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屹舟看着自己的师父，师父说起惩罚的事情语气理所当然，一点也不像方才忍气吞声的样子。
虽然狄霄道士可以坦然忍受被村民们带着杀意用武器指着，但黎啾啾实在是气不过这种事情。
想了想，她是打算小小地教训一下归煞镇的村民。
“我想了下，徒儿你的话有道理，我们不能直接算了。”
封屹舟皱了下眉，脑海中划过异样画面，他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老道士，心中想到的却是一个女子的模样，那女子的手纤细白皙，与他看到的一样。
封屹舟余光瞥向师父的手，师父的手此时苍老枯朽。
但脑海中那女子的形象却挥之不去。
封屹舟更是皱眉，又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事物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只见，人群簇拥间，抬头仰望也无法看清的高台上，有一位穿着美丽神圣的女子在享受人群的簇拥与祭祀，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她的手执起象征着赐福的花枝，那只手白皙纤细。
是一个神明，万人信仰，然而他不喜。
但如果……如果神明的面容与一位娇俏可爱的少女面容一样，那他可以低头献上狂热的虔诚。
所以，他下意识将心中想到的女子形象与那高台上的女子重合，若是高台上的女子是那般样子，并无不和谐。
少年金色的妖瞳定定地看着黎啾啾，眸中仿佛翻涌着什么异样情绪。
黎啾啾看向封屹舟，心想这大妖这副古怪的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赞同她的话，想捣乱？
黎啾啾问：“徒儿，怎么了？”
封屹舟低下脑袋，谨尊道：“没什么。”
师父怎么可能是女子。
少年下意识想。
但心底有另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否定他的这个想法。
也许他被欺骗了。
可是，师父会骗他？
不可能。
师父那么好。
“那就按照我说的做。”黎啾啾道，她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狄霄道士的老骨头，“先找到他们，然后给他们惩罚。”
封屹舟慢慢抬头，他金色眸子平静看着黎啾啾，似乎只是不经意提醒，“对了，师父，您的手好像受伤了。”
“师父，我帮您包扎一下。”说着，他就走向黎啾啾要抓起她的手。
黎啾啾下意识躲开，“不必。”
封屹舟不着痕迹瞥了眼师父的手。
黎啾啾将手藏在袖中，道：“只是小伤，为师自然能解决。”
“走，徒儿，跟着我去找那几个人类。”
“好……师父。”
封屹舟垂头，微微眯眼。
*
“老头！你果然是妖道！”被五花大绑的几个村民破口大骂。
他们之前用来袭击狄霄道士和泥鳅怪的武器被丢在一旁，黎啾啾晃着手中的拂尘，对封屹舟微笑吩咐，“再把他们绑紧一点。”
“妖道！你要做甚么！”村民们恐惧，仿佛黎啾啾是吃人不眨眼的妖怪。
黎啾啾做了个算数的手势，说：“你们之前都从我这里拿走了不少符箓。”
“那又如何！”
“我没有收你们的钱，全部都是无偿赠送。”黎啾啾啧啧啧了几声，“要是收钱的话，可是很大一笔数目。”
有人冷哼，“你这妖道给的符箓说不定有鬼，我们才不稀罕！”
“但是你们已经用了不少啊，我要是真的是妖道，那我总不能把符箓白白送给你们，既然是妖道，那良心肯定不行，肯定是要从你们身上拿走点什么东西，所以请你们把欠我的银两都还给我。”
“休想！”村民恼羞成怒，有村民看向黎啾啾身边的封屹舟，看到封屹舟的妖瞳，仿佛看到了什么天生就需要厌恶仇视的东西，恨恨说：“你这妖道跟恶心的妖怪同流合污，这该死的妖怪……”
然而，村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黎啾啾手中的拂尘重重地打在那辱骂封屹舟的村民脸上，就像给了那村民重重的一巴掌。
“我的徒弟是怎样的，我自然清楚，不容你胡说。”黎啾啾蹙眉道。
黎啾啾倒不是刻意维护封屹舟。
只是，这大妖好不容易是“失忆”的乖巧状态，黎啾啾希望他能维持着温良的样子，而不是被激出他真实的反派模样。
总之，为了她能赶紧脱离这个幻境，事情别出乱子是最好的。
听到师父的话，封屹舟抿紧薄唇。
他这样的妖物，竟也能得到信任。
师父待他，当真是极好。
片刻后，封屹舟弯了弯睫羽，乖顺问，“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黎啾啾晃了晃手中的几个钱袋，老道的脸上露出笑，“他”摸了摸仙风道骨的胡须，“这是我们应得的报酬。”
“你、你、你这妖道！还给我们！”村民们五花大绑，无法动弹。
“急什么，马上就还给你们。”
话虽这么说，最后还给村民们的却是空袋子。
“妖道！你这是抢劫！”
黎啾啾满意地摇了摇装满钱币的袋子，扔给封屹舟，“徒儿，收好。”
封屹舟小心守护好师父丢给他的东西。
接着，黎啾啾笑眯眯对破口大骂的村民们说，“如果老夫没有给你们符箓，那你们早就被出没的作恶妖怪杀死了，既然你们现在不懂得感谢老夫，那就只能用钱换你们的小命了。”
“呸！妖道！”
黎啾啾揉了揉耳朵，让封屹舟把这几个村民吊在树上，村民们像被蜘蛛丝缠绕的猎物一样晃来晃去，黎啾啾结了个术法，术法的光瞬间包裹住这几个村民。
封屹舟从树上跳下来，发丝在身后晃动，他凑到黎啾啾面前，金眸流转光辉，“师父，那是什么？”
黎啾啾看了眼术法，眸色微深，“一个小小的惩罚，让他们知道如果没有老夫在，他们会面临怎样的妖怪折磨。”
封屹舟轻轻问：“他们会死吗？”
少年的嗓音不着痕迹透露出一种诡异的煞意。
黎啾啾猛的回神，不着痕迹皱了下眉，说：“不会死，只是幻术。”
黎啾啾想了想，对封屹舟说：“善恶有报，少做恶事就不会有惩罚，徒儿，懂了吗？”
“知道了，谢谢师父的教诲。”少年顺从道。
惩罚村民的幻术到时间会自动消散，届时村民身上的绳子也会解开。
黎啾啾与封屹舟回山上的住处。
在将要进入院落时，少年突然慌张说，“师父，我有东西忘拿了。”
黎啾啾一顿，回头看封屹舟，“什么东西？”
“您给我的钱袋，我好像把它挂在树上了。”
少年精致的脸庞带着歉然，无辜，“师父，我回去找找。”
黎啾啾垂了下眼，“好。”
她看着封屹舟的背影，若有所思。
黎啾啾无语。
这反派真是死性不改。
“……”
“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被幻术包围的地方，里面不断传出尖叫声。
封屹舟修长的手指捡起挂在树上的钱袋，他慢悠悠地晃了晃钱袋，听到里面钱币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他坐在树上，倾听着钱币的声音，以及幻术中越来越凄惨的尖叫声。
妖力的气息流转。
很快，血腥味弥漫。
幻术的光消散，绳子解开，四分五裂的尸体跌落一地。
封屹舟这才跳到地面，他的脚踩在尸体的断肢上，碾了碾。
少年嘴角勾起笑容，他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仿佛他天生就应该享受杀戮。
“不要打扰师父和我的平静生活。”少年踩着尸体，眸光恶劣。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徒儿，我的钱袋找到了吗？”
封屹舟身体骤然僵硬，心口猛然盈满慌张，他慢慢回头。
他看到师父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第58章 攥住
◎手指摩挲着她的手指◎
封屹舟离开去寻找落下的钱袋, 第二个圣女泪石忽然在黎啾啾的脑海内提醒：“主人，他的状态有些不对，也许会影响主人的计划。”
“大妖不会粗心大意落下东西。”黎啾啾回复圣女泪石说。
接着，她悄悄跟上封屹舟。
多亏了封屹舟现在被泥鳅怪的回忆影响, 所以竟然没有察觉到身后跟了人。
黎啾啾眼睁睁地看着封屹舟改变了她的术法, 让只是恐吓作用的术法变成了残忍杀掉人类的术法。
她本想阻止，但是封屹舟现在的妖力强大, 而她……狄霄道士的身体日渐衰弱, 长期不间断的帮助村民捉妖, 再加上年事已高，内里的道法力量已然掏空。
黎啾啾忍住身体咳嗽的欲望, 手指攥住树干的一截树皮，看封屹舟愉悦聆听人类惨叫声的样子。
“……”
“徒儿, 我的钱袋找到了吗？”黎啾啾出声，轻轻地问封屹舟。
封屹舟不可置信回头，在看到师父的刹那, 少年的脸庞染上慌张的神情, 他金色的眸子闪烁, 手指不知所措地握着钱袋，站在满地断裂尸体中，却像是一只无辜的小狗。
但很快，他眸中的慌张被一种克制和乖顺取代, “师父，找到了。”
封屹舟在黎啾啾面前抬起手中的钱袋。
黎啾啾没有看他握着的钱袋，而是看他脚边的尸体, 她的视线明显, 无法忽视。
封屹舟察言观色, 肩膀微微僵硬，接着，他慢慢说：“师父，这些是……”
黎啾啾的视线落在封屹舟的脸上，少年眸光无辜，黎啾啾却觉得一阵晕眩头疼，仿佛能看到大妖在无辜的皮囊下笑的恶劣的样子。
“你要说谎？”黎啾啾径直打断封屹舟的话。
封屹舟的神情顿时僵硬。
黎啾啾的手敲了敲拂尘，看着封屹舟道：“你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
“这样杀人，多少次了？”
对于师父的问题，封屹舟沉默不语，他垂下浓密的眼睫毛，无辜的眸光被遮挡，然后幽暗取代了眼中的情绪。
黎啾啾看着封屹舟一言不发，心中感到失望。
其实，这些天跟徒弟版封屹舟相处，她看着封屹舟温良乖顺的样子，是有些放松警惕。
黎啾啾的视线又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血腥尸体，多么熟悉的手法，她有点心烦意乱。
现在死在这里的人类不是真正的人而是回忆里的幻象，这样还可以忍受，所以黎啾啾此时的失望更多是针对封屹舟本身。
失去记忆也不能改变他愉悦犯的性质，大妖已经坏到骨子里了。
……不能让他这么下去。
黎啾啾的视线仿佛一种审视，平静到极点反而让少年感到惶恐。
少年仰起漂亮的脸，金色妖瞳浮现小心翼翼，声音带着颤抖和一种压抑情绪，“师父……”
还是收集圣女泪石除掉大妖重要。
黎啾啾理好情绪，对封屹舟若无其事说：“收拾干净，跟我回去。”
封屹舟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师父这是不追究他做的事情？
师父……没生气？
少年怔怔的，有些受宠若惊，他情不自禁勾起一抹笑弧，“师父你……”
但是紧接着，封屹舟看到师父的眼神。
师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实在是太过平静，这种平静是一种无所谓，一种情绪稳定到极致的眼神。
师父不是没生气，而是生气到极点，对他失望，对他不在意了。
师父看向他时，眼中没了关心，没了熟稔。
见到师父如此模样，少年的神情氤氲无法控制的慌张，他颤抖嗓音，“师父，不要赶我走，不要嫌弃我，我错了，是我没有听师父的话，违抗师命……”
黎啾啾直接打断封屹舟的话，“放心，为师不会赶你走。”
少年眸光小心可怜。
黎啾啾平静看封屹舟一眼，语气冷漠，“走吧，我们先回去吧。”
她内心倒是有点不爽。
但是如果赶走封屹舟，狄霄道士和泥鳅怪的师徒关系解除，那回忆就崩了，她好不容易按照人设扮演到现在，绝对不能前功尽弃。
“……”
黎啾啾与封屹舟回到山上的住所。
“师父，这个给您。”少年动作轻手轻脚，要把鼓囊囊的钱袋呈给黎啾啾。
黎啾啾没接，随意摆了摆手，道：“随便放着吧。”
封屹舟一顿，视线打量了下手中的钱袋，瞥到钱袋上的血污，他脸色僵硬。
“师父是嫌弃这袋子脏了吗？”他低声喃喃。
接着，他开始用干净的袖角内衬不断擦拭着沾了血的钱袋子。
黎啾啾平静地看他，道：“随意放着就行，接下来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少年动作顿了下，身体明显地僵硬，但接着，他继续固执地擦拭沾血的钱袋子。
黎啾啾低眼，看到封屹舟脚上沾染的血。
黎啾啾想起她刚才从徒弟版封屹舟的脸上看到的那种熟悉的恶劣又愉悦的笑容。
被残忍杀死的尸体模样不受控制地盘旋在黎啾啾的脑海中，与此同时，黎啾啾还想起了盼楠死时的样子，主角团被大妖折磨时的样子，又想起了原著中傀儡黎姑娘糟糕的工具人炮灰下场。
不同的画面交织在一起，仿佛组成了狰狞大小的噩梦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旋转。
黎啾啾猛的别开视线，额头冒出冷汗。
黎啾啾：淦！
这时，少年清澈的嗓音顺从小心地响起，“师父，擦好了。”
封屹舟把擦的干净的钱袋递到黎啾啾面前，黎啾啾没有接，封屹舟没有气馁，他把钱袋放在距离黎啾啾最近的地方，“师父，我放在这里了。”
黎啾啾瞥了眼钱袋子，这才看向封屹舟。
少年低着浓密的眼睫毛，神情小心。
无辜，刻意的讨好。
黎啾啾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她有点不自在。
少年抿紧唇线，开口，哑着嗓音，“师父，如果师父您不开心，那就罚我吧。”
罚？
万一大妖被罚了受刺激，又犯病搞什么愉悦犯会做的事情，那岂不是更麻烦。
没了真实世界记忆的封屹舟现在反而更难猜测，因为不是大妖，所以反而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要做什么，完完全全的无法控制。
“为师不罚你。”黎啾啾道。
封屹舟攥紧指尖，语气卑微，“师父，不要对我这么好。”
她确实不想对大妖那么好。
