啾的视线落在封屹舟的宽而线条优雅的肩膀上，她用拂尘拍了拍封屹舟的身体。
“徒儿，回去换身衣服。”
“好。”封屹舟低着颈子，乖顺答。
黎啾啾收回拂尘，同时收回视线。
随着泥鳅怪妖力的增强，泥鳅怪化成的人形已经完全变成了封屹舟的样子。
黎啾啾感觉有点发怵。
但幸好，封屹舟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狄霄道士无视村民们的讨伐，带着徒弟泥鳅怪回到山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民们不再求助狄霄道士，而是把他当成妖道。
村民说自从狄霄道士到归煞镇，归煞镇的妖怪就多了起来，又因为狄霄道士并不是会杀掉所有妖怪而且还收了一个妖怪徒弟，所以狄霄道士其实是妖道，就是狄霄道士把妖怪带到了归煞镇，狄霄道士与妖怪自导自演，村民们经历的是无妄之灾，罪魁祸首都是狄霄道士。
黎啾啾内心无语想，她总算是懂了归煞镇为什么称狄霄道士是妖道。
可归煞镇的村民们这套逻辑有问题，本末倒置。
正是因为归煞镇的妖怪作乱，所以狄霄道士才选择留在归煞镇帮助村民们除妖，当然不可能是狄霄道士跟妖怪勾结。
另一方面，狄霄道士并不是将所有妖怪都视为仇敌的除妖道士，他善恶分明，从没有危害人类的妖怪他就不会去除掉，还会阻止村民们对无辜弱小的妖怪赶尽杀绝。
“妖道！”
走在路上时，黎啾啾差点被推倒。
“快滚！”
“师父！”封屹舟扶住狄霄道士的肩膀，他的指尖滚烫颤抖。
少年嗓音低哑发狠，“师父，他们欺人太甚。”
“无碍。”狄霄道士摇摇头，“我们继续回去。”
封屹舟攥了攥指骨，隐忍低头。
黎啾啾内心理性想，狄霄道士被村民们当成妖道讨伐，这是回忆在顺利地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也就是说，她距离得到第三个圣女泪石的线索越来越近了，只要再扮演一段时间，在狄霄道士去世之际，她就能得到第三个圣女泪石的线索了。
只是，在回山上家中的路上时，狄霄道士跟泥鳅怪又被村民拦住了。
几个青壮年像是组团讨伐邪恶的妖怪，都带着武器拦在路上。
“你这个妖道！别再蛊惑人心了！”他们愤愤说，“快滚出归煞镇！要不然就纳命来！”
狄霄道士面不改色说：“我不会主动叨扰诸位，诸位被妖怪困扰的时候，我才会出现。”
“现在归煞镇的妖怪屡屡作乱，若我离开，诸位该怎么办？我放不下。”
“谁需要你啊，没有你，归煞镇一片太平！”
狄霄道士叹口气，但并没有生气，仿佛在坦然地接受这种谴责。
“你这个妖道！快拿着你的东西滚！”一叠符箓被石头绑着砸向狄霄道士。
那是用来镇压妖怪的符箓。
“大家最好不要丢掉这些东西。”黎啾啾一边按照狄霄道士的行为作风说，一边下意识用手去接。
石头砸在她的掌心，锋利的石头顿时在她的指头上划出伤口，血滴落，她皱了下眉。
她的手正好变成现实的模样，纤细白皙，血在这样的纤细手指上显得触目惊心。
黎啾啾条件反射把手藏到身后。
紧接着，黎啾啾突然听到惨叫声。
黎啾啾一愣，抬眼看过去，少年金色的妖瞳充斥着冷漠杀意，脸上愤怒，他就像一头没有锁链的野兽，将要残暴的撕碎猎物。
黎啾啾表情顿变，“徒儿！住手！”
“......”
前来阻拦狄霄道士和泥鳅怪的村民们落荒而逃。
“师父，为什么要让他们走？”封屹舟不服地问狄霄道士。
“你给我跪下！”狄霄道士没有因为村民们的行为而愤怒，反而对徒弟差点杀死村民们的行为怒火中烧。
“我凭什么要跪，我在保护师父。”少年倔强，脊背挺直。
只要想到他尊敬的师父被这些愚不可及的东西伤害，他就觉得心口中怒气滔天。
“跪下！”狄霄道士的拂尘打在少年的脊背上，少年吃痛闷哼，眼中倔强，但接触到狄霄道士苍老疲惫的面庞，少年狠狠咬唇，接着，他的膝盖重重落在地面。
“徒儿，我救你，让你吸收妖力变得强大，不是为了让你变成肆无忌惮欺负他人的妖怪。”
“他们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我们本来是要积德行善，如果你杀了他们，那跟恶人有什么区别？”
封屹舟垂眼，余光瞥了下狄霄道士紧紧握着拂尘的苍老手指，浓密睫羽遮挡中，情绪起伏剧烈。
狄霄道士愤怒地教训了一通徒弟，说的口干舌燥，之后，黎啾啾终于能自由说话了。
“总之，徒儿，我们不能滥杀。”黎啾啾对封屹舟说。
封屹舟突然笑了一声，“师父口口声声说不要当恶人，可师父您有没有想过，那些人就是欺负您的恶人，师父不是要积德行善吗？为什么不除掉那些恶人呢？”
少年的笑音带着狠意，黎啾啾身体一僵，想起了大妖。
黎啾啾眼珠转了转，对封屹舟说：“但我不想让你沾上血。”
“我是妖怪，人类跟妖怪本就对立。”少年眸色冷戾，执拗地说。
黎啾啾平静地说：“你是好妖怪，若你杀了人，那你就变成坏妖怪了，我可不想让你成为坏妖怪。”
闻言，少年神情僵硬瞬间。
他低头，忽然哑声，“师父，你说妖怪骨子里就是坏的吗？”
黎啾啾微顿，选择说：“当然不是。”
她脑海中划过封屹舟小少年被关押在牢笼中的画面。
黎啾啾看向封屹舟的金色妖瞳，仿佛透过妖瞳看到了他那时所看到的牢笼栏杆。
如果这反派没有过去的悲惨经历，那也许就不会在这里毁灭世界了。
“若你是坏的妖怪，那为师就不会收你为徒了。”
少年不受控制地轻轻勾了勾唇角，但想到什么，又快速地抿紧薄唇，透出紧绷。
“我不杀他们。”他喃喃说，很轻，微不可闻。
黎啾啾有些惊讶地看封屹舟，经过这些日子在回忆中跟封屹舟变成的泥鳅怪相处，黎啾啾大概明白此泥鳅怪少年非真正的泥鳅怪少年，更多的是封屹舟的性格。
这大妖真的会放弃？
“可是他们一定要有惩罚。”少年说。
“好啊。”黎啾啾沉默得看了会儿封屹舟，忽然点头。
封屹舟一愣，没想到师父竟然同意了。
看到封屹舟惊讶的眼神，黎啾啾笑了一下，说：“虽然要积德行善，但也要惩罚分明，不论妖怪还是人，做错了事就要惩罚，他们做的事情是不公正的事情，所以我们要给他们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